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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此雖近,邈若山河。”
2025年5月10日,離開媒體6年多后,劉萬永來到深圳大學,參加“開放式新聞教育研討會暨2025應用新聞傳播學術年會”,分享他離職后的各種嘗試和對行業的思考。
在新聞戰場摸爬滾打21載,“藏獒記者”劉萬永曾任中國青年報特別報道部副主任、深度調查部主任,當選中共十八大代表,3次獲中國新聞獎,2012年獲第十二屆長江韜奮獎,2014年獲第二屆范敬宜新聞教育良友獎,代表作有《一個退休高官的生意經》、《公安局政委女兒冒名頂替上大學》等,并著有《調查性報道》一書。
2019年從中國青年報離職后,劉萬永始終放不下對新聞行業的關切。他默默與同行分享線索,新聞理想并未暗淡;他以“傳媒特訓營”匯聚媒體力量,為有志者搭建成長階梯;創辦“磨稿子”傳承專業理念,讓更多人看到好新聞。他將這種熱愛與執著稱為“愛好”,并一直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開展新聞業務培訓和交流,以期提高新聞專業性。
采訪伊始,劉萬永坦言:“我已經轉型了,但是現在還在做跟媒體相關的事,去操這份心,其實是不應該的。”他曾批評一位記者轉行律師的朋友,認為其應呈現專業的律師風貌,而非媒體人的形象,卻直言“自己還沒做到”。
作為同行好友、學生口中的“劉代表”、“萬總”,劉萬永總是笑瞇瞇的,不帶任何架子。即便時隔多年,我們依然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讓人動容的理想主義色彩。如今,他已跳出新聞行業,卻依然以另一種方式促進新聞業的發展。
以下內容整理自劉萬永的分享:
寫作 | 范馨雅
編輯 | 梁棟
新媒體編輯|洪瀅
指導老師|陳顯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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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但未遠去
今天下午聽了研討會的主旨演講和同學們的分享,很感慨。我離開新聞這個行業,已經六年了。我就想起《世說新語》中的一句話,叫“視此雖近,邈若山河。”雖然看著很熟悉,但其實跟我自己離的還是挺遠,而且我覺得越來越遠。我原來一直在中國青年報,做了21年,離職前是深度調查部的部門主任。工作了這么多年,當然會有一些成績,這些不重要。
我曾經一度以為我會在中青報干到退休。這21年當中不是沒有離開的機會,但那時每天都在想:我能不能寫出比昨天更好的報道?工作的重心都放在報道中。
直到2018年12月,發生了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因為報道的事兒,我被有關部門叫去談話,談了一個半小時,“觸及靈魂”的那種,我當即下定決心要離開了。2019年1月3日,我遞交了辭職報告。
離開之后,我做了跟媒體無關的工作。但其實我覺得我對新聞還是有一些,你說是感情也好,慣性也好,一直很深的一個聯系。
從中青報離開之后,我跟中青報的兩個年輕記者,拉了一個小群。做了一件大家可能覺得很可笑的事情:每天給他們發新聞線索。我看到一些很好的新聞線索,覺得應該報道,就發到群里,堅持了兩三年,但無一被報道。因為我是按照過去的標準來判斷選題的,但是這個環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價值觀也發生了很大變化。
后來我辭職的消息引起了國際媒體的關注,他們在報道中寫“劉萬永作為中國調查報道領域最重要的人物之一”,這肯定是夸大了,我只是在這個領域做的時間比較長,有報道引起過一些反響而已。但新聞本來就是一個易碎品,現在跟別人說我曾經做過什么報道,很多人實際上是不知道的。但是我覺得他們也有一些判斷是正確的,現在已經很難看到像樣的調查性報道了。
新聞界正在經歷很大的變化,但這是無法改變的,憑我們任何一個人、一個學校都很難改變。這個變化可以從很多方面分析,我認為很重要的一條是:傳統的規則遭到破環,新的規則尚未確立,界限模糊、標準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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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 “好新聞” 失去丈量尺度
我原來在人大、清華等高校的新聞學院都講過課。其中一個學生畢業后到一家報社當記者。剛入職的前兩年,她經常跟我微信聊天,分享她對報道的理解。有一次她說,她很佩服她的一個同事,如果能寫到同事這個水平,那自己是個合格的記者了。她把其中一篇“好報道”發給我,打開一看,是一篇旅游宣傳軟文。
我不能說是震驚,我覺得很傷心。坦白講,這件事讓我很受觸動:現在的一些學生不知道“好”的標準是什么,什么是好新聞,什么不是好新聞?他不知道什么是“好”,就很難向“好”去學習。所謂見賢思齊,不知道“賢”是什么,那可能就學錯了。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傳統規則遭到破壞,我們過去認為是好的東西,以現在的標準看來可能是不好,或模棱兩可,或完全相反。但是又沒有新的規則,都是大家見仁見智,標準不一,以至于非常混亂。
現在所謂的新聞,跟推廣、軟文等其他信息的界限是比較模糊的。有時候新聞本身的專業性也在降低。一篇新聞應當至少把事情的基本要素寫清楚,但現在的一些報道甚至連這些都“有蹊蹺”。
我給大家舉一個例子。去年年末,黑龍江文化和旅游廳通報了3名導游宰客的案例,通報的信息處理得十分模糊,只講高某、喬某、宋某強迫交易被判刑。
