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老同學仙游,悲痛萬分,總想寫一點東西,以為悼念,卻因悲痛過分,茫茫然不知何處落筆,直到心緒稍微平靜的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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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嶺小學,其前身為禾麓小學
我和自立兄相識,是在家鄉秋山(禾山赤面峰)腳下的禾麓小學。
禾麓小學隔壁是當時的聯保所(相當于現在的鄉政府)。學校和聯保所大門前,各有一口池塘。池塘前是一堵圍墻,墻外是一條從秋山上淌下來的小河。河水潺潺,蜿蜒曲折,流向不遠的臺嶺鄉南汶村。
河邊荒草萋萋,楊柳陰陰,十分美麗。學校背后,則是一塊土質懸崖,懸崖上有座“混凝土質”的碉堡,一條山路,繞過碉堡,直抵滿是油茶樹的山坡,通向湖塘村。平常這里幽靜異常。
記得,那時自立兄好像已是禾小高年級的學生了,而我則剛進小學。
那一年,學校發生了一件高年級學生鬧“逃學”的事件:有個老師,教學水平太差,但后臺很硬,沒辦法,學生只好用“逃學”的辦法,表示抗議。
在禾麓小學后山的油茶樹林中,一個個矮小的身影穿梭著,用空心稻草,吸食著白色茶花花蕊中的“蜂蜜”,直到這堂課下課鈴聲響起,這群學生,才從山坡上下來,走進教室。
一來是這個老師教學水平的確太差,校長對他沒有好印象,而他有后臺,又不能動他,此時學生有意“逃學”,校長正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借這個機會,整一整這個老師。
再加上自立兄的父親是保定軍校的畢業生,在我們這一帶很有聲望,這個老師也拿自立兄沒有辦法,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而我卻因此知道了蕭自立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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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斗地主
以后,自立兄離開禾麓小學,到縣城上了中學,我們失去了音問,直到解放,他家被劃成地主,他則成了地主崽子。又因為此時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他則從縣城被押回到布淌挨批斗。
其實,他的父母都不是他的親生父母;他的親生父母是河南某地的窮苦農民,他是遭“遺棄”而被現在的父母拾到的孩子。
在一次批斗他的時候,好心的知情人士告訴他這個信息,也向土改隊作了匯報。土改隊的工作人員覺得,不能將一個孤苦貧寒的人當地主,從此再也沒有對他進行批斗。
然而他的親生父母找不到了——連他的養母都不知道他生身父母的音信。他偷偷地告別了現在的母親,離開布淌,跟隨禾麓小學一位教會他拉京胡的老師,去了安福縣的虎坑塢礦拾“塢沙”。
此后一段時間,我沒有了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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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新中學
后來,我從禾麓小學畢業,考上了永新中學。到永新中學后,我分在五班。初二時,班主任是陳少蘭老師。
有一天,突然來了個插班生。經陳老師介紹,這個插班生竟然是和我在禾麓小學同過學,鬧過“逃學”風潮的蕭自立!
自此我們成了真正的同班同學了。
自立兄很有文藝才能,拉得一手京胡,會唱京戲,普通話也說得不錯,而且善于演戲。
我這個人,政治上渾渾噩噩,一輩子無黨無派,只在初中時入過少先隊。
我記得,那時永新中學的少先隊大隊輔導員是賀水鏡老師。
有一次,賀老師領著少先隊員去野營,我和自立兄都參加了這次活動。
那是一個秋天,我們來到了城郊的一塊草坪上。離離荒草,鑲嵌著經過修剪的圓頂小松樹,就像黃色地毯上開著一朵朵翠花。美麗極了。
在禾麓小學時,我曾經學過一曲京劇,叫《梅龍鎮》:搞文娛活動時,賀老師安排我唱這曲京劇,由自立兄京胡伴奏。我剛唱兩句:“有孤王,坐至在梅龍鎮, 想起了朝中的大事情”,就唱不下去了,只好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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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劇《梅龍鎮》劇照
賀老師沒辦法,又叫:“大家歡迎自立同學自拉自唱一曲”。自立兄果然自拉自唱了一段京戲,贏得滿場喝彩。
初中畢業后,我們都考取了永新中學高中,且同分在二班,班主任還是陳少蘭老師。
此時,自立兄的文藝才能更加彰顯出來了。他成了學校的文藝骨干,和賀家賓、劉世南等老師一起,演出過曹禺的話劇《雷雨》。
經歷了“五八”年的大躍進,熬過了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我們終于迎來了畢業季,奔向了人生命運的一大節點。
因為自立兄有文藝才能,他選擇報考江西藝術學院,并獲錄取;我則在吉安體檢時發現得了肺結核,不能參加高考,到我大哥工作的所在地淮陰治病并做了個代課教師。從此,我們再沒有了相互的音信。
由于好友歐陽健的推薦,并獲得時任社科院黨委書記徐若通、文學所兩任負責人劉冬、劉洛同志的同意,我被調進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負責《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的編纂工作。后來,又遴選作了政協江蘇省八屆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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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
由于我在政協委員會上的一篇發言稿,引起了中新社記者陳光明的注意,作了報導,而《南方周末》又轉載了這篇報導,因之自立兄發現了我,并且聯系上了我。我真是高興萬分。
從此我們書信、微信往來,從不間斷,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中學的同窗時代,回到了彼此的前半生。
他從江西藝術學院畢業后,被分配到了江西龍南縣,從事文化工作。
在龍南,他專注于客家文化的推廣研究,因為成果豐碩,被遴選為縣政協委員,并且擔任了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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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民間故事大觀》
不過我最關注和佩服的還是他對待他養母的態度:他退休以后,養母老了,身體不大好,又不想離開家鄉,于是他把養母從布淌接到了永新縣城,就醫院附近,租了間民居居住。“一個60多歲的老人,精心照料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不容易啊!”鄰居們都贊嘆說!
養母去世后,他又在布淌裝修了養母居住過的三間老屋,擺放母親的遺物和奉養先人的供桌。這是我與老同學劉茂珍到布淌親眼目睹的。他布淌的近鄰,紛紛稱贊:“一個好人啊!”
我和劉茂珍學兄還去過他現在居住的地方——贛州。
在贛州,他引我們拜訪了永新中學的校友陳光亮、甘二龍,還特別介紹我們拜訪了校友顏定邦、陳月娥夫婦。
我清楚地記得,他給我們介紹顏定邦時的激動又帶點驕傲的心緒:這是我們贛州稀土的發現者,是我們永新中學的光榮!那時,我還不明白稀土的發現對國家的貢獻,而自立兄卻關心國家大事,覺得這發現將影響國家的前途!
在贛州,我們還去過記載蔣經國做贛州專員時事跡的紀念館;去過有名的郁孤臺。在參觀郁孤臺時,自立兄不無感慨地吟誦著辛棄疾的千古絕唱:“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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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孤臺
自立兄的傳奇經歷,猶歷歷在目;自立兄的音容笑貌、愁緒感慨猶栩栩如生,而人卻已然仙游,豈不痛煞學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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