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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永州“魚躍龍門”精美石雕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長江流域物產豐饒,僅魚類就多達400余種,在人們對其捕撈養殖、加工食用的歷史長河中,逐漸形成了內涵豐富、類型多樣的魚文化。長江魚文化在長江流域的文化長河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是長江文化重要的組成和外在表征。
01
地名中的長江魚
長江流域魚類資源豐富,漁業活動較為發達。翻閱史籍和地方志資料,可以發現長江流域有許多因某種魚而得名的地方,例如以下幾個地名都直接與某種特定的魚類有關。
長江三峽地區鱘魚資源豐富,這在三峽地名文化中即可窺見一二,如古代的魚復縣的得名就與鱘魚有關。據明代《益部談資》載:“魚復,即夔地,謂鰉魚至此復回,不上也,對城隔江有魚復縣故址。”明代楊慎所撰《異魚圖贊》同樣有“魚復古縣名,土人謂鱏鰉至此復回不再上也”的記載。雖然文獻所釋內容不盡正確,但古魚復縣的得名可能與鱘魚從長江中下游上溯至川江產卵有一定聯系。明正德《夔州府志》載:“周為魚復國,春秋為庸國地,即庸國之魚邑。”夔州即重慶奉節,而魚復縣即今奉節東白帝城。此外,今巫山縣又有地名“鱘魚灘”,光緒《巫山縣志》載:鱘魚灘,縣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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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鱘主要分布于我國金沙江下游和長江上游及各大支流,當地一些地名的來源與其有關。攝影 | 喻燚
另外,某條河流或某片水域也會因盛產某種魚或魚的品質尤佳而得名。例如江團是赤水河流域最為常見、知名度較高的魚。赤水河古稱鰼水,當地稱江團魚為“鰼魚”,應是因盛產此魚而得名。史料記載:“鰼魚,《山海經》云其形似雀,有十翼,今赤水河丙灘至夾子口產此魚,故人呼舊仁懷為鰼部水,俗呼江團魚。”
長江流域湖泊眾多,漁業活動較為發達,更是魚類地名文化的“富礦區”。如在滇池周邊就有許多因白魚而得名的地名。今富民縣白魚口,位于縣城西南方向,“白魚順螳螂川逆流而上,由于河道轉彎水淺,過去人們習慣在白魚擺子季節到河中筑溝放籠,捕捉白魚,故名”;昆明市有“白魚口,位于滇池西岸,一說因盛產白魚得名”。今晉寧區有白魚河,“白魚河,因到冬季常有白魚自滇池進入此河而得名”;《海口鎮志》中有白魚鄉,白魚鄉有上白魚村和下白魚村,“上白魚,地處湖濱,因產白魚地處高處而得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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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雅巴洞江灘公園,刻在江灘上的石刻魚,類似的文化留存在長江兩岸比比皆是。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除了上述因某種特定魚類而得名的地名外,從數量上來看,長江流域更多的還是泛指型的漁業地名。如今萬州曾有古縣名魚泉縣,《太平寰宇記》載:“魚泉縣,以地土多泉,民賴魚罟為名”。可見,古魚泉縣百姓多以捕魚為業,并因此而得名。這種泛指型的漁業地名在一些小地名的命名中尤為常見,許多地方都有魚泉、魚溪河、魚洞等地名。如今重慶市忠縣洋渡鎮有“漁洞溪”,“據傳溪邊一洞魚多,故名”;今重慶市南川區有“魚泉河”,“此地河邊有一洞,洪水暴發,魚隨水而出,故稱”;今重慶市涪陵區鎮安鎮有“魚藏子巖”,“魚藏子巖,州東八十里,巖壁有門,入數百步積水多魚,春夏水漲,裹糧而漁者甚多,故名”等等。這些數量眾多、層次各異的地名文化遺存,是長江流域豐富的魚類資源、發達的漁業活動的生動詮釋與充分例證。
02
飲食中的長江魚
早在漢代,巴蜀地區就有“民食稻魚,亡兇年憂”的記載。長江魚自然是人們飲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也形成了長江流域異彩紛呈、獨具特色的飲食文化。
