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那串嶄新的房門鑰匙交到我爸媽手里時,我知道,我那長達十年的“好女婿”生涯,在那一刻,徹底畫上了句號。
我爸媽激動得眼圈泛紅,一個勁兒地摩挲著那冰涼的金屬,嘴里念叨著:“建軍,你和你媳婦兒不容易,這……這怎么好意思……”
我笑了笑,心里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靜。這十年,我像一頭被設定好程序的黃牛,勤勤懇懇地為兩個家耕耘。我以為我的付出,我的隱忍,能換來岳父母口中那句“建軍就像我們的親兒子”,能換來他們當初許諾給我們的那套老房子的安穩。
可我錯了。
原來,所有的平衡都是脆弱的,只需要一根羽毛,就能讓天平徹底傾覆。而壓垮我心中那桿秤的,最初,不過是那個悶熱的夏夜,我騎摩托車送小姨子回家時,她貼在我背上,輕輕說的一句話。
故事,要從那個夏天說起。
第1章 拉鎖與距離
那年夏天,江城的暑熱像一口密不透風的蒸鍋,把整個城市都燜得黏糊糊的。我那輛騎了快五年的嘉陵摩托,是穿梭在這片熱浪里唯一的慰藉。
晚上九點多,岳母王桂蘭的電話又準時打了過來。
“建軍啊,夏荷加班剛結束,公交車收班了,你騎車去接一下她唄?”電話那頭的聲音理所當然,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熟稔。
“欸,好嘞媽。”我放下手里剛洗了一半的碗,擦了擦手上的泡沫。
妻子林晚秋從房間里探出頭,眼神里有些歉意:“又讓你跑一趟。”
“沒事,反正也快。”我沖她笑了笑,拿起掛在門后的頭盔。
這種“沒事”,十年里我已經說了不下幾千遍。小姨子林夏荷大學畢業后,在市中心一家廣告公司上班,三天兩頭加班。岳父林國棟心疼小女兒,又不放心她一個人打車,于是,接送的任務便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我這個“好女婿”的頭上。
我的家和岳父母家,隔著半個城區。林夏荷的公司,恰好在另一個方向。每一次接送,我都要在城市的版圖上畫一個巨大的鈍角三角形。
可我從沒抱怨過。誰讓我是女婿呢?何況,岳父母不止一次在飯桌上當著親戚的面拍著我的肩膀說:“晚秋和建軍結婚這幾年,我們老兩口省心多了。等過兩年,我們那套老街的房子一動遷,就給他們小兩口,也算了了我們一樁心事。”
那套老房子,是妻子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我們夫妻倆所有奮斗的念想。我和晚秋的工資不高,倆人省吃儉用,每個月存下的錢,都計劃著等拿到老房子后,好好裝修一番。所以,為了這個承諾,我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摩托車在夜色里穿行,發動機發出沉悶而熟悉的轟鳴。接到林夏荷時,她正噘著嘴在公司門口踢石子。她比晚秋小五歲,性格也活潑得多,或者說,是被家里寵得有些不知分寸。
“姐夫,你可算來了,熱死我了!”她一屁股坐上后座,熟練地把手里的冰奶茶遞給我,“喏,給你買的。”
“我開車呢,你喝吧。”我發動了車子。
“讓你喝你就喝嘛!”她把吸管戳到我嘴邊,一股甜膩的香精味撲鼻而來。我只好象征性地嘬了一口。
夏夜的風帶著一絲燥熱,吹在臉上卻也舒服。林夏荷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青春洋溢。剛開始,她還只是扶著我的腰側。可騎著騎著,我感覺她整個人都貼了上來,柔軟的身體緊緊靠著我的后背,雙臂也環住了我的腰。
我身體下意識地僵硬了一下,想往前挪挪,拉開一點距離,但摩托車的座位就那么大,又能挪到哪里去?
我只能把這歸結為小姑娘沒多想,畢竟從小到大,她就是這么個大大咧咧的性子。我盡量讓自己專注于路況,不去想后背傳來的細膩觸感。
就在一個紅綠燈路口,車剛停穩,我感覺到夏荷的頭靠在了我的肩上,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脖頸。
“姐夫,”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慵懶的鼻音,“我后面的拉鎖,好像開了。”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像是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后背的拉鎖開了?
