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煤火，一脈鋼鐵萬盛托起抗戰生命線

孝子河煤焦水運。（資料圖）

□葉 露

　　孝子河上，水閘開啟，木船“長龍”依次滑出，纖夫與船工的號子聲回蕩在山谷之間；

　　川湘公路上，滿載“炭花”的卡車卷起塵土，在二郎峽的險道上晝夜奔行；

　　蒼茫山影下，輕便小火車沿木軌穿山而過，一節節斗車里堆滿黑亮的煤焦。

　　河運、公路與鐵路，在抗戰的歲月里緊密銜接，織就了一張立體交通網。

　　正是這張網絡，讓萬盛成為大后方能源與物資的要地，也托起了抗戰的生命線。

　　一條河的力量

　　大婁山余脈層疊，山嶺如墻，把萬盛緊緊困在谷地里。沒有鐵路，少有像樣的公路，煤炭、火紙、礬磚只能靠人挑畜馱，緩慢而艱險。唯一能通向遠方的，是一條并不寬闊的孝子河。

　　自道光年間起，小木船就在這條河道上往返，把“炭花”和山貨送到綦江，再轉運重慶。為讓船只順利通行，商號和鹽幫合力清障筑壩，把淺河分成一段段可航的水道。每逢開閘放水，數十艘木船首尾相接，船工下水推頂，纖夫在岸上勒緊麻繩，粗獷的號子聲在山谷間久久回蕩。孝子河，就這樣成了“炭花古道”的通路，也是萬盛最早的出山之徑。

　　抗戰爆發，讓這條河背負起更沉重的使命。重慶成為陪都，鋼鐵冶煉、軍工生產和運輸機車對煤炭的需求急劇增長。萬盛的南桐、東林等礦區儲煤豐富，焦煤與動力煤成了大后方賴以維系的命脈。

　　于是，孝子河的運力被不斷拓展：新的堰壩接連筑起，碼頭擴建，礦山甚至設立造船廠批量制造木船。“分段蓄水、集中放船”的體系逐漸成熟，船隊長龍日夜不息，蜿蜒穿行在峽谷之間。木船艙口堆滿黑亮的煤塊，纖夫的號子聲壓過水聲，響徹山谷。

　　煤炭順流奔涌，最終匯入重慶兵工廠的鋼爐，化作前線的槍炮與鋼鐵。彼時的孝子河，不再是一條普通的河，它已成為大后方滾燙的火脈。人們說，“一河煤火，半壁江山”，正是那段歲月留在山谷間最深的回聲。

　　一條路的開辟

　　抗戰之前，孝子河上的木船日夜奔忙，把“炭花”和山貨送往綦江，再轉運重慶。可水路受河道淺窄、運力有限的制約，始終難以滿足日益增長的需求。直到1936年秋，川湘公路萬盛段建成通車，萬盛才真正走出山谷局限，接入國家干線。

　　這條26公里的泥結碎石路，從綦江蒲河沙坡一路蜿蜒，經桃子蕩、二郎峽、萬盛場，直抵湖南沅陵。它不僅支撐了萬盛的對外聯通，更成為重慶通向華南華中的“大動脈”。

　　抗戰爆發后，川湘公路的重要性驟然凸顯。武漢失守，長江通路被切斷，大批軍需與川軍東調，唯有這條公路依然暢通。汽油桶、軍械箱、航空零件一輛輛卡車晝夜向東；湘西的鎢、銻礦和糧食逆流而上，經此路搶運入川。1940年至1942年，滇緬公路、滇越鐵路相繼失守，川湘公路挑起大梁，承擔了七成以上的國際援華物資，被稱為“抗戰的輸血管”。在桃子蕩，南桐煤礦的煤炭與設備，也通過這條路源源進出。

　　這條干線凝聚了軍民的血汗。在修路期間，大批民工義務投勞，逢山鑿壁，遇谷架橋，硬是在二郎峽的險段鑿出通途。道路竣工那年，人們說：這是重慶通向世界的筋骨。

　　然而，一條干線還不足以支撐整個戰時網絡。抗戰期間，萬盛陸續修建了多條支線，把礦區與軍工廠接入川湘公路。1938年，為服務海孔洞的第二飛機制造廠，修通叢林溝至機庫的短短4公里公路，零件和材料可以直送山洞，組裝好的部件再經川湘公路轉運重慶。1942年，東林煤礦又自籌資金，修建兩河口至范家堡1.8公里公路，把煤焦直接接入干線。

　　這些支線雖短，卻像毛細血管，把深藏在山中的礦井和隱蔽的軍工廠，直接接駁到川湘公路這條大動脈上。干線與支線相互銜接，織出了一張覆蓋山谷的公路網絡。正因如此，礦區的煤車得以上路，軍工廠的物資能順利出山，源源不斷奔向前線。

　　一條木軌的延伸

　　崎嶇的山嶺長期壓制著萬盛煤炭外運。即便有孝子河和川湘公路，面對日益增長的煤炭產量，靠人力肩挑或卡車運輸依舊力不從心。抗戰年代，為了從根本上解決運力瓶頸，萬盛開始修建一種簡易卻高效的通道——輕便鐵路。

　　1939年初，南桐煤礦開工建設王家壩至蒲河楊柳灣的輕便鐵路，全長17公里多。短短一年多，線路便穿山越谷鋪設完畢，成為萬盛歷史上的第一條鐵路。它把南桐礦區與蒲河碼頭直接連通，取代了以往肩挑背馱、再轉水運的繁瑣環節。

　　當時鋼軌奇缺，工人們想出了“木代鋼”的辦法：在直道鋪設青岡木軌，僅在拐彎處才用少量鋼軌加固。斗車在木軌上來回穿梭，載著煤炭傾瀉而下。對于礦工們來說，這條鐵路意味著解放——過去那種“極端野蠻和危險”的肩挑勞作終于不再是唯一出路。

　　輕便鐵路通車后，煤炭產量迅速攀升：南桐礦年產量從1939年的不到1萬噸，躍升至1942年的12萬噸。隨著戰局推進，線路不斷向南延伸，最終接入綦江三江碼頭，形成了公路、鐵路與水路的銜接。煤炭由此不再滯留于山谷，而是成批奔向重慶的大后方。

　　私營礦山也不甘落后。1941年至1943年間，東林煤礦自建了利廠至兩河口的輕便鐵路，全長五公里多，把礦井與碼頭直接連成一線。

　　史料記載，輕便鐵路極大地提升了萬盛煤焦外運的能力。山間木軌上，載滿煤炭的小火車轟鳴前行，仿佛一條移動的“黑色長龍”。這一幕，成了抗戰時期萬盛特殊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