因為我在做普法的視頻,我想了解更多的信息,就在網上檢索相關報道,最后找到了一家值得信任的媒體的跟蹤報道,讀完之后我很驚訝。這篇報道主要依托黑龍江文旅的通報,本身也很模糊。報道的增量在于記者找到了一段庭審視頻。在描述了視頻內容后,報道說:據此,該案被告人宋某澤,極有可能就是黑龍江省文化和旅游廳通報中的“宋某”。
過去我們一直認為,記者應當替公眾消除信息的不確定性,報道中事實要清楚,信息要確定,記者替代公眾到現場,你回來說,大概、可能、差不多,只能說明記者的業務能力欠缺,編輯怎么把的關,也很讓人不可理解。
我覺得新聞的專業性確實在降低,當然想要做得更好的話,實際上是沒有止境的。所以我說:提高專業性,永遠在路上。
對于有志于新聞的小伙伴,我們還是愿意給他們講一下,過去我們在學新聞、做新聞的那個年代,值得大家學習的“好報道”的標準。先明白什么是好新聞,然后再去模仿創新。你可以不認同,但我們有責任讓大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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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愛發電”,
為有志者點一盞燈
2021年4月17日,我們創辦了“傳媒特訓營”。每月選一個周末,邀請四位老師來給學生們講課,不講新聞理論,只講最實用的東西,怎么采訪、寫作。
凡是搞活動都涉及經費問題,沒有經費,我們就“用愛發電”、薅羊毛,自己先講,后來也邀請周邊的記者朋友、一線的媒體人。很感恩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在沒有任何回報的情況下,他們極其認真負責地備課、授課。
疫情期間,我們的培訓也沒有中斷。如果情況緊張,就在線上開展,一旦條件允許,我們就回到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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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媒特訓營培訓現場
傳媒特訓營運營了一段時間后我們進行了迭代,更名為“新銳內容創作者計劃”。我們也意識到做調查報道不需要也并不適合所有的學生,所以我們在培訓對象、課程設置、師資配置和授課形式等方面都做了一些改變或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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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銳內容創作者計劃”第一期部分課程 圖源“磨稿子”
我們的培訓對象從機構媒體的編輯和記者擴展為所有的內容創作者,包括一些自媒體和視頻創作者,學員們按照興趣分成5組,同時設置公共課和小組課,為學員們提供更加精準的服務。
師資配置上,起初我們邀請的周邊朋友大多都是調查性報道記者,因而課程的主要內容也是這些,所以我們有意地調整授課的內容,找不同領域的人講課,有一線的記者編輯,也有媒體外的專家學者、企業人士,讓學員從不同視角看待和學習新聞與內容創作。
每次培訓開始之前我作開場致詞,都對到場學員表示感謝。我們的培訓無法提供繼續教育的時長證明,他們放棄周末休息來聽課,說明大家是真喜歡這件事,如果培訓能夠解決大家的一些困惑,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一件事。
在“傳媒特訓營”公眾號的運營過程中,我們一直關注著新聞業的行業動態,為大家分享行業的最新情況。
傳媒特訓營公眾號無法使用之后,我們就做了另外一個賬號,叫“磨稿子”。我有一個師妹,從記者轉行當律師,常常在朋友圈“磨案子”,我想做新聞也要這樣“磨”,于是我就起了“磨稿子”這個名字。
新聞報道本質上是信息服務產品,一經發布就要接受大眾的審視和評判,公眾有權要求媒體不斷提高新聞報道的質量。我們創辦“磨稿子”的初衷,就是通過嚴肅、認真而活潑的新聞業務評議,為有志于內容創作的朋友搭建學習交流的平臺。
稿件的評委有業界的資深媒體人和學界學者,每周在群里分享看到的好稿,周日會選出大概5篇稿件,然后提交評委點評,周一在公眾號推送“每周好稿”。起初評選的稿件主要來自機構媒體,后來也拓展到自媒體的文章。后面我們設置了“周榜追蹤”和“溫故”兩個欄目,對話一些好稿作者,也把過去的好報道拿出來重溫。
后來我們還推出投票功能,評出每月好稿年度好稿,給這些好稿作者一筆采訪津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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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稿子”公眾號
我們做這些內容的核心成員都是以前的媒體人,有的現在還在媒體。我們覺得自己在媒體中做了這么長時間,有很多失敗的教訓,走了許多彎路,也在一些時候做出過一些成績。我覺得應該把這些告訴熱愛新聞的年輕人,我們有責任、有義務做這樣一些傳承的工作。
做這些事情主要出于我們的愛好,其次是我有一點點時間,剛好力所能及,能夠把相應的資源組織起來供大家使用,這些事既然是要做的,我就希望盡量把它做好。
我在開頭說“視此雖近,邈若山河”。其實還有另外一句話,叫“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如果熱愛這件事,那么就堅持做下去,至于做多久,不用非要做五年十年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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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新新報:您離開新聞行業后,身份的轉變給您帶來了哪些關于新聞行業的新思考?
