作者:胡剛毅
我生于井岡山市拿山,便是如今井岡山市政府所在的地方了。這里的山是青得逼眼的,層層疊疊地涌向天際。水是清冽冽的,終日唱著幽婉的歌,從不知名的深處流來,又流向不知名的遠方。我就是讓這般的山水,這般的一草一木,給哺育著、滋養著,漸漸長大的。春日里,滿山是灼灼的杜鵑,紅得像是要滴下胭脂來;我們這些孩子,便傻氣地數著,總也數不清。渴了,便掬一捧山溪的水,那涼意直透心底,帶著些草木的清甜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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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的光景里,我遇見了第一個引我走向文學的朋友。
他叫建華,是我的小學同窗。那還是“文革”的歲月,書是頂稀罕的物事。他卻有本事,像變戲法似的,不時從懷里掏出一本舊舊的、卷了邊的書來。我便拿了每日早餐省下的三兩個饅頭,與他交換。那饅頭,白生生的,還帶著我的體溫,如今想來,竟成了我們之間最樸拙而又最珍貴的信物。一來二去,我們便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家的李子和枇杷熟了,總忘不了邀我去。我于是不僅飽了眼福,讀了《苦菜花》、《林海雪原》、《新兒女英雄傳》這些讓我心魂搖曳的書;也飽了口福,那李子酸酸甜甜的滋味,仿佛至今還留在齒頰間。從那時起,少年懵懂的心,便對那紙頁間的悲歡離合,對滋養我們的這片土地上的廬陵文化,對那巍巍井岡山所象征的堅韌精神,萌生了最初、也最純真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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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教我領略文字之美的,卻是一場不期而遇。高考前夕,偶從同學手中見到一本薄薄的《唐詩一百首》。信手一翻,便再不能釋手了。“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那明麗的色彩與盎然的生機,是我從未見過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那奇崛的想象與壯闊的意境,更讓我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原來世上還有這樣優美的詩句!我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立刻懇求借來。那一周,每個夜晚,我都在一盞孤燈下,一個字一個字地抄錄。不只是詩,連那密密麻麻的注釋,也一絲不茍地謄寫下來。仿佛那筆尖流淌下的,不只是墨,更是我整個青春的夢。那一筆一劃,為我日后的文學之路,墊下了一塊最堅實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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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大學畢業,回到井岡山中學教書。命運待我不薄,讓我遇見了黃曉園、王俊杰、王國彬幾位志同道合的友人。我們常聚在一起,談詩,論文,說創作,眼里都閃著同樣的光,心里都揣著一個滾燙的文學夢。獨樂樂,何如眾樂樂呢?一個念頭在我們心中萌生:何不創辦一個文學社?于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天,井岡山中學第一個文學社——“云杉文學社”,便在一片新綠中誕生了。再后來,又有詩友劉光明的加入,我們竟又膽大地創辦了井岡山市第一個詩社——“挹翠湖詩社”。大家推舉我做了社長,我惶恐而又興奮。記得那年冬天的夜晚,我們圍坐在紅泥小火爐旁,手里捧著各自新寫的詩稿,互相傳閱,品評,有時爭得面紅耳赤。爐火映著一張張年輕的臉,我們爭論的,是如何將那厚重的廬陵風骨與不屈的井岡山魂,融進我們稚嫩的文字里。那火光暖暖的,至今想來,猶在眼前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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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這些友朋是我文學路上的同行者,那么一九九一年四月的另一段機緣,則像一盞明燈,照亮了我前行的方向。那時我已調至井岡山市委宣傳部工作,有幸陪同著名作家袁鷹先生訪吉安、上井岡。整整十四天,我陪著這位時年六十六歲、精神矍鑠、面容慈祥的長者,重走黃洋界的險峻,俯瞰龍潭的深幽,漫步水口的清奇,靜觀井岡云海的翻騰,細賞百里杜鵑的爛漫。他并不多說大道理,只是在那山水與歷史的遺跡前,偶爾發出一兩聲深長的嘆息,或是投去一道深邃的目光。那嘆息與目光,像種子一樣落在我心里,讓我對腳下這片紅色的土地,對綿延千年的廬陵文脈,有了更真切、更沉靜的體悟。那半個月,是我一生中受益無窮的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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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路,終究是探索內心、追索人生真諦的路。