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夜游神借火

清朝乾隆年間，膠東萊州府有個張家莊，莊里有個張老漢。這老漢今年六十有三，身子骨還算硬朗，就是有個毛病——嗜酒如命。每天不下地干活，就拎著個酒葫蘆，東逛逛西晃晃，村里人都管他叫“張酒鬼”。

這年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夜。張老漢在閨女家喝得醉醺醺的，非要摸黑回自己家。閨女勸不住，只得由著他去。

北風刮得緊，天上連顆星子都沒有。張老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嘴里還哼著小曲兒。走到半道，酒勁上來了，他只覺得頭重腳輕，一個踉蹌摔進了路邊的溝里。這一摔不要緊，竟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張老漢被凍醒了。他揉揉眼睛爬出溝，四周漆黑一片。正要繼續趕路，忽然瞧見前面有團火光，隱隱約約還有說話聲。

“這大半夜的，誰在外頭點火？”張老漢嘀咕著，朝那火光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是三個穿著古怪官服的人圍坐在火堆旁。當中一個紅臉膛，一個黑臉膛，還有一個白面書生模樣。他們正在烤火取暖，身旁還插著些令牌、枷鎖之類的物件。

那紅臉漢子先瞧見了張老漢，笑道：“老哥來得正好，我們這兒缺個人說話解悶呢。”

張老漢雖覺得這三人生得怪異，但仗著酒勁未散，也不害怕，一屁股就坐在火堆旁烤起火來。

“三位這是打哪兒來啊？大半夜的在此烤火。”張老漢問道。

白面書生笑道：“我們是夜游神，專在夜間巡游，記錄人間善惡。”

張老漢只當是說笑，哈哈一樂：“那感情好！我老張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神仙哩！你們要真是神仙，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們的本事？”

黑臉漢子板著臉道：“老哥不信？你家東墻根下第三塊磚頭下，埋著你藏的三兩私房錢，對不對？”

張老漢一驚，酒醒了大半。這事兒連他老伴都不知道，這黑臉漢子怎會曉得？

紅臉漢子又道：“你七歲那年偷摘鄰村王老漢的梨，從樹上摔下來，左臂疤痕至今還在。”

白面書生接話：“去年臘月，你在路上撿了個錢袋，原封不動還給了失主，積了陰德。”

張老漢聽得目瞪口呆，這下信了八九分，連忙作揖：“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三位神仙，恕罪恕罪！”

三位夜游神相視而笑。紅臉漢子擺擺手：“不知者不罪。老哥既然來了，就是緣分。我們正好要巡游四方，你可愿隨我們走一遭？”

張老漢又驚又喜，連連點頭。

白面書生從袖中取出一件黑色斗篷，往張老漢身上一披，囑咐道：“披上這斗篷，凡人看不見你。但切記，無論看到什么，不可出聲，更不可干預人間事。雞叫前我們必須回來。”

張老漢只覺得身子一輕，竟隨著三位夜游神飄了起來，越飛越高，整個張家莊盡收眼底。

飛不多時，見一處大宅院燈火通明。四人按下云頭，隱在暗處觀察。

但見宅中一個錦衣富翁正指揮家丁鞭打幾個佃戶，哭喊聲不絕于耳。

黑臉漢子取出簿冊記錄：“王員外，欺壓佃戶，強占民田，折壽十年。”

張老漢認得這王員外，是萊州府有名的惡霸，平日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見夜游神要懲處他，心中暗暗叫好。

又行一處，見破茅屋中，一貧婦正將熱粥喂給病臥在床的婆婆，自己卻喝著涼水充饑。

白面書生頷首記錄：“劉寡婦，孝心可嘉，增壽一紀，后福無窮。”

張老漢認得這劉寡婦，是莊東頭窮苦人家，丈夫早逝，獨自侍奉癱瘓婆婆，極是孝順。

再往前行，忽見一處宅院頗為眼熟。仔細一看，竟是自家侄兒張二狗的家。此時已是三更天，張二狗家中卻還亮著燈。

四人隱在窗外，只見張二狗與媳婦正在灶房忙活，灶臺上擺著好些瓶瓶罐罐。

張二狗媳婦小聲道：“當家的，這假酒當真能吃死人？要不咱們別做了...”

張二狗瞪眼道：“婦道人家懂得什么！這勾當來錢快！摻些水又不打緊，吃不死人！明日集市，這些酒能賣好些銀子呢！”

張老漢聽得心頭火起。這張二狗是他親侄兒，平日游手好閑，不料竟做起這等傷天害理的勾當！他一時忘了夜游神的囑咐，脫口罵道：“好個混賬東西！”

這一出聲，屋內的張二狗夫婦嚇了一跳，驚慌四顧。三位夜游神也吃了一驚，趕忙拉著張老漢飛身離去。

回到原處，紅臉漢子嘆氣道：“老哥，你破了戒律，我們不好向城隍爺交代啊。”

張老漢自知理虧，連忙賠罪：“小老兒一時情急，望三位神仙恕罪！只是我那侄兒做這缺德事，實在看不過去...”

白面書生沉吟片刻：“也罷。既然你已窺見天機，我們便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侄兒此事尚未釀成大禍，你若能勸他迷途知返，便算將功折罪。”

黑臉漢子卻道：“但天機不可泄露太多。你只可旁敲側擊，不可直言今夜之事。若他執迷不悟...”說著搖了搖頭。

四位又閑話片刻，忽聽遠處雞叫聲傳來。

白面書生道：“天快亮了，我們該回去了。”說罷收回斗篷。

三位夜游神收拾物件，與張老漢道別。臨行前，紅臉漢子從火堆中取出一塊燃著的木炭，遞給張老漢：“老哥，路上黑，給你取個亮兒。”

張老漢接過木炭，只覺得入手溫熱，卻不燙手。正要說些感謝的話，一抬頭，三位夜游神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手中的木炭發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回家的路。

張老漢借著亮光往回走，心里琢磨著如何勸說侄兒。快到村口時，他忽然覺得手心發燙，低頭一看，那木炭竟變成了一塊亮閃閃的銀子！

回到家后，張老漢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侄兒張二狗。

張二狗見叔叔大清早來訪，有些意外。張老漢也不點破，只說自己昨夜做了個夢，夢到張家祖墳冒黑煙，怕是不祥之兆，勸侄兒這些時日多行善事，莫做虧心買賣。

張二狗表面應承，心里卻不以為然。送走叔叔后，仍準備去集市賣假酒。

誰知剛要出門，就見縣衙的差役上門，說是鄰村有人因喝假酒中毒，正在追查來源。張二狗做賊心虛，嚇得趕緊把假酒全都倒了。

事后，張二狗越想越怕，想起叔叔的警告，只覺得冥冥中自有天意，從此洗心革面，老老實實種地過日子。

張老漢經歷這事后，酒也戒了大半，時常拿夜游神贈的銀子接濟窮人。每逢夜深人靜，他總會朝窗外望望，盼著能再與三位夜游神圍爐夜話。

有人說，直到很多年后，還能偶爾在深夜看到張家莊外有四個身影圍坐烤火，其中三個穿著官服，一個像是普通老漢。他們低聲談笑，火光照亮了一張張笑臉。

每當這時，村里人就會對孩子們說：“瞧見沒？夜游神又在聽張爺爺講故事哩！做人可得心存善念，不然夜游神的小本本上，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