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釧與薛平貴的愛情故事,這俗套得像是從哪個話本子里直接扒下來的——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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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街市,人潮熙攘,她的車駕受了驚,馬兒揚起前蹄的混亂里,一個衣衫雖舊、眉眼卻亮的青年攥住了韁繩,制止了一場可能發(fā)生的橫禍。
他叫薛平貴。她是相府千金王寶釧。目光相接的一瞬,她心里那點被規(guī)矩框住的東西,似乎"咯噔"一聲,裂了道縫。
她知道父親王允絕不會點頭。一個窮獵戶,想做相府東床?簡直是笑話。可她很執(zhí)拗,偏不。
幾日后,那場轟動全城的拋繡球,明面上是天意擇婿,暗地里,是她精心策劃排演的一出大戲。
繡樓之下,人頭攢動,她目光掠過那些翹首以盼的貴胄子弟,精準地找到那個企盼的身影。
然后,綢緞扎就的彩球被輕輕的跑向長空,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不偏不倚,落入他懷中。
她站在高處,看著他驚愕又狂喜地接住,心里漫上的,一半是得逞的甜,一半是決絕的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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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震怒如山崩海嘯。"你若執(zhí)意嫁他,便不再是我王允的女兒!"話語像淬了冰的刀子。
她跪在廳前,背挺得筆直,卸下珠釵,脫下錦緞,只穿著一身素布衣裙,在滿堂或驚或鄙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座朱門深宅。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為愛獻祭的勇士,悲壯而又純粹。
新婚的"家",是城南郊一孔廢棄的寒窯。
蛛網(wǎng)在墻角結(jié)著灰蒙蒙的夢,土炕冷硬,四壁空空。從前,指尖拈的是香茗細點,如今,操持的是粗糲炊煙。
她學著挑水,肩膀磨得紅腫;她咽下以往絕不會入口的食物,味道陌生得像在咀嚼另一種人生。
薛平貴起初是愧疚的,擁著她反復說著"委屈你了",誓言灼熱,承諾著看不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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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窯洞雖破,夜里倒能看見比相府庭院里更密的星星。
她靠著那點誓言和星子的微光,竟也從清貧里咂摸出一點名為"愛情"的虛假甜味。
然后,朝廷征討西涼的檄文就下來了。建功立業(yè)的機會仿佛天賜,他眼里的火苗被點燃了。
他說:"寶釧,你等我,我必掙得功名,風風光光接你離開這里。"
她看著他,心里有千萬個不舍與擔憂,卻還是點了點頭。她不能折斷他的翅膀,她得做他"懂事"的妻。
送他出窯洞的那天,風很大,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
她站在坡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塵土飛揚的路盡頭,成了她十八年守望里,最初也是唯一清晰的定格。
日子,是被拉長了的,重復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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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她去挖野菜,指甲縫里塞滿泥垢;冬天,她瑟縮在窯洞深處,聽著北風的呼嘯,一遍遍回想他掌心的溫度。
一年,兩年……十年……鏡子里的人,皮膚粗糙了,眉眼被愁苦刻上了細紋。
那點"愛情"的甜味早已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消耗殆盡,只剩下一種近乎本能的慣性,支撐著她日復一日地望向那條他離開的路。
偶爾有消息零星傳來,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卻激不起多少漣漪。
有人說他立了功,有人說他受了傷,還有更不堪的,隱約提及西涼公主……
她總是用力搖頭,把這些"謠言"甩出去。她不能信,信了,這十八年的堅持就成了笑話。
直到那個傍晚,夕陽把土坡染得一片慘淡。
她正彎腰,費力地掘著一叢特別粗硬的野菜根。這時,走過來一個曾經(jīng)在軍中待過、流落至此的蓬頭垢面的老兵。
老兵嚼著草根,含混不清地說:"……薛平貴?早他娘的在西涼當上駙馬爺啦!錦衣玉食,兒女都能跑馬了,誰還記得這窮地方……"
"駙馬爺"三個字,像一道終于劈下來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她十八年蒙昧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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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在那里,手里還攥著那根沾滿泥土的野菜,冰冷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里。
原來不是戰(zhàn)死沙場,不是身不由己。
是另娶新歡,是錦衣玉食,是兒女繞膝。
她慢慢地、慢慢地直起酸疼的腰,望著天邊那輪將沉的、血紅的落日。
寒窯里還堆著她準備過冬的、曬干了的野菜,那苦澀的氣味幾乎浸透了這十八年的每一寸呼吸。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干澀,像風吹過破瓦。
"薛平貴,"她對著空無一人的窯洞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我王寶釧用十八年,才嚼碎了'情義'這兩個字。
它們和這野菜一樣,初嘗是苦,回味是澀,最后只剩下扎破喉嚨的疼。"
她松開手,那根被攥得變形的野菜掉在地上。
"你欠我的,早已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交代,一個讓我這十八年不至于像個徹頭徹尾笑話的結(jié)局。"
后來,他果真回來了。
旌旗儀仗,煊赫威武。
他已不是那個離去的貧寒少年,而是西涼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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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孔破窯前,錦衣華服與周遭的破敗格格不入。
他看著她,眼中或許有片刻的恍惚,隨即涌上的是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有愧疚,有審視,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他向她伸出手,聲音帶著刻意放緩的溫和,訴說著當年的"不得已",描繪著未來的"榮華"與"補償"。
王寶釧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在她記憶里鮮活、在現(xiàn)實中卻已陌生的男人。
他那些精心準備的說辭,在她十八年的風霜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等他終于說完,空氣中只剩下難堪的寂靜。
她這才往前邁了一小步,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身上,輕輕問了一句:
"十八年,陛下可曾有一夢,夢見過這窯洞里野菜的滋味?"
一句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所有精心粉飾的平靜。
薛平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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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準備好的封后詔書、珠寶賞賜,在這一句輕飄飄的問話前,突然變得毫無重量,甚至滑稽起來。
它剝開了所有虛偽的補償與追封,讓那段被犧牲、被遺忘的歲月,露出了血淋淋的底色。
那根斷裂的野菜,靜靜地躺在泥土上,像是一場豪賭輸了后躺在地上的籌碼,又像是無恥文人唱完贊歌后扔下的禿筆。
原來,這不是愛情,只是一場長達十八年的、清醒的凌遲。
2023年5月寫于西安 圖片來自AI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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