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醫送藥到邊防
王艾珠、王小玲(講述)∕劉光福(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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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5
第二天早上我們起床到外邊一看,雖然雪停止沒有了,房頂上全被大雪堆滿了。戰士們說:“我們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下這么大的雪,因為一下這么大的雪就會封山,道路要封堵幾個月才能通行,要等到第二年4、5月份才能解封,才能走出連隊。這時我們才恍然大悟,深知昨天下大雪戰士們不高興的原因。戰士們拿著園鍬邊說邊爬上房頂把積雪撬下來,否則,房頂會塌下來。老百姓空閑的房屋頂都凹陷下去了。一下大雪,老百姓就到異國海拔低的地方去過冬了,只要那邊有三親六戚、親朋好友,他們就攜帶家眷,走過小道,或者蹚過河流、踏過溝坎,就到異國那邊過冬去了。
艾珠:我們“醫療小分隊”在一連娘村遇上降大暴雪,被封堵在一連隊,我們都只有躲在屋子里,除了可以為戰士們開展一些體檢和看病而外,就什么也做不了。
小玲:當時陪同我們一塊兒去的一營劉永吉副營長和一連的幾位領導都對我們隊長說:“這下完了,這場雪一下就大雪封山了,你們估計也走不了了,這一封山起碼要到明年4、5月份才有可能化雪開山(長達近8個月),你們才能走出連隊”。我們隊長說,那怎么辦呢?副營長說:“唯有用無線電向團里報告,走與留請團里決定,如果讓“醫療小分隊”徒步走到貢當,沿途很危險,所以團里也同意“醫療小分隊”暫時住在連隊”。就在我們從思想上做好了準備住下來的時候,不曾想到這場大暴雪引發一件凍傷亡人重大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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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中午,我們小分隊正在曬太陽,看見幾名戰士疲憊不堪地不知從什么地方來到娘村一連連部駐地,我們都看見他們的面部、耳朵、鼻子、手背凍得像紅蘿卜式的,他們一到連隊就直奔連部,給連隊干部與副營長匯報:團里騾馬運輸隊的同志,前幾天給貢當1營送物資返回途中,在樟村到三岔河大峽谷遭遇突降大暴雪。一連司務長與老兵張崇林(四川崇慶縣人),隨同運輸隊前往團部報帳,在半崖棧道上遭遇惡劣的狂風暴雪后,他倆立即轉身返回樟村,并將運輸隊的人員及騾馬遭遇狂風大雪的情況,向駐守樟村三排的連隊干部錢其強副指導員作了概略匯報。錢副指導員聽了司務長的匯報后,想到了事情后果的嚴重性,他當機立斷,迅速組織戰士成立救援小分隊,火速趕往事發地點救人。隨后生產排的所有人員馬上出發前往出事地點營救,騾馬運輸隊的班長和兩名戰士凍傷,有兩名戰士活活被凍死。然后,生產排的同志把凍傷的戰士,兩具遺體抬回生產排。
由于樟村生產排與連隊、營里、團里沒有電話和無線電聯系方式(艾珠:對、對),無法將此情況向團里報告。為了讓團里知道這件事,生產排的負責同志就只有派了幾名戰士翻過海拔5000多米的娘拉山,前來連隊報告此事。劉副營長聽完了幾位戰士匯報團騾馬運輸隊戰士遭遇的噩耗后,并看到送口信的幾名戰士面部凍傷的情形,副營長的表情從“晴轉陰”,心里感到非常難過的說:“這就是我們衛國戍邊的戰士,邊防線上的兄弟,但又有誰知道他們晝夜吃盡人間苦?有的戰士把寶貴的年青生命獻給了邊防呢”?從語言中流露出心酸的表情,熱淚瞬間奔涌而出,淚流滿面,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堂堂七尺男子漢的邊防副營長與戰士不是親兄弟卻勝過親兄弟之深情厚誼的體現,這個場面我終生都忘記不了,銘記于心。一連領導立即向團里作了匯報,因為騾馬運輸隊的戰士遭遇暴雪凍傷、凍死戰士這件事,團里才決定:讓一連戰士護送我們翻越娘拉山,前往樟村,爾后務必在規定時間內步行到三岔河,由團部派人員和騾馬來接我們,不得有誤。正因為這件事,我們才有機會離開一連娘村。