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4月11日,《紐約時報》刊發頭版新聞:蘇聯籍聯合國副秘書長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舍甫琴科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宣布,自己與蘇聯政府決裂,加入美國國籍。
消息一出,國際輿論一片嘩然。大家都很好奇,從來就是鷹派言論不離嘴,對西方國家無比強硬的聯合國副秘書長舍甫琴科先生怎么做出了“叛國”之舉。
這一突發事件讓蘇聯政府很沒面子。
聯合國副秘書長屬于國際公務員,按照聯合國的規矩,不允許為本國謀利。冷戰期間違反這一原則的聯合國職員很多,舍甫琴科就是其中之一。自1973年上任伊始,他就在貫徹莫斯科的政治意圖。不過,舍甫琴科也不是一直為蘇聯牟利,到了1975年,他開始與美國中央情報局合作,出賣蘇聯情報給對方。
1978年叛逃之后,舍甫琴科寫了一本書,叫做《與莫斯科決裂》,解釋自己變節的原因是為了追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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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樣的自由,會使一位高級外交官出賣國家利益,投靠正在與祖國冷戰的敵對國家?世界上真有那樣的自由,可以讓人拋棄親人和故土嗎?他在書中告訴讀者,他的背叛萌生于蘇聯對他的不信任,這種不信任來源于蘇聯外事部門機構職能設置的缺陷,來源于蘇聯自建國以來最“杯具”的外交部門。
接下來和大家講講舍甫琴科的故事,用他的經歷看看蘇聯的外交官們到底有什么憋屈。
舍甫琴科1930年出生于烏克蘭頓涅茨克州的煤礦城市戈爾洛夫卡。父親是醫生,母親是護士,家中還有一位大他九歲的哥哥。五歲那年,他的父親當上當地高干療養院的院長,衛國戰爭前夕,他的哥哥在加入蘇聯空軍。據此推斷,他童年時的家庭背景還是不錯的。
舍甫琴科從小就是一位不安分的主。1941年,衛國戰爭爆發,蘇軍全線潰敗。年僅11歲的舍甫琴科居然懷疑蘇軍的戰斗力不如德軍。他和一位同學面前說,紅軍并不像黨宣傳的那樣不可戰勝。
同學回家后告訴了自己的爸爸,他爸爸恰好是療養院的政委,第二天把舍甫琴科的父親好一頓批評。好在大敵當前,否則換在“大清洗”時期,指不定舍甫琴科會給家庭帶來多大的災難。
老爺子并沒有因為這個事故就把孩子一頓暴打、一頓臭罵什么的,而是啟發式地教導孩子。他說:“你的哥哥正在冒著生命危險和敵人作戰,如果他聽到你說,他和他的戰友們是蹩腳的戰士,無力取勝,他會怎么想?”這句話把舍甫琴科說哭了。弟弟關心哥哥是血緣本能,用這一點來糾正小孩子的認識,再適宜不過了。不然,孟老夫子為什么會提倡“申之以孝悌之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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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舍甫琴科的哥哥在1944年陣亡。哥哥的殉國為舍甫琴科在未來從政道路上增加了一種資本,家中有位為國犧牲的烈士更能保證這個家庭政治立場的堅定性。可惜世事難料,蘇聯政府不會想到,一個家庭里的兩個孩子可以一個為國捐軀,一個陰謀叛國。
1949年,舍甫琴科考上莫斯科國立國際關系學院,攻讀國際法專業。在蘇聯時期,就讀這所學校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一來是彰顯著與眾不同的家庭背景;二來是預示著與眾不同的光輝前景。
至今為止,國際關系學院都是俄羅斯上流社會子弟趨之若鶩的學校。百科對該校解說中有一句話:“莫斯科國立國際關系學院在不少人的心目中不僅是一所高等學府,更是一個遠大理想的代名詞,是步入上層社會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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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校徽
大學開學沒多久,舍甫琴科的父親因腦溢血逝世。此后,舍甫琴科家的生活水平急劇下降,只能依靠母親微薄的養老金維持。這一悲劇使得這位從小就不太安分、經常逃學的官家少爺開始肩負起家庭責任,刻苦學習,爭取學校獎學金,補貼家用。從那時起,舍甫琴科每周有六天泡在圖書館,只有周日偶爾出去玩。
1951年初,或許是一個周日吧,舍甫琴科在莫斯科高爾基公園的一場溜冰會上邂逅了一位姑娘,也就是他未來的妻子莉娜女士。莉娜是外貿學院的學生,在舍甫琴科眼里,既漂亮又苗條,就像舞蹈演員。兩人于當年6月結婚,第二年生子。