那一瞬間,無數種念頭在我腦子里閃過。尷尬,別扭,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煩躁。我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已婚男人,她是我的小姨子。這個場景,這句話,無論怎么看,都充滿了越界的曖昧。
我握著車把的手,指節捏得發白。
“是嗎?那……那你自己拉一下試試?”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正常,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紅燈,好像那紅色的數字是什么救命的符咒。
“哎呀,我夠不著嘛。”她的聲音里帶上了撒嬌的意味,身體還在我背上輕輕蹭了蹭,“姐夫,不然你幫我一下?”
紅燈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周圍是嘈雜的車流聲和人聲,但我卻只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樣,一下一下,敲得我太陽穴生疼。
我能感覺到路邊等紅燈的行人,目光若有若無地瞟向我們。一個男人,一個年輕女孩,在深夜的街頭,以這樣親密的姿勢停著。
“這……這在馬路上,不方便吧?”我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后背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有什么不方便的,就一下下嘛。”她不依不饒。
綠燈亮了。我如蒙大赦,猛地一擰油門,摩托車躥了出去。風聲灌進耳朵,我希望能把身后那催促的聲音給吹散。
“姐夫你干嘛呀!慢一點!”夏荷的聲音被風扯得零碎。
我沒有說話,一路沉默地把速度提得很快。我只想趕緊結束這段路程,趕緊把她送到家,趕緊逃離這種讓我渾身不自在的氛圍。
終于,岳父母家那棟老舊的居民樓出現在視野里。我幾乎是迫不及不及待地剎了車。
“到了。”我的聲音干巴巴的。
林夏荷從車上跳下來,似乎有些不高興,她轉過身,背對著我,語氣里帶著點委屈:“你看,真的開了好大一個口子。”
借著昏黃的路燈,我看到她連衣裙后背的拉鏈,確實滑開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內衣邊緣。
我的視線只停留了零點一秒,便迅速移開,心里那股煩躁感更重了。
“那你趕緊上樓讓弄一下吧,我回去了。”我調轉車頭,一刻也不想多待。
“欸,姐夫!”她叫住我,“今天謝謝你啦。還有,拉鎖的事,你可別跟我姐說啊,省得她又瞎想,說我不注意。”
我沒回頭,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擰動油門,摩托車的轟鳴聲迅速淹沒了她的身影。
回家的路上,夜風格外涼。我腦子里一遍遍地回放著剛才那一幕,那句“我后面的拉鎖好像開了”,像一根細小的魚刺,卡在了我的喉嚨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也許是我想多了,夏荷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我這樣安慰自己。
但不知為何,那套承諾給我們的老房子,在那個夜晚,第一次在我心里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第2章 一碗紅燒肉
拉鏈事件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雖然漣漪很快散去,但我心里卻清楚,湖底的某些東西,已經被攪動了。
我沒把這件事告訴晚秋。就像夏荷說的,以晚秋那敏感多思的性子,知道了只會平添煩惱,甚至可能會跟她妹妹鬧不愉快。我不想因為這點“小事”破壞她們姐妹的感情。
日子照舊。我依舊是那個隨叫隨到的好女婿,夏荷也依舊是那個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周末,岳母王桂蘭打電話,讓我們全家過去吃飯。這是雷打不動的家庭慣例。
我提著兩斤剛上市的新鮮排骨和一箱牛奶,和晚秋一起進了門。岳父林國棟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看到我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一向沉默寡言,家里的事基本都是岳母做主。
“喲,建軍和晚秋來啦,快坐。”王桂蘭系著圍裙從廚房里出來,看到我手里的東西,臉上笑開了花,“你看看你,每次來都帶東西,跟你說了多少次了,當自己家一樣,別這么客氣。”
嘴上這么說,她手腳麻利地接過東西,轉身又進了廚房,聲音從里面飄出來:“建軍,你最愛吃的紅燒肉,我今天特意燒了,多放了冰糖,保準又糯又香!”
