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姆達尼勝選，美國民主黨何去何從？

本報駐美國特約記者 馮亞仁 本報特約記者 李 靜
編者的話：11月4日，來自民主黨的“民主社會主義者”馬姆達尼當選美國“資本主義首都”紐約市的市長。這一結果不僅震動美國政壇，也引來全球矚目。有觀點認為，作為民主黨左翼人士，34歲的馬姆達尼之所以能夠在該黨建制派不支持、共和黨反對以及兩黨多名金主聯合阻擊的情況下獲勝，與“越來越多的美國人對資本主義制度產生信任危機”密切相關。還有分析稱，不管是對日漸式微的民主黨來說，還是對政治極化的美國來說，馬姆達尼及其勝選都不是“明確的解決方案”：他或可為民主黨提供迎戰共和黨的“勝利路線圖”，也可能加劇黨內分裂，令其在中期選舉中付出代價；他既可能進一步加劇美國分裂，也可能為“淹沒在兩極分化中的美國”提供“潛在解藥”。

“民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這場票選世界資本主義心臟——美國紐約市領導者的選舉中，民主黨候選人、自稱‘民主社會主義者’的紐約州眾議員祖赫蘭·馬姆達尼成功當選。”韓國《朝鮮日報》的報道，一語道破了為何11月4日舉行的紐約市長選舉引發全球關注。紐約市選舉委員會當天對97%選票的計票結果顯示，馬姆達尼獲得50.4％的選票，擊敗紐約州前州長、獨立候選人科莫，當選紐約市第111任市長。

其實，在馬姆達尼今年夏季贏得紐約市長選舉民主黨初選之后，“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DSA）就成為多國媒體報道的熱點。根據這一運動所設網站的介紹，DSA主張通過公共政策等手段來限制資本與寡頭對經濟與社會的控制，推動財富與權力的更公平分配。據美國《紐約時報》等媒體介紹，DSA曾經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邊緣性力量。聯邦參議員桑德斯2015年參加總統競選時，將這股力量推入政治主流。2018年，曾幫助桑德斯競選的奧卡西奧－科爾特斯出人意料地當選美國聯邦眾議員，擴大了DSA在美國國會和各州政府中的影響力。“馬姆達尼的崛起可以說是自20世紀初以來，DSA受關注最多的時候。”加拿大《環球郵報》這樣說。

“馬姆達尼是如何實現現代美國政治中最不可思議的顛覆的？”據美國《雅各賓》雜志分析，他出色的競選活動是獲勝的必要條件，但如果不是因為民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不可能走得這么遠。DSA組織高級戰略師托比亞斯對《華爾街日報》表示，許多催生左翼復興的種子源于2008年。

加拿大《環球郵報》稱，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隨著貧富分化以及不平等的加劇，越來越多的美國人對資本主義制度產生信任危機。據澳大利亞廣播公司（ABC）等媒體報道，按照桑德斯的說法，美國最富有的1%人口擁有的財富相當于最底層93%人口的財富總和，而60%的美國人生活拮據，只能勉強度日。

馬姆達尼的競選組織者斯里尼瓦桑表示，紐約市現在有15萬名兒童無家可歸，而此前紐約歷任市長都沒有采取有效措施解決這個問題。蘭德今年28歲，是馬姆達尼的支持者。她的家庭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中遭受沖擊。在新冠疫情期間，她擔心自己在等待政府救濟金期間被房東逐出公寓。蘭德去年幫助創立了一家主張維護紐約租房者權利的組織。“如果民主制度不能讓我有房子住，不能讓我買得起食物，我為什么要在意拯救民主？”蘭德這樣問。

美國蓋洛普咨詢公司今年8月對1094名美國成年人所做調查顯示，雖然54%的受訪者對資本主義持正面看法，但相較于15年前首次進行該調查時，這一數字下降了約7個百分點。值得注意的是，在民主黨支持者中，只有42%的受訪者對資本主義持正面看法，66%的人對社會主義持正面看法。同時，無黨派人士對資本主義的好感度也有所下降。美國智庫卡托研究所和英國輿觀調查公司今年5月聯合發布的一項民調顯示，62%的18-29歲的美國人說他們對社會主義抱有好感。“這是冷戰時期的幾代人無法想象的。”《華爾街日報》如此評價這一比例。

《華爾街日報》稱，對很多美國民眾來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讓他們看到資本主義的弊病，也讓他們發現兩黨無力處理這個國家面臨的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人成為“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的擁躉，另一些人則開始從左翼思想中尋找答案。在這一過程中，他們復興了民主黨內早已沉寂的DSA運動，并造就了一批已積累豐富經驗的活動人士，為馬姆達尼的崛起提供了動力。

民主黨“民粹主義救世主”還是“最大威脅”？
據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等媒體報道，馬姆達尼的勝選引發了美國關于民主黨未來以及這對明年中期選舉意味著什么的辯論。民主黨在去年美國大選中敗北之后，一直處于萎靡不振和衰落的狀態。很多美國人不確定民主黨代表什么，或者覺得它是精英主義的，與普通人的生計問題脫節。近2/3的選民不看好民主黨。自2020年大選以來，美國3100多個縣中的絕大多數都向右傾斜。在去年的大選中，民主黨人未能解決選民對國家發展方向不滿的問題。桑德斯指責民主黨過于強調身份政治，忽視了對工薪階層選民經濟問題的關注。

