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咱們中原往北三百里有個彈丸小國,那年月兵荒馬亂的,有個叫檀川的小伙子跟著他娘逃難過來。
這檀川娘本是個落魄貴族小姐,隨身就帶著塊祖傳的玉佩——要說這玉佩可邪性,上邊一個不知名的動物,麟角猙獰,獠牙倒豎眼如銅鈴,村里老人都說這玩意兒透著股子陰氣。
"娘,咱家祖上到底是干啥的?"檀川總愛這么問。
他娘就支支吾吾:"小孩子家問這么多作甚?"說完就往他嘴里塞塊飴糖,這招百試百靈。
那年清明,娘倆過河去上墳。
忽然檀川娘"哎呀"一聲,指著河岸破廟里的神像直哆嗦。
您猜怎么著?那青面獠牙的雕像跟玉佩活脫脫一個模子刻的!
老太太當時就拽著兒子跪下磕頭,腦門都磕出青包來。
打那以后,但凡路過這廟,老太太非得讓兒子進去磕三個響頭,比見著親爹還恭敬。
這日檀川又去上香,跑得急沒留神,"咔嚓"踩著一截鵝黃裙擺。
抬頭就見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柳眉倒豎:"登徒子!"
這一聲嬌喝把檀川魂兒都喊飛了——真真是甜到他心里頭去了!
"小生唐突了。"他慌忙垂頭作揖。
抬頭時,姑娘已經先一步進去了。
檀川也加快腳步跟上去,像是故意鬧出動靜般,一進去就撲通一下重重跪在蒲團上。
他雙手合十,眼睛卻偷偷睜開一條縫。
斜前方的姑娘正虔誠叩首,粉腮因羞怯浮起兩朵紅云,恰似三月枝頭初綻的桃花。
檀川的目光順著她纖細的脖頸往下溜,忽地定在那雙從裙底露出的繡鞋上——好一雙三寸金蓮!
杏紅緞面繡著并蒂蓮,鞋尖綴的珍珠隨著叩拜輕輕顫動,活像兩只受驚的雀兒。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食指拇指悄悄一合,正掐住那顆珍珠。
"呀!怎么又是你!"姑娘像被火燙了似的縮腳,轉頭瞪他時,眼里汪著兩潭春水,"你這人...佛門凈地也敢輕薄!"
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蜜糖般的顫。
檀川見她耳垂紅得能滴血,心里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正待賠罪,卻見姑娘突然起身往柱子撞去:"叫我怎么見人!不如死了干凈!"
"使不得!"檀川慌忙攔腰抱住,掌心隔著薄衫觸到一段溫軟腰肢,心里美得冒泡——這出《西廂記》他熟啊!
姑娘在他臂彎里掙了掙,倒像投懷送抱似的,發間茉莉香一個勁兒往他鼻子里鉆。
檀川嗓子發干:"是在下唐突,姑娘若有個好歹,我...我..."
他瞥見姑娘偷瞄他的眼神,突然福至心靈:"我定當負責到底!"
"誰要你負責..."姑娘跺腳,繡鞋尖在他靴面上不輕不重地一碾,"我爹是南街羅銀匠,家里姊妹七個,我排行第六..."
話沒說完先紅了臉,扭身就往廟外跑,鵝黃裙裾掃過門檻,像只慌不擇路的黃鶯兒。
上頭的神像似笑非笑,香爐里三炷香突然"啪"地爆出個燈花。
檀川手里還留著那截細腰的觸感,心里打著鼓:這姑娘分明是半推半就!方才掙動時,她指尖還在他腕子上有意無意地勾了一下——哪家正經閨女會這般?
可轉念想到那雙含著春水的眼睛,又覺得自己多心。橫豎男未婚女未嫁,若真能娶到這樣嬌滴滴的小娘子...
他摸出荷包里僅剩的三錢銀子掂了掂,突然聽見廟外傳來姑娘的輕笑,忙追出去,卻見柳樹下空余幾片被踩碎的花瓣。
風里飄來句軟綿綿的埋怨:"呆子..."也不知是不是幻覺。
回去一打聽,原來啊,這羅家老六名喚凌雪,確實還未婚配。
這羅家可了不得,七個閨女號稱"七仙女",其實跟菜市場白菜似的論斤稱。
![]()
這羅凌雪平日在家跟個透明人似的,三天不著家都沒人問。
可一提親事,她爹娘立刻精神了:"聘禮少說二十兩!我們閨女可是捧在手心長大的!"