要不然,還要在娘村連隊住到次年4、5月份,那可能面臨的是饑寒交迫的日月。你想,連隊供給就已經出現荒月~“老梭標”干菜都沒有吃的,干部戰士鹽巴水泡飯吃,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們10多個人再住上8個月,大家就可想而知這8個月的生活情形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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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接到護送“醫療小分隊”、以及將兩具遺體送到三岔河這個任務后,連隊的戰士們都積極行動起來。我們也做好出發的準備,因為我們下邊防時,為方便行軍,都穿的是膠鞋,現在要翻越雪山,如果穿膠鞋走路有可能腳要被凍傷的,戰士們紛紛把他們的毛線襪拿出來給我們穿,另外把他們的大號膠鞋也給了我們,因為毛線襪一穿,我們自己的膠鞋雙腳就穿不進去了。比如我吧,原來穿的是7號膠鞋,一穿上厚厚的毛線襪,我就只有穿一雙3號膠鞋。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和連隊戰士一起,踏上了翻越雪山的路程,一連的戰士走在白茫茫一遍的雪地里開路向前走。好在大雪已經停止,天已放晴,皎潔的月光照在雪地上,還是能看得見路,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就不知是深坑還是溝壑。連隊戰士在前面開路,我們緊跟其后,整個隊伍行進得很慢,我估計是前面根本就找不到路。
6
艾珠:戰士們背著我們的醫療器械、樂器走在前面,行走的道路上積雪太厚。我們在后邊照著戰士踏的腳跡,順著他們踩的腳窩子往前走,左腳踩下去,那個雪掩沒在大胯上面,挪出右腳時相當費力,可想而知走在前面的戰士要費多大的力才能前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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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玲:走了不多長時間,還未翻越娘拉山,走在前面的戰士就大聲吼叫起來了,不行不行,路上積雪太厚,完全找不到路,實在不能走,如果這樣大部隊行軍,估計一晚上也翻不過娘拉山,前面的溝溝坎坎,壑壑坑坑很多,全被積雪填平,看不清楚那里是溝,那里是河,怕出危險。戰士們清楚沿途地形地貌,但“醫療小分隊”人員不知道道路情況,他(她)們走起來很艱難,而且隨時都會發生危險。帶隊的劉永吉副營長決定全體人員返回,重新考慮行軍方案,所以,就返回連隊來了。
艾珠:返回連隊,我們抓緊休息。然后,劉副營長召集連隊干部和我們隊長一起研究行進方案,所有人員一路走,人員多,隊伍厐大,不便于相互照顧前行。最后統一了意見:小分隊人員分成兩批,第一晚上男同志先走,到樟村等待,第二天晚上女同志走,連隊戰士也分成兩批護送,用兩個晚上翻越娘拉山,到達樟村后,再一起前往三岔河。就這樣,10人分兩批走。符開簗隊長說:“我第二天晚上跟著女同志一路走。”劉副營長和連長同意符隊長意見,符隊長第二天晚上隨女同志走。
就這樣,晚上醫療小分隊四名男同志和護送他們的戰士先行出發。我們在惴惴不安中熬過了一個晝夜,第一天晚上男同志出發后,也沒有見人返回,說明他們走通了,估計第一批人員應該安全到達樟村生產排了。那時又沒有通訊聯絡工具,只有估計和瞎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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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隊長和我們女同志第二天晚上走在路上,因為昨天他們在前面走過的路,我們第二天晚上走起來比昨天晚上前面的人走起來還是要方便些,但走起來還是很艱難,在平地雪地里,一只腳踩下去,踩不到地面,大雪陷到大胯上面,用雙手使勁的把腳拔出來,就這樣在雪地里往前走。