劉萬永:我離開新聞行業之后會有一些個反思。記者辭職之前總會有那么一個心理斗爭或忐忑:自己除了會寫字還能不能干別的?出來之后可能會懷疑自己。但你可能會發現做別的好像還行,也可能發現之前覺得行的地方實際不行,然后會再去找一個自己能夠適應行業或領域,這是一個不斷調試的過程。
時間長了,就會有意識反思自己當年存在的問題。過去我是以一個記者的身份看問題,現在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問題、討論問題,會發現很多東西雖然沒有體現在報道當中,但是能夠說明記者本身存在問題。比如一些記者可能對企業會有些偏見,但真正進入企業之后會發現并不是這樣,會發現以前的想法是錯的,就會進行修正。
還有一個是過去的媒體比較強勢,記者會有甲方心態,認為采訪對象是有訴求的,要么想宣傳、要么想發聲。但當你不在這個行業,從第三人的視角來看,會發現很多問題。我有一個從記者轉型律師的朋友,委托人要求他寫一個上訪材料。他解釋說現在沒有到上訪這一步,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看到工作成效,委托人就說:我發現找你們律師也沒用。他跟我們吐槽,當記者的時候,聽別人這么說,老子一拍桌子就不管了。我問:現在呢?他說,現在不是收了律師費么……
從不同的視角來看待記者、看待媒體,你會有不同的發現,這些發現可能無關對錯,但對你考慮自己的角色定位和行動是有幫助的。
新新報:您在2010年時寫過一篇文章,叫《記者還用講新聞理想嗎》,離開新聞行業后,您現在對新聞理想的理解是怎樣的?
劉萬永:做記者肯定還是需要新聞理想的。新聞理想很多時候覺得看起來虛無縹緲,看不見、抓不著,但實際上在很多需要做選擇的時候,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比如說一個選題做還是不做,投入什么樣的精力來做?很多時候沒有一個明確的判斷標準,沒有說做了就會有什么樣的好處,不做就有什么樣的壞處。在這個時候怎么去選擇,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你對新聞的熱愛。
還有一點是,我覺得現在的優質內容其實越來越少,好的優質內容在傳播的時候也可能被流量淹沒。有時候辛辛苦苦寫的一篇稿子不被看見,而其他人隨便寫的稿子上了熱搜,或被領導大會小會表揚,你可能會越來越不平衡,這些東西慢慢地會變成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怎么去平衡、調節自己,真的特別重要。另外,在這個行業里做出來也需要一定時間的沉淀,需要盡快突破自己。
有時候新聞理想很虛,有時候又很實。把這些挑戰都當作是“劫”,和想要實現的理想相比就微不足道了。如果有這種想法,可能會走得更遠一點。
新新報:新聞學子、媒體新人怎樣提高自己對選題、對新聞點的敏感度?
