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四鄰都說鄭家老太太是個"活菩薩"。您要問為啥?且聽我給您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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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鄭蕓錦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這名字聽著就講究——蕓是書香,錦是富貴。
可趕上兵荒馬亂的年月,丈夫死在逃難路上,她帶著年幼的獨子江向南,躲在破灶臺底下才躲過官兵的屠刀。
"娘,我餓..."
破廟漏風的墻角里,五歲的江向南蜷縮在鄭蕓錦懷里,小臉蠟黃。外頭官兵的馬蹄聲像催命鼓點,震得灶臺上的破瓦罐"咯咯"作響。
鄭蕓錦把最后半塊麩皮餅塞進兒子嘴里:"南哥兒乖,等天黑了娘去找吃的。"她摸到孩子滾燙的額頭,心里像被烙鐵烙了一下——這孩子從昨兒個起就燒得說胡話。
突然,廟門外傳來女人的慘叫。
鄭蕓錦渾身一顫,急忙把兒子往灶臺底下的灰洞里塞:"記著!就算外頭天塌了也不許出聲!"
小向南剛要哭,就被母親嚴厲的眼神釘在原地。
三個時辰后,鄭蕓錦攥著兩個偷來的紅薯回來時,灰洞里只剩一只磨破的虎頭鞋。她瘋了一樣扒開每具尸體查看,指甲縫里全是血泥,最后跪在廟門口捶胸大哭:"我的兒啊——"
轉眼三年過去。鄭蕓錦在城南開了間繡坊,人人都夸鄭娘子手藝好。
只有打更的老王知道,每月十五她都要去亂葬崗燒紙,有一回他聽見這婦人對著座無碑墳念叨:"南哥兒要是活著...該換牙了..."
這日清明,鄭蕓錦照例去破廟上香,求菩薩保佑她找到兒子。
剛推開門,就聽見柴堆后傳來窸窣聲。一個瘦成骷髏的男孩正偷吃她的供品,見她來了也不跑,反而舉起半塊發霉的糕餅:"大嬸...你也餓嗎?"
鄭蕓錦的眼淚"唰"地下來了。那孩子啃糕餅的模樣,活像南哥兒小時候捧著蜜餞的樣子。她蹲下身拍去孩子頭上的草屑:"你叫什么?"
"他們都叫我草兒。"孩子舔著手指上的糕渣,"大嬸身上真香,像我娘..."
就這一句話,讓鄭蕓錦的心像被泡進了醋缸里。她抖著手給孩子系衣帶時,摸到他后背一塊月牙形的胎記——竟和南哥兒的一模一樣!
"跟大嬸回家好不好?"她聲音發顫,"大嬸給你起個大名...叫鄭旭,就像早上的太陽,往后的日子都是暖和的。"
連姓都給了——這是真心要拿他當自個的孩子養啊!
草兒眨巴著眼,突然"撲通"跪下磕頭:"娘!"
這一聲喊得鄭蕓錦肝腸寸斷,仿佛老天爺把她兒子用另一種方式還回來了。
鄭旭九歲那年冬天,鄭蕓錦染了風寒,他竟赤腳跑去二十里外求藥。回來時凍得嘴唇發紫,還死死捂著懷里的藥包:"娘...藥沒涼..."
鄭蕓錦一邊給他搓腳一邊掉淚:"傻孩子,娘要是沒了,這些家當不都是你的?"
鄭旭卻突然掙開她,紅著眼圈喊:"我不要家當!我就要娘!"
那一刻,鄭蕓錦心里那點對親生兒子的念想,就像香爐里最后一縷煙,悄沒聲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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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旭十六歲那年,鄭蕓錦在繡坊暈倒。郎中說是積勞成疾,得用上好人參吊命。
半夜里,鄭家大門被拍得山響,開門的伙計嚇得跌坐在地——鄭旭滿身是血背著一簍人參,左手小指只剩半截。
"娘,藥來了。"他跪在床前捧著參湯,斷指處的血滴在白瓷碗里,綻開一朵朵紅梅。
鄭蕓錦醒來見他這樣,眼淚"啪嗒"掉在藥碗里:"我的兒啊...你這是..."
"兒子在山上遇著狼。"鄭旭笑著給養母掖被角,"想起娘說過,人參旁總有猛獸守著..."
話沒說完,新過門的媳婦翠娘"哇"地哭出聲:"他為了搶參,把手往狼嘴里塞啊!"