那天晚上,一連的戰士們背著我們的醫療器俱、樂器等行李走在前面,他們踏著齊腰深的積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我們在后邊空手踩著前邊戰士的腳窩子,就這樣往前行。
小玲:我們一行在爬娘拉山時,高山缺氧的反應特別明顯,頭重腳輕,胸悶堵塞的感覺,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呼吸困難,然后眼淚就一直往下流。我們小分隊童素華指導員過來拉著我走,她把我身上唯一背著的掛包都取下來背著走,把我扶著往上爬。當時我們嘴里還念著毛主席的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反正我說不出話來,我們指導員就這樣拖著我走(小玲用雙手纏住艾珠左手臂邊講述邊做姿勢)。我穿著棉衣,在罩衣上係著一條皮帶暖和一些。走在路上覺得有點餓,我身上揣了一個小饅頭,凍得挺硬。我順手在路邊巖石上摘下一根冰凌柱子喂在嘴里咬了一節,當水喝,爾后張嘴用力地啃了一口饅頭,我就這樣邊走邊吃。突然走到一個地方,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還在啃饅頭,就覺得一下子往下滑,往山下滑,我們隊長符開簗,他一直跟著我,因為我年齡小、個子小、視力又欠佳,他不放心,所以他一直跟在我身后邊,我在往下滑的同時,他迅速伸手過來一把抓住我腰間的皮帶。我就這樣雙手吊在懸崖邊沿上,當時我心里沒有想到害怕,我一只手里還拿著饅頭,哎呀,這個饅頭好礙事,我就把饅頭丟了,還沒有回過神來,后邊連隊的指導員看見此情況,并說“你們兩個不要動,不要動,我過來”,隊長也不敢動,因為這個地方很窄小,雪又滑,指導員迅速上來和隊長一道,他倆用力把我從懸崖邊沿上提上來。反正提上來了,當時我吊在懸崖邊沿上,我還在想這是怎么回事呀。然后隊長說:“趕快往山上走。”上到山頂后,在下山時,有緩坡的地方,就坐在雪地里,仰面朝天,就往下滑,快速下到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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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離天近,晚上在雪山白雪反光下,還是能看清山與山之間的地形地貌。我們一行上到另一座山頂時,指導員過來對我說,小王、小王,你看你剛才吊在懸崖邊沿的地方,我回頭順著指導員手指的方向一看,我一看那個地方山崖陡峻,是一處陡壁懸崖。“剛才如果不是符隊長立即抓住你的皮帶,你就會從那個地方掉下去了。”指導員繼續說道:“我告訴你們,那個地方曾經掉下去多名戰士。連隊戰士到團里出差,請(休)假,都要翻過那座山,都是走在那個地方掉下去的,當時都無人知道。連里只曉得戰士未回連隊,不得不往上級報告,都以“失蹤”不了了之。
艾珠:當時有一種傳說“說他們可能怕苦,懷疑他們出境,離邊境又很近。因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后來聽說是團里工作到一連,一匹馬墜下崖去,馬背上馱有物資等等,下去取物資時,馬被摔死,發現一支銹跡斑斑的沖鋒槍和尸骨,最后才確定那名戰士從那里墜崖喪身,才揭開戰士失蹤之謎。
小玲:當時指導員指著那個成直角的懸崖對我說了相當危險的一幕,我聽后雙腿一軟,就跪下地去了,我覺得好懸喲,要不是符隊長在瞬間抓住我的皮帶提著,指導員過來幫忙,把我提上來,我從那里掉下去,真的就犧牲在那個地方了。就是這么一個經過,非常非常的危險。這就是到邊防娘村一連的行路難,路難行,墜下懸崖無人知曉的“絕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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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們“醫療小分隊”從一連駐地娘村一路艱難地走到該連生產排駐地~樟村,終于與第一天到達的男隊員們會合。