劉萬永:這需要訓練。我在中青報的時候,實習生第一天實習,我就要求他們要去找選題,多數情況是:找一個斃一個。我告訴他們,這很正常,正確的態度是:斃了,繼續找。
找選題很多時候跟閱歷是有關的,看不到選題很正常。同時還跟媒體的調性有關,作為校園記者的時候,覺得這個選題很好,但是對于中青報,它不需要這樣的;也有可能你認為這個選題沒什么,但別的媒體可能又報了。實習的時候,要多去了解你的實習單位,包括具體部門、部門的負責人,他們對選題的傾向,因為他能夠決定你的選題。
還有就是大家可能比較欠缺問題意識和質疑的精神。很多東西我們自然而然地覺得它是對的,其實不是這樣。如果看什么都覺得很正常,你可能就找不到選題。因為反常是新聞的特質,當然不是說所有的新聞都反常,但是反常的肯定是新聞,可以多去從這些方面思考。
新新報:當面對一些比較復雜的事件或者案件的時候,很多的信息或者事件交織在一起時,該如何去梳理,把它流暢地表達出來?
劉萬永:首先要把事實搞清楚,再去想怎么呈現,怎么把故事講得吸引人,這個事就完成了。
我的習慣是會捋一個時間線,從第一天事發到后面的每天,具體到上午、下午哪個小時發生了什么事情,先捋清楚。再去看人物關系,把事件搞清楚之后,再去分析它的法律關系。
之后再去想,如果我要講這個故事該怎么講?不可能說12年前有一天晚上發生一個什么事,你要把一個最核心的東西,一句話“梆”地扔出來,這其實才是講故事的邏輯。
文字要講究結構、敘事的邏輯、語言的節奏,來引導受眾。我過去經常說,好的報道要像高鐵列車,車身短、速度快,體驗舒適,報道也應該用短句、短段,節奏明快,有的地方需要留白,有的地方要設置懸念,記者的敘述始終要引領讀者向前走。
怎么去學寫新聞,其實有很多東西是需要自己去琢磨的。比如老師說這篇報道寫得很好,就要自己去讀,讀完之后要想:如果我講這個故事,我怎么講?我經常我跟我的實習生講,你要有一個概念:在報紙上印出來的不代表是一定是好的,只能說明它符合出版的基本要求,甚至有一些稿子不符合這個要求。
所以報紙已經刊發的東西,不一定是要學習的,但是它可以是你研究的對象。
一篇報道,普通讀者看完標題,覺得沒意思不愿意看就不看了,讀完第一段不想看了就不看了。而作為一個學新聞、研究新聞的人,看了這個標題要想,如果我起標題我該怎么起?這個故事如果我講,我要先講什么后講什么?我怎么去設計?這是需要自己做的,把它消化了之后再重新輸出。只聽老師講,用處不大,要自己愿意去琢磨這些事。
新新報:如今新聞行業強調復合型人才。除了專業課學習之外,您認為還可以在哪些方面提升能力?
劉萬永:去實習,去學習。真正進入到行業當中,你才能夠對自己有一個更清晰的認識,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做記者。
第二,你要多去學其他學科的東西。真正做媒體時你會發現,每天做的題基本都不一樣,每個題都涉及到一個新的領域。比如新京報的韓福濤,在做油罐車的選題之前還做了一個安徽亳州中藥材市場的選題。他為了做這個選題,去補習了中藥材的知識。你要給自己設立一個身份,還要具備對話的基礎,否則你一跟別人交談別人就知道你是外行,不愿意和你多聊,你就拿不到料。
這些東西需要你有比較強的學習能力。除了臨時惡補,如果你平時接觸過,對它有一定的了解,你就能比別人進入的快。比如做金融證券領域的一些報道,如果你原來就學過怎么去看財務報表,那你就比沒學過的人要強很多。同一時間進入,你可以比他深入一些。這就需要你有意識地去多學東西。
當然也不是什么東西都學,沒有任何一個人都能學過來。你要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在校時要有意識地多去聽聽其他專業的課。
新新報:您認為學生在實習實踐中應該重點關注哪些方面的能力培養?可以分享一些指導實習的經驗和建議嗎?
劉萬永:要明確一個目標,知道自己對什么感興趣。媒體一般有很多不同部門,如果你對體育特別感興趣,就去體育部實習,跟自己的興趣愛好結合起來。
第二,你要對這家媒體有了解。至少對于這個部門,你對他們的風格要有一個了解,能夠讓你更快地融入。媒體招人時也會優先自己的實習生,想進入媒體的同學至少要到想去的媒體實習一段時間。
同時,去實習的時機很重要。比如,每年“兩會”期間到媒體實習,你這段時間你可能會學不到太多東西。因為整個媒體的注意力都在“兩會”,可能沒人理你,你也學不到什么。而春節大家都著急放假,也沒什么人理你。所以寒暑假可能是會比較合適的時間。
另外,媒體跟社會的其他行業是一樣的,有對實習生好的帶教老師,也有不喜歡實習生的,什么情況都有。好人也碰見了,“壞人”也碰見了,你再想這個行業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去做?這個時候你做決策,它才會是理性的。
新新報:如今大眾對于媒體的要求越來越高,這不僅停留在新聞倫理方面,也包括新聞操作本身。近段時間社交媒體上也出現許多對于媒體和記者的指責和攻訐。在傳統規則遭到破壞,新的規則尚未確立的情況下,記者該如何應對這些問題?