鄭蕓錦一把摟住養子,摸到他后背被狼爪撕開的傷口,哭得比當年丟了親兒還痛。
要說鄭旭疼娘,真真是疼到骨縫里。夏日打扇子要數著數——每呼吸三十下扇一次,怕風大了娘頭疼;冬日暖被窩不用湯婆子,非得自己先躺半個時辰。
有回翠娘給婆婆熬的粥稍稠了些,鄭旭竟把整鍋粥潑在媳婦手上:"娘脾胃弱,你存心害她是不是?"
"兒啊,不至于..."鄭蕓錦剛要勸,鄭旭已經"砰砰"磕起響頭:"兒子沒管教好屋里人,讓娘受委屈了!"額頭磕出血印子,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后來鄭旭生意做大了,家里丫鬟小廝幾十號人,可給老太太梳頭更衣的事,他死活不讓旁人插手。
有次翠娘趁他出門,偷偷給婆婆換了床軟褥子。夜里鄭旭回來一摸床鋪,當場把媳婦從被窩里拖出來跪雪地:"娘腰不好要睡硬板床,你安的什么心?"
鄭蕓錦隔著窗紙看兒媳婦在雪地里發抖,心里頭一回泛嘀咕:"旭兒是不是太..."念頭還沒轉完,鄭旭已經端著熱騰騰的藥膳進來,一勺勺吹涼了喂她:"娘別操心,兒子教訓她是為她好。"
最絕的是鄭旭給老太太過六十大壽。那日他領著全家跪在堂前,突然掏出張地契:"兒子把老宅買回來了,就是當年娘和...和南哥兒走散的地方。"
這話戳得鄭蕓錦心口生疼,卻見養子紅著眼眶道:"往后兒子天天陪娘去老宅坐坐,說不定...說不定哥哥哪天就找回來了。"
滿堂賓客聽得抹眼淚,誰也沒看見鄭旭轉身時嘴角的笑。他太知道怎么拿捏養母了——每隔半年就要提一回"南哥兒",既顯得自己大度,又像鈍刀子似的,一點點把老太太對親子的念想磨成灰。
日子本該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過著,直到有一天......
鄭蕓錦正在街上給鄭旭挑綢緞,忽聽前方銅鑼開道,行人紛紛避讓。
"布政使大人到——"
她被人群一擠,踉蹌著跌到路中央。眼看高頭大馬就要踏來,忽然馬背上那位頭戴烏紗的大官猛地勒住韁繩,竟直接滾鞍下馬。
"娘?!"
這一聲喊得鄭蕓錦渾身發抖。她瞇起昏花老眼,只見那官員顫抖著手摘下官帽,露出額角一道指甲蓋大的疤——正是當年灶臺磕的!
"南...南哥兒?"她嗓子眼發緊,手指無意識地揪住衣襟。二十年了,她夢里都是這孩子最后喊"娘"的聲音。
江向南"撲通"跪在青石板上,官服下擺沾滿泥水也不顧:"兒子找得您好苦啊!"他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時滿臉是淚。周圍百姓都看呆了。
當夜鄭府張燈結彩。鄭蕓錦坐在太師椅上,左邊是錦衣玉帶的親兒子,右邊是繃著臉的養子。她手心冒汗,總覺得滿屋子賓客都在盯著她看。
"老夫人好福氣啊!"王掌柜奉上賀禮,"養子孝順,親兒子又這般出息..."
鄭蕓錦聽了這話并沒有高興,反倒如坐針氈。她本出身世家,最重各種禮義教育,將聲名看得比性命更重。
她瞥見鄭旭捏著茶杯的手指發白,心里"咯噔"一下——這孩子最要臉面,今日怕是要難受。
可如今這場面,養子和親子,她該如何對待才不落人口舌呢?
"旭兒,"她突然提高嗓門,"給你哥斟茶。"這一聲吩咐,滿堂賓客都安靜了。
江向南連忙起身:"該我給弟弟..."
"坐著!"鄭蕓錦厲聲喝止,轉頭對鄭旭柔聲道,"你哥在官場不容易,往后家里生意上的事,你多替他分憂。"
江夫人手里的帕子絞成了麻花。她分明看見婆母說話時,眼睛一直偷瞄養子的臉色,一顆心分明是偏向養子那邊的。
"哥,嘗嘗這個。"鄭旭笑著給江向南夾了一筷子魚腹肉,"聽說您最愛吃魚。"
江向南剛要道謝,鄭蕓錦突然把筷子一摔:"你弟弟把最嫩的肉讓給你,你就干坐著?"她指著養子碗里的魚頭,"他在家從來只吃魚腹的!"