我心里一暖。岳母的紅燒肉確實是一絕,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這也是她每次用來標榜“對女婿好”的招牌菜。
晚秋跟著進去幫忙,我則陪著岳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新聞。沒多久,夏荷也睡眼惺忪地從房間里出來,穿著可愛的卡通睡衣,頭發亂糟糟的。
“爸,姐,姐夫,你們來啦。”她打了個哈欠,徑直走到冰箱前拿了瓶酸奶,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都幾點了才起,沒個樣子。”林國棟放下報紙,皺了皺眉。
“哎呀爸,我上了一星期班,就周末能補個覺嘛。”夏荷撒著嬌,湊到她爸身邊,三言兩語就把老頭子哄得沒了脾氣。
這就是林夏荷的本事。
很快,菜就上齊了。滿滿一桌,最中間那一大碗紅燒肉,用醬油和冰糖燒得紅光油亮,確實誘人。
王桂蘭解下圍裙,熱情地招呼:“來來來,都動筷子,建軍,快嘗嘗這肉,看合不合你口味。”
說著,她夾起一塊最大、最漂亮的五花三層,顫巍巍地越過大半個桌子,不是放進我的碗里,而是精準地落在了林夏荷的碗中。
“夏荷,你最近加班辛苦,多吃點肉補補。”
飯桌上的氣氛有那么一瞬間的凝滯。
我的筷子懸在半空,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晚秋的臉色也微微白了一下,但她很快低下頭,默默地扒著自己碗里的米飯。
林國棟咳了一聲,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夾了一塊瘦一點的肉放到我碗里:“建軍,吃。”
“謝謝爸。”我勉強笑了笑。
王桂蘭像是完全沒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又接連給夏荷夾了好幾塊,嘴里還念叨著:“這丫頭,從小就愛吃我燒的肉,尤其是這帶著肉皮的,有嚼勁。”
一碗紅燒肉,大半都進了夏荷的碗里。她吃得理所當然,小嘴油汪汪的,還不忘評價:“媽,你今天糖是不是放多了一點點?有點膩。”
“是嗎?下次我少放點。”王桂蘭一臉寵溺。
我看著自己碗里那塊瘦巴巴的肉,再看看晚秋,她始終低著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中的情緒。我忽然覺得,嘴里的米飯變得有些難以下咽。
這不是第一次了。家里但凡有什么好東西,第一個想到的永遠是夏荷。小到一顆蘋果,大到一件新衣服。晚秋作為姐姐,從小就被教育要讓著妹妹。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習以為常,包括晚秋自己。
以前,我總覺得這是人之常情,父母偏愛小女兒一些也正常。可今天,經歷了那個“拉鏈事件”之后,再看這一幕,我心里那根叫“公平”的弦,被狠狠地撥動了一下。
飯后,晚秋在廚房洗碗,我和岳父在客廳看電視。王桂蘭則拉著夏荷在沙發上說悄悄話。
“……你那個同事小張,到底怎么樣啊?我跟你說,女孩子家,工作再好,也得找個好歸宿。”
“哎呀媽,八字還沒一撇呢。”
“什么叫沒一撇,我看那小伙子挺精神的。他家是本地的吧?有房子嗎?”
“好像是有一套,不過是他爸媽的。”
聽到“房子”兩個字,我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
王桂蘭的聲音壓低了一些,但還是清晰地傳了過來:“那不行,結婚怎么能沒自己的房子呢?你可得問清楚了。不過也沒事,咱家也不是沒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沉。
“咱家?”夏荷的聲音帶著一絲好奇。
“就你姐結婚前住的那套老街的房子啊,”王桂蘭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炸雷在我耳邊響起,“那地段多好,以后要是動遷,一換能換個大的。要是暫時不動,你們小兩口住也寬敞得很。”
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往頭頂上涌。我下意識地看向岳父,他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電視,仿佛沒聽見他妻子的那番話。
廚房里傳來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晚秋應該也沒聽見。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
原來,那句說了無數遍的“等動遷了就給建軍和晚秋”,不過是一張畫在我面前的大餅。一張讓我心甘情愿當牛做馬,接送小姨子,逢年過節大包小包,家里水電壞了隨叫隨到的大餅。
而他們心里真正的算盤,是給他們最疼愛的小女兒,留一條最安穩的后路。
我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那碗香甜軟糯的紅燒肉,此刻在我胃里,翻江倒海,化作了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第3章 男朋友與攤牌
自從“紅燒肉”事件后,我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那套老房子,成了我心里一個過不去的坎。
我旁敲側擊地問過晚秋:“晚秋,爸媽那套老房子,他們……最近有提過嗎?”