唐宋時期,魚鲙是流行菜式,不同的區域因出產不同,慣用于制鲙的魚類的品種也各不相同。如江南地區喜用鱸魚制鲙,巴蜀地區魚類眾多,特有的“鯄魚”(即巖鯉魚)也是做鲙的上好選擇。巖鯉肉質較厚,且刺少,宋代宋祁著《益部方物略記》載:“比鯽則大,膚縷玉瑩以鲙,諸庖無異雋永。魚出蜀江,皆鱗黑而膚理似玉,蜀人以為鲙,味美。”另外,巴蜀地區知名的“丙穴魚”肉質細嫩,當然也是制鲙的重要原料。宋代詩人陸游就有“玉食峨眉栮,金齏丙穴魚”“堆盤丙穴魚腴美,下箸峨眉栮脯珍”之句。人們用丙穴魚為主料,與金橙切成的細絲一起和醬食用。此菜黃白相間,色彩雅致,味道佳美,是當時的一道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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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曬魚干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地域不同,魚的種類也不同,做法更是五花八門,所以長江流域擁有豐富的魚肴文化, 既是中華飲食文化的瑰寶,又是極富地方特色文化的代表。
蜀人好食,明清至民國時期,長江的魚肴就更豐富了。近代巴蜀地區知名魚肴品種繁多,尤以正興園的五柳魚,枕江樓龍元章的糖醋脆皮魚、干燒臊子魚,榮樂園的涼粉鯽魚,廣寒宮的豆瓣魚,頤之時的白汁魚唇、干燒巖鯉,小洞天百花江團,姑姑筵的粉蒸鰱魚、青筒魚,帶江草堂的蒜燒鯰魚等最為知名。
近30年,川渝地區流行的江湖魚肴就更為豐富了,有球溪鰱魚、宜賓黃沙魚、大足郵亭鯽魚、璧山來鳳魚、三溪口豆腐魚、綦江北渡魚、江津酸菜魚、烏江魚等。這些經典江湖魚肴皆是近二三十年興起,且多在交通要道附近。此處主要介紹兩種富有特色的長江上游名貴魚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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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江魚 圖源|視覺中國
干燒巖鯉為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重慶知名菜館的招牌河鮮菜,亦是川菜河鮮烹制中偏麻辣的菜式。頤之時餐廳原位于成都,系成都名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創,店名取“頤養身體,益壽延年”之意,專做筵席大菜。
1949年,餐館遷至重慶,吸收重慶著名川菜館白玫瑰、長美軒部分廚師加入,烹制的干燒巖鯉、清蒸肥頭、犀浦鯰魚均為特色菜。其制作的干燒巖鯉魚質細嫩,鮮美微辣,色澤光亮。此佳肴烹制時需加鮮湯,再配上火腿丁,法名曰干燒,實為湯燒。其烹飪技術在于自然收汁,湯汁入魚內。燒好后見油見汁不見湯,味道濃厚鮮美微辣,肉質細嫩爽口。川東地區以巖鯉為特色的還有位于重慶解放碑東側民族路會仙樓,其名菜有“魚香巖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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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油辣子江團魚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抗日戰爭時期,嘉陵江畔澄江鎮的“韻流餐廳”高級名廚鄭祖華、張世界烹制的“叉燒江團”“清蒸江團”“紅燒江團”“春筍江團”“江團銀肚”等均聞名遐邇。當地有俗話“北碚豆花好吃,韻流江團味美。”此處江團味美,除了廚師烹制手藝好外,與此地所產江團魚質量上乘有很大關系。北碚澄江中壩灘位于嘉陵江下游附近,此江段水深、灘多、沱多、峽長,為魚類越冬、索餌、繁殖提供了優越條件,此處也是江團的重要產卵所。由廖青亭創建于1924年的重慶小洞天餐廳,百花江團是其招牌菜。百花江團以傳統菜品“清蒸江團”為基礎,配之以“雞糝”精制的百花,使成菜造型更美觀,屬高檔宴席上的菜品之一。長江流域豐富的魚肴文化既是中華飲食文化的瑰寶,又是極富地方特色文化的代表。
03
禁忌信仰中的長江魚
作為自然生物的魚類,在被人類賦予一定的認知和判斷后,就具有了一定的文化內涵。在中國古代很長一段時期內,長江中的鱘魚都覆蓋著一層神秘的面紗,可以視為民俗信仰中長江魚文化的典型。
在古代,鱘魚是一種很珍貴的魚類,曾被作為祭祀宗廟的祭品。西周《周禮·天官·獻人》載:“春獻王鮪。”“王鮪”即體型較大的“鮪”。《呂氏春秋·季春紀》亦載:“天子焉始乘舟,薦鮪于寢廟,乃為麥祈實。”這是說暮春周天子乘舟,親自到先王陵寢,獻上鮪作祭品,祈禱五谷豐登。雖然此條材料講述的是黃河流域之事,但同樣可見鱘魚的特殊地位與身份。