“馬姆達尼能‘拯救’民主黨嗎？”《環球郵報》等媒體稱，馬姆達尼令人驚訝的勝利讓輿論廣泛討論他和DSA代表的左翼傾向是否應該成為民主黨的模板。在紐約這座代表美國資本主義頂點的城市，馬姆達尼做出了一系列革命性的承諾，主張對富人加稅，凍結租金并為民眾提供免費公交和兒童保育，這幫助他建立了一個由多種族以及工薪階層組成的聯盟。馬姆達尼把讓工薪階層負擔得起生活作為他與富人對抗的關鍵，用普通選民能理解的語言來傳播他的政治觀點。有分析認為，這些大膽設想為民主黨人提供了一條途徑，證明他們能夠對抗右翼民粹主義，贏得更多選民支持。斯里尼瓦桑認為，馬姆達尼的勝選為民主黨未來的勝利行動提供了藍圖，“可以復制它”。

自6月贏得民主黨初選以來，馬姆達尼已經成為該黨內部代際變化的象征。卡塔爾半島電視臺稱，民主黨內部特別是年輕人對DSA觀點的改善，表明該黨面臨一個困境：是在黨內整合這些進步派人士，還是保持現狀不變。“我參與了2008年奧巴馬的總統競選，那代表著希望和變革。他激勵了年輕人，改變了民主黨的選民結構，擴大了民主黨的選民基礎，我認為有時候這樣做是可以的。我們應該給馬姆達尼一個機會。”曾在拜登政府時期擔任白宮新聞秘書的讓-皮埃爾對ABC這樣說。《雅各賓》雜志則稱，馬姆達尼已經實現了桑德斯在2016年和2020年競選時提出但從未完全實現的設想——通過激勵新選民尤其是年輕人，同時贏得大量對黨內建制派不抱幻想的傳統民主黨人，重塑民主黨選民。

據ABC報道，盡管政治立場截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馬姆達尼正在民主黨左翼陣營復制共和黨右翼陣營的做法——以反傳統政客的形象參選，并且拒絕墨守成規。“他可能是左翼最大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威脅。”據英國《觀察家報》報道，對馬姆達尼的支持者來說，去年共和黨在選舉中的勝利不僅鞏固了該黨作為“工人群體政黨”的地位，還成功拓展了在非裔、拉美裔和年輕選民中的影響力，這些人原本是民主黨的基本盤。自那以來，馬姆達尼就是一些民主黨人渴望的“民粹主義救世主”。

不過，大多數民主黨建制派人士對馬姆達尼保持觀望態度。據CBS等媒體報道，民主黨眾議院領袖杰弗里斯直到紐約市長選舉提前投票開始前一天，才對馬姆達尼表示支持。該黨參議院領導人舒默一直沒有表態。許多中間派民主黨人擔心，馬姆達尼的勝利可能會使民主黨在2026年重新奪回參眾兩院的機會變得渺茫。他們擔憂共和黨人將馬姆達尼描繪成“激進左派”，以此攻擊民主黨。不過，杰弗里斯日前在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采訪時說，他不認為馬姆達尼是民主黨的未來，也不擔心共和黨在明年中期選舉中把他當作對付民主黨的“武器”。

“他代表的不是解決方案”
《雅各賓》雜志提醒說，雖然民主黨建制派的衰落為左翼影響力的飆升創造了空間，但紐約市長選舉結果很容易讓人高估民主黨左翼的力量。CBS援引美國無黨派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的一項研究稱，在2024年各類選舉的初選中，主流民主黨人的表現超過了進步派候選人，贏得了大約2/3的選票。

“馬姆達尼將面臨艱難挑戰。”據《紐約時報》報道，這名當選市長需要管理美國最大的城市，并向政界證明他們的議程可以在全國范圍內復制。英國《觀察家報》報道稱，民主黨資深策略師、曾擔任美國前總統克林頓顧問的謝恩科普夫警告說，馬姆達尼的經驗不足將在管理紐約市的殘酷現實中暴露出來。在那里，強大的工會、商業巨頭和各種利益相關者都在爭奪控制權，“工會是至關重要的，人們認為工會喜歡他，但當每個人都坐下來，發現沒有錢來談判合同時，任何愛都會消失”。

《雅各賓》雜志則表示，未來，民主黨左翼人士一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危機和挫折。盡管如此，馬姆達尼的驚人勝利還是為工薪階層和左翼提供了希望。

馬姆達尼能給紐約以及美國帶來哪些影響，還需要時間去驗證。不過，有觀點認為，此次選舉進一步凸顯了美國的政治分裂。“可能讓美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分裂。”據CNN報道，包括紐約市長選舉在內的近期多場選舉是美國國內分歧加劇和紅藍陣營日益敵對的“又一個里程碑”。美國“政治新聞網”則表示，此次紐約市長選舉表明美國兩極分化正蔓延至市政選舉中。

?據美國Mediaite新聞網報道，在許多美國人只想擺脫極度兩極分化和經濟不確定性的時刻，馬姆達尼代表的不是解決方案，而是一種升級。他的競選活動已經在紐約市民主黨人中造成了深刻的分歧。馬姆達尼的經濟政策讓不少民主黨人敬而遠之，還可能會趕走企業和高收入者。選民希望候選人能夠結束美國政治的惡性競爭，并遏制該國不斷加劇的極端主義。對于他們來說，馬姆達尼的勝選似乎表明民主黨不再是中間派的避風港。不過，美國《時代》周刊認為，該國正淹沒在兩極分化之中，而馬姆達尼是一劑“潛在解藥”，“他激勵了那些被剝奪權利的人，尤其是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