晚秋正在疊衣服,頭也沒抬地說:“提那個干嘛,不是早說好了嘛,等動遷就給我們。媽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嘴上不說,心里有數。”
看著她毫無城府的側臉,我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或許,是我想多了。岳母可能只是隨口一說,當不得真。我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多心,去破壞晚秋對家人的信任。
然而,我終究還是太天真了。
一個月后,林夏荷真的領著一個叫張浩的男朋友回了家。小伙子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看起來家境不錯,開著一輛嶄新的大眾朗逸。
王桂蘭和林國棟樂得合不攏嘴,拉著張浩問東問西,那架勢,比當年對我這個女婿熱情了十倍不止。
飯桌上,王桂蘭舊事重提,笑呵呵地問張浩:“小張啊,聽夏荷說,你家也是咱們江城的?”
“是的阿姨,我從小就在這兒長大。”張浩禮貌地回答。
“那……婚房準備得怎么樣了呀?”王桂蘭終于問到了點子上。
張浩的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他推了推眼鏡:“我爸媽是有一套房子,不過他們自己住著。我們倆想著,剛開始工作,可以先租個房子,等過兩年攢點錢再考慮買房。”
王桂蘭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但很快又被笑容掩蓋:“租房子怎么行!結婚是大事,哪能那么委屈。夏荷從小就沒吃過苦。”
說著,她看了一眼林國棟,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然后,王桂蘭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我和晚秋,最后落在張浩和夏荷身上,用一種宣布重大決定的口吻說道:“你們年輕人不用愁,我跟你們林叔商量過了。我們家在老街不是還有一套兩居室嘛,雖然舊了點,但地段好,收拾收拾,給你們當婚房,正合適!”
“轟”的一聲,我感覺腦子里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整個飯桌,瞬間安靜得可怕。
我能感覺到晚秋的身體猛地一顫,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夏荷和張浩則是又驚又喜。夏荷抱著王桂蘭的胳膊撒嬌:“媽,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張浩也連忙表態:“阿姨,叔叔,這……這太貴重了,我們怎么好意思……”
“哎,什么貴重不貴重的,”王桂...蘭揮揮手,滿臉堆笑,“都是一家人。只要你們倆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
她從頭到尾,沒有看我和晚秋一眼。仿佛我們只是兩個無關緊要的旁聽者。
我心里的怒火,像壓抑了許久的火山,再也控制不住地要噴發出來。我放下筷子,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看著王桂蘭,一字一句地問:“媽,您是不是忘了?這套房子,您當初是怎么跟我和晚秋說的?”
王桂蘭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我,會當眾質問她。
“建軍,你這是什么意思?”她的語氣冷了下來,“一家人吃飯,你擺個臉給誰看?”
“我沒擺臉,”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但還是忍不住地顫抖,“我就是想問問清楚。當初我們結婚的時候,您和爸說,我們單位分的宿舍太小,讓我們先委屈幾年,等老房子動遷了,就給我們。這話,您還記得嗎?”
“我……”王桂...蘭一時語塞,眼神有些躲閃。
林國棟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建軍!怎么跟說話呢?”
“爸,我只是在講道理。”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縮,“這十年,晚秋跟著我,住在那三十平米的筒子樓里,夏天沒空調,冬天暖氣不熱。我們倆省吃儉用,每個月工資除了生活費,一分錢不敢多花,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等拿到房子,能有個像樣的家嗎?”
“你們是沒房子住嗎?”王桂蘭的嗓門陡然拔高,臉上掛不住了,開始胡攪蠻纏,“夏荷現在是火燒眉毛了!她要結婚!你當姐夫的,不為她高興,還來爭房子?你有沒有點當哥哥的樣子?”
“媽!”晚秋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那房子……那房子是我們盼了十年的啊!”
“盼了十年怎么了?妹就不是你親妹妹了?”王桂蘭指著晚秋的鼻子罵道,“我怎么養了你這么個自私的女兒!一點都不懂得謙讓!建軍不懂事,你也跟著他胡鬧嗎?”
“我自私?”晚秋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小到大,什么東西不是先緊著她?我上大學的生活費,您都偷偷扣下一半給她買新衣服!我工作第一年的工資,全被您拿去給她報了最貴的輔導班!現在連我們唯一的指望,您也要拿走給她?”