古代為了捕捉鱘魚,還設有官員專司此事,所以楊慎才有“魚官空設,玉板不嘗”之說。故而《全蜀藝文志》記載“昔賢蓋有獲鳣魚而升顯官,覩白鹿而陟華途。”這說明鱘魚類的“鳣魚”在古代是做為某種吉祥之兆的化身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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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鱘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在農耕時代,想要捕獲個體特別大的鱘鰉魚并不容易,所以人們亦對其心存敬畏。這從唐代《酉陽雜俎》的記載中或許可以得到印證:“蜀中每殺黃魚,天必陰雨。”“黃魚”指的是鱘魚類,正是因為鱘魚有其獨特之處,否則不至于有“殺黃魚”“天必陰雨”之說。也許在古人看來,“黃魚”和雨水、龍王確實是有某種內在聯系。無獨有偶,清代王培荀《聽雨樓隨筆》亦載,捕獲鱘魚者“必來縣求印,以墨印紙,謂達龍王,非是不可得魚。詠之云……‘龍王不稅渝蠻利,只索空文印一張’”。捕得鱘魚的漁民需要到縣衙求得印紙一張,以求得龍王的同意。該如何理解“殺黃魚”“天必陰雨”之說和漁民捕得鱘魚“索印”的行為呢?
在古代,人們對于個體較大的魚,或是因為見得較少而有敬畏之情,或是受傳統自然神靈崇拜的影響,故而有牽強附會之說,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正如現存于云南白族群眾中的一種文化心態:一般捕捉到個體較大的魚都是要放生的,因為它們被視作神靈的化身。在傳統文化受到嚴重沖擊和改變的情況下,這種禁忌或者說附會的思想日益消減。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傳統文化中的這些禁忌思想是有助于魚類資源保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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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鵜鶘銜魚銅扣飾,西漢,晉寧縣石寨山出土,云南省博物館館藏。圖2:浙江博物館館藏金累絲雙魚戲藻帔墜。圖3:江蘇南京博物院館藏人面魚身像。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長江中的白鱘屬于雜食性魚類,偶有食江中浮尸等肉類的情況,加之其體型較常見魚類更為龐大,這都給鱘魚增加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三峽地區作為鱘魚分布較多的區域,險灘眾多,鱘魚也曾被認為是蛟龍和水怪的化身,是險灘形成的制造者。晚清時期英國人戴樂爾在三峽地區疏鑿險灘,記錄了三峽地區人們認為鱘魚就是“蛟龍”,是險灘制造者的認識。
戴樂爾在其回憶錄《我在中國海軍三十年》書中寫到,在云陽縣帳子山附近的新灘(后名新龍灘、興隆灘),船工們篤信這樣的傳說,“不知何年何月,江中有一條蛟龍,其唯一的食物便是人的尸體,于是它制造了各種各樣的險灘以獲取食物”。迷信的船工們認為險灘的形成是蛟龍所為,恰好此處鱘魚是真實存在的,其地理分布給這種附會進行了印證,進而使得這種錯誤的理解更具有誤導性。
在戴樂爾疏鑿新龍灘期間,“那條蛟龍,竟然現身了”,“確實看到了那條可憎的巨龍”,“那巨大的鼻子長達六尺,它管狀的嘴巴就像消防泵的抽水管一樣”,“中國人打賭說這便是那食人尸體的蛟龍,是它造成了險灘。而且毋庸置疑,它肯定是某種水怪。”戴樂爾知道那其實就是他曾在宜昌的市場里見過的白鱘,并認為江中出現的這條鱘魚的長度不小于“三十英尺”。當地知事將蛟龍一事報告給了四川總督,在當時的官方看來可以依循古法舉行祭祀,將其驅逐入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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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水生生物博物館標本白鱘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在古代,長江流域的人們多將鱘魚與龍王、水怪等因素聯系在一起。以位于長江下游的江蘇為例,至今仍有些地方稱呼鱘魚為“鱘龍魚”。