"娘別動怒。"江向南趕緊把魚肉換給鄭旭,自己夾起魚頭,"是兒子考慮不周..."
"大人!"隨從突然沖進來,"按察使大人急著找您,說是鹽稅賬目..."
江向南剛要起身,鄭蕓錦突然拍桌:"什么天大的事比你弟弟重要?"她指著滿臉得意的鄭旭,"他為了等你,特意推了筆大買賣!"
后來江夫人說,那晚丈夫在書房呆到三更,把那只小布鞋摸了又摸,眼眶紅得不像話。
更過分的是重陽節那回。鄭蕓錦非要江向南穿著官服,去給鄭旭新開的鋪子捧場,充當活招牌。堂堂布政使站在店門口迎客,鄭旭卻坐在柜臺后收銀子。
"哥,勞駕把匾額再扶正些。"鄭旭當著滿街人使喚。
江向南剛踮腳去夠,突然聽見弟弟對客人說:"我哥打小就會這功夫,全是小時候爬高偷棗練的..."
江向南只是微微皺眉,怕兄弟不和令母親憂心,并沒有說什么。否則往日只有別人在他面前受氣的份,他何須受這種窩囊氣?
當晚江向南發起高熱。鄭蕓錦來看時,正聽見兒媳婦哭訴:"...御史臺已經參了他一本,說是有辱官體!"
"做哥哥的讓著弟弟怎么了?"老太太瞪著眼,"旭兒伺候我二十年,你們才回來幾天?"她甩下一包藥材就走,沒看見親子睜開眼睛時,那目光比藥還苦。
其實鄭蕓錦半夜常偷偷哭。有回她夢見小向南在灶臺下喊冷,驚醒時發現養子正給她掖被角。黑暗中鄭旭的聲音帶著哭腔:"娘是不是...不要兒子了?"
"胡說!"她一把摟住養子,卻摸到他懷里揣著把剪刀——這孩子竟說要自盡全她天倫!
鄭旭自小就會耍這些心機,做起來那是相當地得心應手。每次見江向南受辱,他夜里給老太太捶腿就格外賣力,有回故意讓養母看見他膝蓋上的淤青:"兒子跪著給娘祈福,求菩薩保佑哥哥官運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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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以后,鄭蕓錦越發變本加厲地作踐親兒子,仿佛這樣就能向世人證明——她不是那種薄情寡義、有了親兒就忘了養子的庸俗婦人。
每逢宴席,鄭蕓錦必要江向南給鄭旭斟茶布菜,若他動作稍慢,老太太便當眾沉下臉:"怎么,做了官就瞧不起你弟弟了?"
鄭旭則在一旁垂首低眉,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可等眾人目光一轉,他便沖江向南挑眉一笑,眼里盡是得意。
外頭人見了,果然都吃這套。鄭蕓錦的做派,很快成了城里人茶余飯后的美談。
茶樓里的說書先生甚至編了段《鄭門孝義傳》,把老太太夸得天上有地下無:"列位看官,您見過幾個當娘的能對養子比對親兒還好?這才是真正的名門風范!"
"到底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就是明事理!"綢緞莊的老板娘搖著團扇,對幾個繡娘嘖嘖稱奇。
"可不是?"旁邊賣脂粉的婦人立刻接話:"聽說前幾日布政使大人回府,老太太硬是讓他給弟弟端洗腳水呢!"她壓低聲音,"要我說啊,定是那江大人做了什么虧心事——你們想,若不是他虧欠了養弟,親娘能這樣對他?"
這些話像春風似的,一陣陣往鄭蕓錦耳朵里送。她坐在轎子里,聽著外頭人議論,腰桿不自覺地又挺直了幾分。
"老太太,您可真是菩薩心腸。"那日她去廟里上香,連凈慈寺的方丈都親自來迎,合掌嘆道,"老衲見過多少狠毒繼母,為了親生骨肉苛待繼子,像您這般一視同仁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鄭蕓錦攆著佛珠,嘴角含著笑:"大師過譽了。旭兒伺候我二十多年,便是塊石頭也焐熱了,我怎能因著親兒回來就冷落他?"