檀川回家跟老娘一合計,家里鍋都揭不開了,娶啥媳婦啊?
正發愁呢,在縣衙當差的后生王貴三回村里來了。
這廝如今人模狗樣穿著官服,拍胸脯保證:"包在我身上!"
結果您猜怎么著?羅家見著官老爺來說媒,當場把聘禮砍了一半!
新婚當晚檀川就覺出不對。
新娘子通身冰涼不說,洞房里蠟燭忽明忽暗,照得凌雪那張俏臉青白青白的。
別的都還好說,最麻煩的是這媳婦醋勁兒大得很——有回隔壁張嬸來借醋,多說了兩句話,凌雪能把醋壇子摔出十八般花樣。
轉年開春,檀川有個遠房表叔去世,家里沒有男丁料理喪事,寫信請檀川過去幫忙。
這家如今就剩個十四歲的閨女霜黛。
這姑娘長得跟畫里走出來的似的,待誰都溫和有禮,見著檀川卻像是見了洪水猛獸一般躲得老遠。
檀川納悶攔住她,姑娘咬著唇說:"表哥眉間郁結,眼下青黑,想必是長久不得安眠,定是家中有毒過猛虎之物,我不敢添亂。"
檀川心頭一震,沒想到這小小年紀的姑娘竟如此慧眼如炬。
他苦笑道:"表妹好眼力..."
"表哥不必多言。"霜黛打斷他,目光掃過檀川不自覺握緊的拳頭,"您連在我面前都這般緊張,可見家中..."
檀川越發暗嘆:這姑娘真是難得的善解人意啊!
想起家中那個動輒摔碗砸盆的母老虎,不由得一陣心酸。
霜黛沒再說話,福了福身,轉身離去。
檀川望著她的背影,心中百味雜陳:若當初娶的是表妹這樣聰慧懂事的姑娘該多好...
喪禮還要忙好幾天,兩人也得以時常見面。
這日,檀川這廂正與霜黛說著話,忽聽靈堂外一陣"叮鈴哐啷"的亂響。
抬眼望去,只見凌雪提著裙擺殺氣騰騰沖進來,身后還跟著羅家三四個兄弟,個個擼著袖子,活像一群下山搶親的土匪。
"好哇!我說怎么一去好幾天不回家!"凌雪尖著嗓子,手指幾乎戳到霜黛鼻尖上,"原來是躲在這兒勾搭美嬌娘!"
檀川臉上火辣辣的,忙攔在中間:"你胡說什么!霜黛表妹剛失怙,我是來幫忙......"
"表妹?"凌雪冷笑,突然一把扯下孝堂的白幡往地上一摔,"我瞧是情妹妹吧!"
她轉頭對羅家兄弟嚷道:"你們看看!這丫頭片子裝得楚楚可憐,眼睛卻直往我男人身上瞟!"
羅家老三最是個混不吝的,當即掀翻了供桌,果品香燭滾了一地。
他乜斜著眼打量霜黛:"小娘子生得倒是標致,可惜專偷別人家的漢子。"
霜黛臉色煞白,卻仍挺直腰桿福了福身:"這位大哥誤會了,表哥只是......"
"聽聽!都叫上哥了!"凌雪突然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腿,"好一對情哥哥情妹妹!我不活了啊——"
檀川想去扶,卻被羅家老四一把推開。
這廝生得五大三粗,袖口還沾著銀匠鋪的火灰,指著檀川鼻子罵:"姓檀的,今日不給個交代,我們羅家跟你沒完!"
最絕的是羅銀匠,這老兒不知何時溜進了內室,竟把人家辦喪事的禮金匣子揣進了懷里。
見眾人看過來,還振振有詞:"這是賠償我閨女的精神損失!"
檀川攥緊的拳頭直發抖。
他盯著凌雪扭曲的臉——曾經覺得嬌俏的杏眼此刻瞪得活像銅鈴,涂著胭脂的嘴正噴出最惡毒的揣測。
凌雪此刻正扯著白帳當水袖,哭得比孝子還凄慘。
她娘家兄弟更絕,把供桌上的饅頭都順兜里了。
檀川的臉色冷得嚇人,可那一家子還在繼續不分場合地胡攪蠻纏無理取鬧,試問誰能受得了!
靈堂里看熱鬧的鄉鄰指指點點,那些目光像沾了鹽水的鞭子抽在他背上。
檀川氣得直哆嗦:"我要休妻!"