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爆發。晚秋哭得撕心裂肺。
林夏荷也慌了,她拉著王桂蘭的衣角,眼圈也紅了:“媽,姐,你們別吵了……我,我不要了還不行嗎……”
張浩更是坐立不安,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你閉嘴!”王桂蘭沖著夏荷吼了一句,然后轉向我,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失望,“建軍,我真是看錯你了。我以為你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沒想到你心眼這么小,這么會算計!為了套房子,讓你媳婦兒跟我鬧,你安的什么心?”
她頓了頓,說出了一句讓我徹底心寒的話。
“再說了,你一個上門女婿,我們家的房子,給你住是情分,不給你住是本分!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指手畫腳?”
上門女婿……
這四個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臟。
我結婚時,因為我家里條件不好,確實是住進了晚秋單位分的宿舍。但這十年,我何曾把自己當過外人?這個家的大小事務,我哪一樣不是盡心盡力?到頭來,在他們眼里,我終究只是一個“外人”,一個“上門女婿”。
我笑了,笑得有些凄涼。
我看著滿桌的狼藉,看著哭泣的妻子,看著理直氣壯的岳母,和那個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的岳父。
我站起身,拉起還在哭泣的晚秋。
“晚秋,我們走。”
“建軍……”晚秋哽咽著。
“走!”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拉著晚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我付出了十年心血,卻始終沒有被當成家的地方。
門在身后“砰”的一聲關上,隔絕了里面所有的聲音。
我知道,這個家,回不去了。
第4章 裂痕與選擇
走出岳父母家,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晚秋的哭聲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我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帶她下樓,跨上我的摩托車。
夜風吹在臉上,冰涼刺骨。我能感覺到身后晚秋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
一路無話。
回到我們那個狹小而壓抑的筒子樓,晚秋終于繃不住了,撲在我懷里放聲大哭。她的眼淚浸濕了我的襯衫,滾燙滾燙的。
“建軍,他們怎么能這樣……他們怎么能這樣對我……”她捶打著我的后背,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心里五味雜陳。憤怒,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那張虛偽的溫情面紗,終于被徹底撕開了。也好,至少以后不用再演戲了。
等她哭累了,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我給她倒了杯熱水,坐在她身邊。
“晚秋,”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這件事,你怎么想?”
她低著頭,捧著水杯,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我不知道……那是我爸媽……”
“我知道。”我打斷她,“我不是要你跟他們斷絕關系。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和他們,哪個更重要?”
這個問題很殘忍,但我必須問。這些年,她在我和她原生家庭之間,一直扮演著一個“和事佬”的角色。她習慣了退讓,習慣了委屈自己來成全家人的“和睦”。但今天,這道題,她必須做出選擇。
晚秋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滿是掙扎和痛苦。
“建軍,你別逼我……”
“我不是在逼你。”我嘆了口氣,聲音放緩和了一些,“晚秋,我們結婚十年了。這十年,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也沒有對不起你爸媽。我像個兒子一樣孝敬他們,像個長兄一樣照顧夏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把你當成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可是他們呢?他們是怎么對我們的?那套房子,是他們親口許諾的,是我們未來生活的希望。現在,他們說收回就收回,連一句抱歉都沒有。在他們眼里,你的委屈,我的付出,都比不上夏荷的一個撒嬌。”
“最讓我寒心的,是媽說的那句‘上門女婿’。原來,我掏心掏肺了十年,在他們眼里,我終究是個外人。”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小錘子,敲在晚秋的心上。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晚秋,日子是我們兩個人過的。如果你的心,永遠偏向他們那邊,那我們這個小家,永遠都挺不直腰桿。今天他們能搶走我們的房子,明天就能對我們的生活指手畫腳。這樣的日子,你還想過下去嗎?”