這話說得漂亮,連旁邊幾個上香的官家夫人都紅了眼眶。其中一位拉著她的手直抹眼淚:"老太太,您不知道,我家那口子總嫌我不能生養...可見了您家鄭旭,他昨兒竟主動說要去育嬰堂領個孩子!
她壓低聲音,"要我說啊,家里的孩子不圖他大富大貴,要是有鄭旭一半孝順,我做夢都能笑醒!老太太,您說是不是親生的有什么要緊?關鍵是得有心啊!親生的也不一定多好,您瞧城東李員外家,三個親兒子為了爭產打得頭破血流..."
鄭蕓錦被捧得飄飄然,回府就對管家說:"去,把東街那間鋪子過戶到旭兒名下。"她瞥了一眼正在院子里教孫子讀書的江向南,故意提高嗓門,"到底是跟了我二十年的孩子,知道心疼人。"
后來,她開始故意帶著鄭旭去江向南衙門"探班",當著眾官吏的面摸出帕子給養子擦汗:"旭兒昨夜伺候湯藥到三更..."
轉頭卻對伏案辦公的親兒子冷笑,"你弟弟咳嗽半個月了,你這個當哥哥的可曾問過一句?"
漸漸地,江向南的同僚也開始私下議論:"江大人平日看著清廉,怎的對自己弟弟如此刻薄?難怪老太太偏心,定是他在家倚仗官威欺侮了弟弟..."
外頭的風言風語,自然也傳到了江向南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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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別往心里去..."師爺小心翼翼勸道。
江向南卻只是苦笑。他望著書房墻上掛著的"孝悌忠信"匾額——那是他上任時母親親手寫的。如今看來,那字字句句都像是諷刺。
"我不怪他們。"他輕聲道,"世人只看得見母親讓布政使給商人端茶倒水,卻看不見二十年前,她是怎么抱著發燒的我,在雪地里走了一整夜..."
兩個月后。
"娘,您得給兒子做主啊!"鄭旭跪在鄭蕓錦腳邊,把臉埋進老太太膝頭。他袖口沾著酒漬,故意露出腕上被債主打的淤青:"大哥明明能保舉我做鹽運司照磨,偏說什么'避嫌'..."
鄭蕓錦摸著養子稀疏的鬢角,想起這孩子為她熬藥熬出的一頭白發,心尖像被針扎似的疼:"起來,娘去說。"
江府書房里,江向南正批著鹽稅冊子。見母親拄拐進來,連忙起身去扶,卻被拐杖狠狠敲在手背上。
"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鄭蕓錦指著窗外,"旭兒為了你苦心經商,如今不過求個九品虛職..."
"娘!"江向南翻開賬冊,"您看看他經手的鹽引,三百引變五百引,這要查出來——"
"啪!"老太太竟扇了親子一耳光,"當年要不是旭兒,你娘我早一根白綾吊死在破廟里了!"她喘著粗氣摸出個小布包,"這是你丟那年穿的肚兜,為娘念你多年...你就這么報答我?"
江向南摸著火辣辣的臉,突然發現母親手里的肚兜針腳不對——這分明是鄭旭幼時的衣物。他喉頭發緊,卻只能裝作沒看到。
往日順著鄭旭都罷了,但這回任憑老太太如何打罵,他死活不松口:"鹽政關乎國本,弟弟連算盤都打不利索..."
那天晚上,鄭旭在老太太房里待到三更,家里其他人全被支開了,誰也不知道他倆嘀嘀咕咕說啥說到這個點。
七日后,鄭蕓錦"突發心絞痛",急召親兒子回家。
江向南匆匆趕回,一進門就打了個噴嚏。屋里熏香濃得嗆人,老太太說那是安神香,還特意讓丫鬟多點上幾支,說是助他緩解疲勞。
江向南還來不及感動,帳子里又傳出呻吟:"南哥兒...把案上那折子批了罷..."
江向南剛要去看,又連打三個噴嚏,眼前一陣發黑。恍惚間看見鄭旭從屏風后轉出,手里端著兩盞茶:"大哥辛苦。"
此后半月,老太太非要親兒子每日回來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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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向南也隨之越發昏沉,有次升堂竟忘了犯人名姓,全衙嘩然。最可怕的是那日夫人幫他更衣,發現他后背浮現出蛛網般的青紋——就像被什么東西從骨頭里蛀空了。
要說人在做天在看。
那日江向南審案時突然昏倒,府醫一搭脈就變了臉色:"大人這癥狀..."他突然壓低聲音,"您可聞過斷腸草熏香?老朽年輕時在詔獄見過,犯人聞久了,連自己謀反都會畫押..."