鬧劇好不容易結束,檀川忙碌了一天終于得以躺下來歇歇。
當夜三更,卻突然凍醒了。
睜眼一瞧差點魂飛魄散——整張床泡在冰水里!
凌雪披頭散發蹲在床尾,十指指甲暴漲三寸,正"咯咯"笑著往他被窩里塞冰塊呢!
檀川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成霜,而凌雪的睫毛上掛滿了細碎的冰晶。
"娘子?"他伸手去推,觸手卻像摸到臘月的河冰。
凌雪嘴角咧到耳根:"夫君不是要休妻么?"
床幔無風自動,檀川眼睜睜看著錦被上蔓延開冰花。
他赤腳跳下床,發現地上的水漬正在自動凝結成一條冰道,直通房門。
凌雪從背后環住他的脖子,吐氣如霜:"咱們生同衾,死同穴..."
"寒骨精!你是寒骨精!"檀川想起母親說過的水娘娘傳說,拼命掙扎,一腳踹開凌雪,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門。
夜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只穿著單薄的中衣,赤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就在此時,一道白影閃過,霜黛突然出現,將他猛地推開。
"小心!"
一道冰錐擦著檀川的臉頰飛過,深深釘入樹干。
霜黛的左頰被劃出一道血痕,鮮血在月光下呈現出詭異的藍色。
"快跑!"霜黛推他到一邊。
檀川想起母親給他求來的法寶,急忙跌跌撞撞跑回房間,從床底下摸出那個朱砂葫蘆——這可是龍虎山老道給的寶貝。
凌雪正要從背后撲來,他猛地轉身,拔開葫蘆塞子對準她。
"收!"
一道金光閃過,凌雪發出凄厲的慘叫,身體扭曲著被吸入葫蘆。
就聽葫蘆里"咚咚"亂響,傳來凌雪的咒罵:"負心漢!我要把你凍成冰雕!"
檀川手忙腳亂地塞上葫蘆塞,還能聽見凌雪在里面撞來撞去的聲音。
他癱坐在地上,看著同樣狼狽的霜黛大口喘著氣:"你...你怎么在這?又為什么要救我?"
霜黛捂著流血的傷口,輕聲道:"因為我...我在意你。"
養傷的日子里,霜黛日日來照顧檀川。
她熬的藥總是格外有效,但檀川注意到,她從不靠近灶臺,而是用指尖一點,藥罐里的水就自己沸騰起來。
一個月夜,霜黛正在為他換藥,突然輕聲道:"川表哥,我...我心悅你。"
檀川愣住了。月光下,霜黛的肌膚幾乎透明,美得不似凡人。他想起這些日子來的點點滴滴,終于點了點頭。
新婚之夜,檀川抱著霜黛冰涼的身子,竟覺得格外舒服。
![]()
但每到子時,他就會習慣性驚醒,下意識摸摸被窩里有沒有冰塊,總覺得眼前舒適的床榻下一刻就要變成冰窖。
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道:"娘子,我們...分房睡吧。"
霜黛的眼淚瞬間落下:"你嫌棄我了?"
"不是!"檀川急忙解釋,"我只是...害怕。畢竟誰也不想睡夢中被..."
"被水娘娘凍死?"霜黛突然接話,臉色煞白,"你...你早就知道了?"
檀川苦笑:"你和凌雪一樣,身上總是涼的。而且..."
他指了指霜黛手腕上的鱗片狀紋路,"這個,凡人可不會有。"
霜黛的眼淚變成了珍珠,一顆顆滾落在地。
她哽咽著道出真相:"凌雪是我姐姐...我們都是洛河里的水娘娘..."
原來那年真正的羅凌雪失足落水,肉身被寒骨精占了。霜黛則是趁檀川表妹病重時附體的冰魄精。
姐妹倆羨慕人間煙火,也想體味人間的男女之情,誰承想鬧到這步田地。
她抓住檀川的手,"但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們一族雖然以寒氣傷人,但我...我從來沒有害過你!"
檀川一想起那夜自己差點死在凌雪手上就怒氣橫生,可看著霜黛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想起她替自己擋下凌雪的致命一擊,心里終究軟了幾分。
"罷了罷了,"檀川嘆氣道,"橫豎你比凌雪講理,只要你不半夜往我被窩里塞冰塊,咱們還能湊合過。"
霜黛破涕為笑,卻又蹙眉道:"可是……我姐姐還在葫蘆里呢。"
說到這,她哭得更兇了,"她畢竟是我的親人。求你...放過她吧。她只是一時糊涂..."