這種具有神秘色彩的認知隨著更高強度的開發捕撈而逐漸退卻,尤其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是人們對鱘魚資源大撈大捕的時期。金沙江段的屏山、宜賓以及長江干流的重慶、宜昌等地有專門的捕鱘漁期,沿江漁民發明改進了專門的鱘魚捕撈工具,如鱘魚鉤、鱘魚流網等。在此時的人們看來,鱘魚與其它水產資源無異,只是捕獲的個體很大的普通魚類而已。
整體來看,這一時期人們對自然界及其大型生物的禁忌與敬畏之心日益淡化,甚至消失,人們改造自然的能動性與主動性反而逐漸加強。這也使得鱘魚被過度捕撈,造成資源量逐漸衰退。
04
民俗中的長江魚
魚是中國南方稻作文化的標志之一,在傳統節日文化中亦可看到魚文化的遺存。如居住在金沙江河谷地區的傣族,每年的“窩巴節”正是其祭祀魚神的節日。在傣族所崇拜的神中,魚神是十分重要的。金沙江及其支流中的魚類資源豐富,為世代生活在金沙江河谷的傣族提供了取之不竭的肉食資源。在長期的捕魚生活中,當地傣族群眾對魚的認識日益加深,對魚產生了某種特殊的感情,出現了對魚的崇拜心理。
金沙江流域的大姚縣巴拉鄉因捕魚而得名,“巴”在傣語中是“魚”的意思,“拉”在傣語中是“捕”的意思。每年農歷三月初七,這一帶的傣族都要舉行隆重的祭魚神儀式,稱之為“窩巴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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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金沙江河谷傣族窩巴節會有祭魚儀式, 儀式完成后,本年的捕魚季才正式開始,方可下河捕魚。攝影 | 李鐘明
“窩”在傣語中是“聚集”的意思,“巴”在傣語中是“魚”的意思,意為魚的聚會,現在已演變成為金沙江河谷傣族的重要傳統節日。屆時,身著節日盛裝的傣族男女從各村寨匯集江邊,祭祀魚神。在嗩吶、蘆笙聲中,一名傣族長老引導兩名“卜冒”抬著兩條木制大魚,一條青色、一條紅色,到河灘后人們用碗盆去江中打水潑魚。長老上三炷香,用米酒、豬肉、米飯獻祭魚神,口念:“日子過到三月間,今天四面八方的人集中攏來。今天在大石窩里拿到一條大江魚,拿來放到我們的河灘,拿來放到我們的田壟。一群游上,一群游下,游在我們村寨的石窩里,成群結隊潛浮翱翔。十六天去瞧一眼,二十天去看一回。抬著金(撈兜)去撈魚,一撈就滿賽(笆籠)。樓上裝糧食,樓下晾魚干。”念完之后,將木魚放入江中,卜冒們用繩子將木魚在江水中上下拖,長者用樹枝在木盆中蘸水,在眾人頭上輕輕地灑,人們遂開始互相潑水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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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拍云南瀾滄縣景邁山下的糯崗千年傣族古寨風光。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有學者認為金沙江河谷傣族的“窩巴節”祭魚儀式其實是祈雨儀式,是把魚類崇拜與水神崇拜聯系在一起的,其主題是祈求雨水。因為農歷三月正是水稻插秧的季節,急需雨水灌溉,而窩巴節之后,各家各戶就可選擇吉日插秧了。
陶思炎先生也在《魚考》中提到古代有祭魚得雨的習俗,“黃帝出游洛水之上,見大魚,殺五能牲以醮之,天乃甚雨”。在金沙江河谷傣族眼里,魚神崇拜是與水神崇拜聯系在一起的。窩巴節從表層上看是祭魚,實質正是金沙江河谷傣族在水稻插秧前進行的祈雨活動。
長江不僅是一條自然河流,更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是積累和蘊藏著豐富寶藏的文化長河。人們與長江魚的相互交融、多維互動,共同組成了人與長江和諧共生的文化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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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道河流地理與水文化
責編:左凌仁 王芳麗
美編:馬靚蝶
校對:段海英
審核:王旭輝
來源:《中國三峽》雜志 2024年第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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