論學歷和學校招牌,舍甫琴科要比莉娜好;論家庭條件,此時的落魄公子舍甫琴科要差很多,父親已逝、母親退休、哥哥陣亡,自己工作尚未落實,又是來自烏克蘭的外地人,前途未卜。
莉娜家的條件要好很多。首先,她是莫斯科本地人,有首都戶口。舍甫琴科和她結婚可以獲得當地戶口,享受首都人民的福利;其次,莉娜的父母幾年前已被派往奧地利的一家蘇聯企業工作,收入比國內公民要高一些,相比國內商品長年緊缺,他們家總能買到國內買不到的東西;再次,戰后蘇聯的住房供應一直很緊張,莉娜的父母給她留下了一套住房,雖然沒有獨立廚房和衛生間,但相比同齡人中的已婚培養,已經好上很多,至少舍甫琴科不用去找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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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背景不一樣,人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樣,首先,對前途的看法就不盡相同。與舍甫琴科喜歡搞學術研究不同,莉娜受父母的國外生活影響,希望舍甫琴科早日去駐外使領館工作,那樣就可以拿高額津貼,在國外過上西方生活。好在他倆的婚姻建立在郎才女貌的基礎上,“思想認識”問題還沒有成為問題。
1954年,舍甫琴科大學畢業。這年夏天,發生了一件事,差點改變他的命運。畢業前夕,學院人事科的領導告訴舍甫琴科,克格勃有一位少校找他。見面之后,少校告訴他,希望他參加克格勃。舍甫琴科托詞自己還想繼續深造,不敢當場拒絕。少校又勸他再好好考慮考慮,舍甫琴科答應,過幾天給予回復。
接下來的幾天,舍甫琴科都在惶恐中度過。最后,他還是不敢自己回復克格勃,而是托學院人事科以公對公的形式進行答復:舍甫琴科同學將攻讀研究生。關于這件事的結果,舍甫琴科在《與莫斯科決裂》中寫道,“克格勃沒有阻攔,使我松了口氣”。
畢業分配被征求本人意見本是正常現象,外交領域的高材生不想去克格勃也是合情合理。舍甫琴科為何面對克格勃會如此驚恐?個中緣由說來話長,在蘇聯歷史上,外交官的地位遠遜于克格勃,打列寧時代即是如此。且聽十月革命后不久的一件往事。
組建新政權時,列寧建議托洛茨基(黨內二號人物,十月革命實際領導人)出任人民委員會主席(總理),托洛茨基以自己是異族(猶太人)為理由推辭。列寧又建議他當內務部長,他又推辭。最后,其他同事推薦托洛茨基當外交部長,托洛茨基才同意了。列寧當時說了這樣一句話,“現在我們有什么外交事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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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寧同志這話有兩個意思:第一,新政權沒有外交事務可處理,新政權的任務是要退出世界大戰,謀劃世界革命,絕不和帝國主義國家眉來眼去;第二,托洛茨基功勛卓著、才華橫溢,讓他當外交部長屈才了。
托洛茨基的思想認識相比列寧也差不太多,他說過,“世界無產階級不需要外交,勞動者不要中介者也能相互理解。”在黨內二號人物眼里,外交官也就是個“中介者”。無產階級掌握著先進生產力,思想政治覺悟高,根本就不需要外交官撮合,直接就在全世界聯合了。
看到這里,應該很難理解當時布爾什維克領袖們的想法吧?且慢,請注意一個細節。列寧建議革命功勛卓著的托洛茨基當總理被拒后,馬上想到要他當內務部長。這至少說明,黨內高層延續了沙俄時代的傳統思維,內務部長是僅次于總理的重要職務,外交部長的職務嘛?呵呵,那不重要。
蘇共的觀念就是這樣,內務部和從內務部分化出來的克格勃是最重要的,外交部則是可有可無的末端機構。蘇聯的歷史以這樣的喜劇為開頭,注定要以鬧劇為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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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洗”開始后,克格勃的權勢越來越大,權力觸角已經延展到蘇聯黨政軍各部門,畢業生就業被用來安插情報員已不是什么秘密。舍甫琴科在國際關系學院讀書期間,正是貝利亞權力如日中天之時。當時的貝利亞在蘇聯的地位僅次于斯大林,和馬林科夫并列第二。斯大林剛逝世的那幾個月,貝利亞在蘇聯可謂說一不二。
不過,隨著貝利亞在1953年被逮捕處決,克格勃的勢力遭到很大削弱。此后,歷經科魯格洛夫、謝羅夫、謝列平、謝米恰斯內,克格勃主席的黨內職務都不再是政治局委員,直至安德羅波夫在1973年當選政治局委員,才終結了克格勃在最高領導層20年的無權地位。
如果不是因為當時貝利亞已經倒臺,舍甫琴科的一生可能會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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