檀川既已決定放下,就不會一直揪著不放。
他一拍大腿:"得,還得去找那老道士!"
原來啊,這朱砂葫蘆誰都能用,但要將里面的妖物放出來,只有老道才能做到。
二人尋到龍虎山,那老道正蹲在樹下啃燒雞,滿嘴油光。
見他們來了,嘿嘿一笑:"怎么著?葫蘆好使吧?"
檀川趕緊作揖:"多謝道長救命之恩!只是……"
老道擺擺手:"甭說了,貧道早算到你們要來。"
他接過葫蘆,晃了晃,里頭傳來凌雪的怒罵:"臭道士!放我出去!"
老道捋著胡子笑道:"你這水娘娘,戾氣太重,得加道束身咒,免得你再害人。"
凌雪在葫蘆里嚷嚷:"誰害人了?我不過是想找個男人過日子!"
霜黛連忙求情:"道長,姐姐本性不壞,只是性子急了點……"
老道沉吟片刻,點頭道:"也罷,看在你們姐妹情深的份上,貧道就饒她一回。"
說罷,他掐訣念咒,葫蘆口"噗"地噴出一股白煙,凌雪的身影漸漸凝實,落在地上。
她剛一脫困,就惡狠狠地瞪向檀川,可還沒等她發作,老道一指點在她眉心,喝道:"束!"
凌雪渾身一僵,隨即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只能咬牙切齒道:"臭道士!你對我做了什么?"
老道笑瞇瞇道:"此乃束身咒,往后你若再起惡念,便會渾身灼痛,如墜火海。"
凌雪氣得跺腳,可偏偏拿他沒辦法。
霜黛趕緊上前拉住她:"姐姐,別鬧了,咱們回家吧。"
![]()
凌雪瞪了檀川一眼,終究還是嘆了口氣:"罷了,算我倒霉,遇上你這么個榆木疙瘩。"
檀川干笑兩聲,心想:"這姐妹倆,一個比一個難纏。"
自打凌雪回了洛河,檀川的日子總算清凈了些。
霜黛雖是個"冰魄精",但性子溫柔,除了夏天抱著涼快、冬天凍得他直打哆嗦外,倒也沒什么大毛病。
可檀川心里總不踏實,夜里睡覺時總忍不住偷瞄霜黛,生怕她哪天也突然變臉。
有一回,他半夜驚醒,發現霜黛正睜著眼睛看他,嚇得他一個激靈:"你……你怎么不睡?"
霜黛幽幽道:"夫君是不是還在怕我?"
檀川干笑:"哪能啊,我就是……就是覺得你這眼睛在黑夜里有點亮。"
霜黛噗嗤一笑:"我們水娘娘夜里視物如晝,自然比凡人亮些。"
檀川松了口氣,可沒過多久,他又發現一件怪事——霜黛從來不吃熱食,連茶水都要放涼了才喝。
他忍不住問:"你們水娘娘是不是怕燙?"
霜黛白了他一眼:"廢話,我們是陰寒之體,吃熱的不得化了?"
檀川恍然大悟:"難怪你夏天抱著舒服,冬天凍得我直哆嗦!"
霜黛哼了一聲:"嫌棄我了?"
檀川趕緊擺手:"哪敢哪敢!我就是琢磨著,往后冬天得給你多備幾條棉被。"
霜黛這才滿意地笑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檀川漸漸習慣了和霜黛的"人妖夫妻"生活。
有一日,他娘突然神秘兮兮地把他叫到屋里,指著那塊祖傳的玉佩道:"兒啊,你知道這玉佩的來歷不?"
檀川搖頭:"您不是一直不肯說嗎?"
老太太壓低聲音:"其實啊,咱家祖上是北邊小國的祭司,專管鎮水的。這玉佩是當年洛河龍王送的,能避水患、鎮邪祟。"
檀川瞪大眼睛:"那……那霜黛她……"
老太太嘿嘿一笑:"你以為她為啥能附身凡人?還不是因為這玉佩認主,她沾了你的陽氣,才能長久留在人間。"
檀川恍然大悟:"合著是我自己招來的?"
老太太拍拍他的肩:"傻小子,這是緣分!"
當晚,檀川把這事告訴了霜黛。
霜黛聽完,沉默良久,忽然笑道:"難怪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
檀川摟著她冰涼的身子,嘆道:"行吧,既然是天意,那咱就好好過。"
霜黛靠在他懷里,輕聲道:"嗯,好好過。"
窗外,月光灑在洛河上,波光粼粼,仿佛有誰在輕笑。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