劉萬永:第一,要遵守新聞倫理。只要采訪對象跟記者開撕,受損害的還是記者,這對你的聲譽會有影響,所以需要慎重,你的言行都要符合你的職業規范。在寫作的過程中,我是一定要交代信源的。一些無法交叉驗證的細節,即使再好,我也會舍棄掉。
有時候你認同的倫理標準也會影響你對素材的取舍。2005年我寫過一篇報道,叫《一個退休高官的生意經》。在一次采訪結束后,采訪對象又和我繼續聊了一會,但要求不作為采訪內容。當時他說了一個特別生動的細節,我覺得應該寫進報道里,但問題是我答應了他,我不能傷害他,我沒有寫。
第二,要有自我保護意識。特別是線上采訪不能說不適當的話,不要套別人的話,也不要被人套話。要有證據意識,如何固定證據、保持證據,都需要學習。不要過分相信采訪對象,你們是工作的關系,你是因為這個事采訪他,他是因為這個事接受你的采訪,跟采訪對象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是比較重要的。
新新報:當下許多熱愛新聞的學生對于今后是否要進入新聞行業有所顧慮,您有什么想對他們說的嗎?
劉萬永:一些我們現在擔心的具體問題,其實是在工作了三五年之后才會遇到的。多數情況下是完成分配的任務,你能夠獨立地去發現選題,而且它的價值大到要去跟領導拍桌子的地步,這是需要一定時間去積累的,至少需要兩三年的時間。所以它并不應該成為判斷是否進入新聞行業的理由,而是考慮自己要干多長時間的因素。
雖然現在媒體行業面臨許多挑戰,但大家的條件和優勢也比我們過去要強多了。比如我當時畢業之后在報社工作,還面臨著還學費的問題,工作之初為了省房租會到師弟的宿舍住。我覺得,至少現在大部分同學的父母還是有條件來支持你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我經常說,如果一個人年輕的時候不去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恐怕以后機會越來越少。我從中青報辭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去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一個人真正有條件、有能力、有熱情去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的時間其實是非常短的。應當在年輕的時候去嘗試、去追逐理想。年齡大一點,你可能要更多地去腳踏實地,很少能去仰望星空。所以如果你確認自己熱愛新聞,那就去做,不要去考慮那么多東西。大不了干個四五年、五六年,再去換一份工作,完全有機會,也來得及。
新新報:目前通過校招直接進入傳統媒體做深度報道的機會越來越少,您對有志于做調查報道的同學有什么建議嗎?
劉萬永:我認為所謂的調查報道的面是很窄的,對記者的需求也是很少的,甚至很多媒體現在可能都沒有這個部門。
當記者不見得非得要去搞調查,還有很多類型的報道,比如說經濟、體育、軍事、娛樂,甚至做音樂報道都可以,關鍵在于你的興趣點在哪。
如果就喜歡做調查報道,你可以找一個媒體,去它的社會部做一兩年近似的一些報道,比如交通事故、鄰里糾紛的報道,再去這些專業媒體的專業部門去做,我覺得也是一個路徑。并不是非要一步到位。機會還是有的,當然不如以前那么多,因為它的活躍度在下降。但如果你認準了要走這條路,其實就像爬山一樣,直接爬爬不過去,還可以繞過去,總會有路可走。
新新報:您對現在新聞行業的年輕人有什么期望和鼓勵嗎?
劉萬永:我認為,既然在行業里,就要把它做好。對自己有一些業務上的要求,今年要比去年有一些進步,明年要比今年有一些進步,這樣對你的成長是有好處的。任何工作它都有不好的一面,你要對自己負責,盡可能地去做好的報道。你不能又不去做,又抱怨這個環境。我認為不管是哪個條口的記者,做什么樣的報道,都應該對自己有業務上的追求,這是很重要的。
當然,記者也要有一個職業規劃,如果覺得所有的選題都能駕馭了,這時候反而要提高警惕。身處舒適區,一定不要過多停留,你應該去改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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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放式新聞教育研討會系列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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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報融媒體總監 | 馮碩焱
新新報主編 | 陳思蝶
新新報副主編 | 黃凝香
初審 | 陳顯玲
二審 | 彭華新
終審 | 周小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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