當大家把我的遭遇告知他們時,沒有想到,他們男同志昨天晚上也在同一個地點也遇到和我一樣的險情:五官科王啟壽醫生走到那個地方,也是往下滑,那個地方有點奇怪,它是一個斜坡,然后是這樣滑下去的(小玲右手做著斜往下滑的姿勢,而后突然變成直角的懸崖姿勢),好在當時王醫生手里拄著一根木拐棍,拄著木拐棍走路穩當些,他反應很快,在往下滑的同時,他把手里的木拐棍使勁地往雪地里插,剛好滑到懸崖邊沿時,木拐棍插在雪地里,才阻止了王醫生下滑,雙腳才站穩了,未往下滑,拄著的木拐棍插在雪地里一動也不動。與此同時,站在上面的駕駛員王業民說:“我來救你,話還未說完,他也往下滑,停不住了,滑在王醫生面前,被拄著木拐棍站立的王醫生擋住了,如果王業民稍微偏一點就會滑下懸崖下面去,好在王業民沒有把王醫生沖撞倒,兩個人才慢慢地往上爬。大家開玩的說:“兩位大難不死的老王和小王先后被救上懸崖,你們‘五王’就有‘三王’都在‘鬼門關’走了一趟,都平安脫險,真不容易,大難不死必有厚福。”據說后來我們的遇險記傳遍了整個日喀則軍分區。
樟村生產排沒有房屋,戰士都睡在地下坑道里,我們自然也只能住在地下坑道里。一名戰士帶領我們進入坑道,一到坑道口,我被嚇了一大跳,看見坑道右邊一個平臺上停著兩具遺體,兩具遺體頭部邊上各點著一盞油燈,我突然想到這就是團里騾馬運輸隊遭遇暴風雪被活活凍死的兩名戰士,臉色都是烏黑烏黑的。我再也不忍心多看一眼,悲傷的淚水自然往外流,我們迅速走進坑道里面,一條長長的通道,地上鋪著被褥,鋪著白色床單非常整潔,被子折疊像“豆腐干”似的,這就是我們邊防戰士睡覺的“寬”床~地當床,我的雙眼突然發熱,鼻子發酸,心里難受(小玲講到此處時,聲音突然哽咽,用手揉雙眼)。穿過通道,出現兩個坑道,帶領我們的戰士說“這兩間‘屋’,一間是我們排領導往的,一個通鋪可睡4人加一個單人床,另一間只有通鋪可以睡4人,具體怎么分配,你們自己安排。”那位戰士說完就離開了。我看著眼前的情況有點傻眼了,心想,我們10個人,5男5女,怎么睡呢?不論怎么說都少一個人的位置。符隊長和童指導員兩個人商量了一會,最后決定,男同志4人住4人通鋪那一間,女同志5人住4人通鋪加一個床的那間,女同志5人睡在4人通鋪上面,符隊長雖然是男同志,但可以和女同志住一房間,睡單人床。當時我們幾個小女兵有點不好意思的嚷著說:“一個男同志怎么能和女同志睡在一個房間呢”?童指導很嚴肅的對我們說:“大家進來時,看到戰士們都睡在地上,這里的條件非常艱苦,戰士們把床讓給我們睡,他們睡在地上。在這樣的環境里還分什么男女,在眼下,我們都是革命戰友,能分彼此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就這么辦。”晚上,我們5個人就睡在4個人通鋪位置上很擠,睡下后翻個身都很困難,不知誰開玩笑的說:“大家想翻身的時候喊一個口號,1、2、3,預備翻身”。結果我們晚上睡覺時還真是這樣做的。”其實那天晚上根本沒有怎么睡著,坑道頂上面擱的圓木橫梁上縫隙間里,老聽著上面有老鼠嘰嘰的叫聲,跑過去跑過來的,我們女同志就特別怕害怕這些小動物,有時嚇得我們驚叫。這樣的情景從小以來都沒有遇見過,就這樣終于熬到了天亮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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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整理者簡介:
劉光福:籍貫重慶市石柱土家族自治縣,1972年12月入伍,在西藏日喀則邊防服役16個春秋,歷任戰士、班長、排長、副連職干事,連政治指導員,駐崗巴縣56206部隊副部隊長轉業返渝。轉業就職于重慶市石柱縣建設銀行支行至光榮退休。“青春無悔、賦閑懷舊”,律詩、隨筆等“思念戰友,追憶邊防”的真情流露,被軍地友人廣泛稱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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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者:劉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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