我的目光,也總熱切地投注于現實生活。生活自有它的粗糲與遺憾,但我對它的愛,卻多于失望。我總愿在詩中追尋那真、那善、那美,向大自然、向人類、向一切蓬勃的生命,獻上我深情的歌。我曾寫過:“你想甜蜜一生嗎?/ 向甘蔗學習吧 / 走一條向上的陡峭路……”這大約便是我的心聲了,甘愿在陡峭的路上,榨取生命的糖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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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深信,成就別人,也就是成就自己。我樂于將創作的甘苦與文友們分享、切磋,更愿為大家搭橋鋪路。二0一三年五月,與龔奎林、五里路、鄧小川等幾位友人商議,我們決意編選吉安市第一部《吉安十年詩歌精選》。這想法得到了劉光明、嚴鷹、郭白云等眾多詩友的熱烈響應。二0一五年,我們又與江西省作協攜手,辦起了“到人民中去”的谷雨詩會,全市十三個縣區的詩友,一百八十多人,濟濟一堂。其后數年,“醇美青原”詩會、第三屆華語詩歌春晚、“文天祥杯”全國詩歌大賽……一樁接一樁的盛事,像一朵朵浪花,匯聚成吉安文壇的潺潺活水。記得我們邀請《中國詩歌》主編謝克強先生來廬陵老街講座時,一百五十多位文友靜靜聆聽的眼神,那是對文學共同的虔誠,至今想來,仍令我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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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我自己也像一只勤懇的工蜂,在《詩刊》、《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報刊上,陸續發表了一千二百多首(篇)作品。其中有四十多篇,有幸被選入《中國2000年度最佳詩歌選》等三十多種國家級選本。獲得了江西省作協的“谷雨文學獎”,并在《詩刊》社舉辦的賽事中幾次榜上有名。二00七年,我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后來也擔任了吉安市作協的顧問,吉安市廬陵文化研究會的副會長,廬陵文學院的院長。陸續出版了《生命與大海》、《每個人都是一棵走動的樹》等七本詩集、散文集。這些名頭與數字,像是路旁的小石子,標記著我來時的路,而路,總還在向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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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前路,便不能不提《星期六》了。二0二二年,我與夏斌斌、羅啟晁、蔡玫、賀小林、秦宗梁、廖國健等一幫摯友,經過反復的商討,決意創辦這份刊物。我們還榮幸地請來了《詩刊》社的編委朱先樹老師和青年評論家譚五昌先生做我們的顧問。我們希望,《星期六》能帶著大家,從瑣屑的工作中走出,走進思想的曠野,走近詩的高地。我們憑著一腔熱忱,一份責任,用心做槳,向著那理想的彼岸,一寸一寸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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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常聚談,談文學最需要的,是語言的張力與想象的天馬行空,最忌平鋪直敘,正如古人所言“文喜看山不喜平”。我們又談創新,要能“領異標新”,如“二月花”般獨具一格。但我們談得最多的,還是“真情”二字。文學總要寫那“心靈的顫抖”,寫那些非寫不可、不吐不快的東西。若不能先感動自己,又如何去感動旁人呢?最厭那無病呻吟與人云亦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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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譬如朝露,是短暫的;而文學,卻仿佛是可以通向永恒的。我們這群人,便像是攀著一根用文學與廬陵文化的曙光搓就的繩索,在這條路上,相互扶持,勉力前行,一步步地,想要接近那座永恒而圣潔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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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的文學夢了。一個從井岡山的青山綠水里生長出來的夢,一個由友情的甘露與先賢的燭光照亮著的夢。我愿這清麗的夢,終有成真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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