我把我們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存折推到她面前。
“這是我們所有的積蓄,二十三萬六千塊。本來是準備等拿到房子,用來裝修和買家電的。”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現在,我想用這筆錢,去做另外一件事。”
晚秋疑惑地看著我。
“我想給我爸媽,在老家縣城,買一套小房子。付個首付就夠了。”
晚秋愣住了。
我爸媽在農村,住了一輩子土坯房。每次我回去,看到他們佝僂的背影,心里都覺得虧欠。我一直想著,等我們自己的日子安穩了,就把他們接過來。可這個“安穩”,似乎遙遙無期。
“建軍,你……”
“晚秋,我爸媽養我不容易。他們從來沒對我提過任何要求,我給他們錢,他們總說自己夠用,讓我留著給你買好吃的。我這個做兒子的,太不孝了。”我的聲音有些哽咽,“以前,我總想著,先顧好我們這個小家,再顧大家。可現在我明白了,在岳父母眼里,我們根本就不算‘大家’里的人。”
“既然這樣,我為什么不能用我們自己辛苦掙來的錢,去孝順真正把我當親人的父母呢?這筆錢,是我們倆的。我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就把錢存著,以后自己想辦法買房。如果你同意,明天,我就帶你回老家看房子。”
說完這番話,我感覺心里積壓多年的郁氣,都吐了出來。我把選擇權交給了晚秋。
這是對我們十年婚姻的一次終極考驗。
房間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剩下墻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晚秋的目光從存折上移開,落到我的臉上。她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從最初的震驚、掙扎,慢慢變得清澈、堅定。
她伸出手,覆蓋在我放在存折上的手上,用力握緊。
“建軍,”她開口了,聲音雖然還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我跟你回去。我們……給爸媽買房。”
那一刻,我感覺眼眶一熱。
我知道,我沒有選錯人。我的妻子,在我最需要她支持的時候,堅定地站在了我這一邊。
那個晚上,我們聊了很多。聊我們剛認識的時候,聊這十年來的點點滴滴,聊未來的打算。我們第一次如此坦誠地剖析彼此內心的想法。
晚秋告訴我,她其實一直都活得很累。她渴望父母的愛,所以不斷地退讓和付出,希望能得到肯定。但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也對我感到愧疚,覺得是我跟著她受了委屈。
“建軍,對不起。”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以后,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我們的家,我們自己做主。”
窗外的夜色深沉,但我們小屋里的燈,卻格外明亮。
我知道,從明天起,一切都將不一樣了。那個逆來順受的“好女婿”陳建軍,已經死在了昨天那場家庭晚宴上。
第5章 鑰匙與新生
第二天,我跟單位請了年假,帶著晚秋,坐上了回我老家的長途汽車。
我們沒有告訴岳父母。或者說,從我們摔門而出的那一刻起,雙方就已經進入了一種心照不宣的冷戰狀態。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仿佛彼此都從對方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的老家在鄰省的一個小縣城,坐車要五個多小時。一路上,晚秋都靠在我的肩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神情平靜。我能感覺到,做出選擇之后,她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
回到家,看到我爸媽,我心里一陣酸楚。他們又老了許多,頭發更白了,背也更駝了。看到我們回來,二老高興得像個孩子,忙前忙后地給我們做好吃的。
飯桌上,我把我跟晚秋的決定說了出來。
“爸,媽,我們打算用手里的積蓄,在縣城給你們買套房子。”
我爸手里的酒杯一抖,酒都灑了出來。我媽更是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建軍,你跟晚秋掙錢不容易,我們倆在老家住得好好的,花那冤枉錢干啥!”
“媽,這不是冤枉錢。”晚秋握住我媽粗糙的手,輕聲說,“這是我和建軍的一片心意。你們辛苦了一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住在樓房里,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不用再燒煤劈柴,多好。”
我媽看著晚秋,眼圈紅了:“好孩子,媽知道你心好,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我打斷她,“這件事,我們已經決定了。你們就安安心心地等著住新房吧。”
看著父母激動又不知所措的樣子,我心里百感交集。一邊是把我當外人,隨意剝奪我們希望的岳父母;一邊是處處為我們著想,生怕給我們添一點麻煩的親生父母。
血緣,有時候真的無法解釋親疏。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晚秋跑遍了縣城所有的新樓盤和二手房中介。縣城的房價不高,我們的二十多萬,付個首付綽綽有余。
最終,我們看中了一個離縣醫院不遠的小區,一套兩室一廳的二手房,裝修保養得都很好,家電齊全,拎包就能入住。房主急著賣房去外地跟兒子團聚,價格也給得很優惠。
簽合同,辦貸款,過戶。一切都進行得異常順利。
當我從房管局工作人員手里接過那本嶄新的房產證時,我的手都在抖。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父親的名字。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這十年所有的辛苦和憋屈,都有了安放之處。我沒有得到岳父母許諾的那套房子,卻用自己的雙手,為我的父母,撐起了一個安穩的晚年。
這比任何人的施舍和承諾,都來得踏實、有尊嚴。
把房門鑰匙交到我爸媽手里的那天,就出現了開頭的那一幕。他們激動得語無倫次,而我的內心,卻是一片從未有過的寧靜和坦然。
我們搬進了新家。晚秋親手布置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她說,這里雖然不大,但讓她感覺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家”。
安頓好父母后,我和晚秋返回了江城。
回到那個筒子樓,看著熟悉又壓抑的環境,我做出了第二個決定。
“晚秋,我們把這兒退了吧。”
“退了?那我們住哪兒?”