江向南昏迷三天后醒來,看見夫人眼睛腫得像桃兒。
府醫正在外間跟師爺說話,聲音壓得極低:"...這毒最損人神智,再晚發現半月,大人怕要變成提線木偶..."
江向南猛地想起每次回家去見母親和弟弟,他們都在喝一碗苦茶。原本只當是他倆喜好,現在才知那是解藥——當真是好狠的心,當著自己的面喝解藥,卻眼睜睜看著親兒子中毒。
當夜,江向南帶著家丁突襲老宅。在鄭旭臥房搜出半筐曬干的斷腸草,還有本《毒物志》,其中一頁折著角:"...久聞之則筋骨酥軟,狀若中風,須以紫芝并黃連解..."
偏這時候老太太聞訊趕來,見狀竟一把搶過毒草筐:"和旭兒無關,你們休想害我旭兒!"她哆嗦著指向親子,"都是你逼的!要是痛痛快快給他官職,何必鬧得如此難看...我養你不如養條狗!"
江向南突然笑出聲來。他笑著笑著吐出一口黑血,濺在那本《毒物志》上,正蓋住"弒親者天誅之"六個小字。
生死關頭,當年受過江向南恩惠的伙夫老趙,帶著一筐紫芝闖進府衙。這漢子跪著捧出株九葉靈芝:"大人還記得嗎?前年您路過粥棚,給小的娘多舀了勺肉臊..."
江向南咽下苦如黃蓮的解毒湯時,聽見窗外有孩童在唱:"親兒不如養兒親,養兒懷里揣毒針..."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生母把他塞進灶臺時說的最后一句話:"等娘回來。"
難道這么多年,只有他一個人還在顧念他們這份母子情嗎?
鄭旭被帶上來后立馬跪下"咚咚"磕頭:"大哥饒命!都是娘的主意!她說您不肯幫我謀官..."
"閉嘴!"老太太一巴掌扇在養子臉上,怕他在眾人面前敗壞自己名聲,扭頭卻看見親兒子眼里最后一點光熄滅了。
解毒后第七天,調任的圣旨下來,江向南帶著家小離城。離城那日,人們看見江大人在他母親門前磕了三個響頭。
有鄰居問怎么不把老太太接去享福,他望著城門外的官道,輕聲道:"我娘啊...二十多年前就死在逃難路上了。她是全世界待我最好的人。"
老管家紅著眼眶遞來個包袱:"老夫人給的..."
包袱里是件嶄新的棉襖,針腳歪歪扭扭——老太太二十多年沒動過針線了。
要是母子剛相認時收到這件禮物,江向南會無比感動。可如今......
茶盞碎了尚能鋦補,人心冷了卻再難焐熱。
江向南把棉襖穿在官服外頭,又從懷里掏出那只舊布鞋,輕輕放在臺階上。
"告訴老夫人,"他對看門的小廝說,"就說南哥兒...永遠記得灶臺底下她抱著我唱的童謠。"
馬車駛出城門時,鄭旭正在賭場吆五喝六。他新搭上私鹽販子,仗著有個"布政使兄弟"橫行霸道。
誰料三天后鹽案爆發,衙役來抓人時,他嘶喊著"我娘是江大人的親娘",可這次再沒人替他說話了。
聽說鄭旭被流放那日,老太太抱著門柱子哭昏過去。醒來后翻箱倒柜找東西,丫鬟們后來在墻角發現個落灰的木匣——里頭是江向南周歲時,夫妻倆給孩子戴上的長命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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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開春,茶館里有人議論:"那鄭老太太瘋了,整天蹲在破灶臺邊喊南哥兒..."
正說著,門外進來個氣度不凡的官人,聞言頓了頓,放下一錠銀子:"勞駕給那位老太太送床棉被去。"
店小二追出去,只看見官道盡頭揚起的塵土。回來打開銀子下的紙條,上頭就一句話:"人總是把眼前的當稻草,遠方的當金條。"
這故事在我們老家流傳甚廣。有人說后來在終南山見過個酷似江大人的隱士,帶著妻兒耕讀為樂;也有人說鄭老太太死前突然清醒,把全部家產散給當年逃難來的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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