“我們也在縣城租個房子,離我爸媽近一點。”我說,“江城這個地方,除了傷心事,好像也沒什么值得我們留戀的了。我的工作,可以申請調到縣城的分公司,工資雖然少一點,但消費也低。你的專業,在縣城找個工作也不難。”
離開江城,就意味著徹底斬斷和岳父母一家的糾纏。
晚秋看著我,沉默了很久,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我聽你的。”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開始打包行李,處理在江城的一切。這個過程,就像一場漫長的告別。告別這座我們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告別那些我們曾經珍視的、如今卻已破碎的關系。
期間,林夏荷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和猶豫。
“姐夫,你和我姐……還在生我媽的氣嗎?”
“談不上生氣。”我的語氣很平淡,“只是想明白了而已。”
“那……那套房子,我跟張浩商量了,我們不要了。還是給你們吧。我媽那天也是在氣頭上,你別往心里去。”
我笑了。
“夏荷,你不用說了。那套房子,我們也不要了。”
“為什么?”她很驚訝。
“因為我們已經不需要了。”我說,“你跟你姐說吧,我們準備離開江城了。”
沒等她再說什么,我便掛斷了電話。
有些東西,一旦裂開了,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套房子,對我們來說,曾經是希望,是未來;但現在,它只是一個標記著傷害和不公的符號。
我們,不稀罕了。
第6章 摩托車與遠方
搬家的那天,是個陰天。
我們東西不多,一輛小貨車就裝完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我們住了十年的筒子樓,心里沒有絲毫留戀。
我把摩托車也托運了回去。這輛載著我穿梭了無數個日夜的老伙計,是我在這座城市里唯一的忠實伙伴。
離開江城前,晚秋給她母親王桂蘭發了一條短信。
“媽,我和建軍決定回他老家發展了。房子我們已經退了。你們多保重。”
沒有指責,沒有抱怨,只是一句平靜的告知。
短信發出去后,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復。
我們都明白,這是一種無聲的表態。在王桂蘭看來,我們這種“不告而別”的行為,無疑是一種背叛和挑釁。
坐在回縣城的車上,晚秋靠著我的肩膀,輕聲問:“建軍,你會后悔嗎?”
我知道她問的是什么。為了給她父母買房,我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背上了貸款。我們放棄了在江城打拼了十年的基礎,回到一個小縣城從頭開始。這一切,值得嗎?
我握住她的手,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后悔。”我說,“以前,我總覺得,只要我拼命對別人好,就能換來別人的真心。現在我明白了,真心是換不來的,尊嚴是自己掙的。用我們的錢,給我爸媽一個家,讓我們自己開始新的生活,這比守著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活得有尊嚴多了。”
晚秋笑了,眼角有些濕潤。
回到縣城,生活翻開了新的一頁。
我在分公司的工作很快落實了,晚秋也在一家培訓機構找到了會計的職位。我們租了一個離我父母不遠的小區,兩室一廳,干凈明亮。
生活節奏慢了下來。我們不用再為了省錢,每天擠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上班。我也不用再在深夜里,騎著摩托車去城市的另一端接人。
下班后,我們會去父母家蹭飯。我媽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們做好吃的,紅燒肉總是燒得滿滿一碗,一個勁兒地往我和晚秋碗里夾。我爸的話也多了起來,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跟我們聊聊單位的趣事,小區的見聞。
周末,我會騎上我的老摩托,載著晚秋,去郊區的田野里兜風。
秋天的風,吹在臉上,帶著豐收的香氣。晚秋從身后抱著我的腰,就像很多年前我們剛戀愛時那樣。
我們聊著天,說著笑,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了十年的殼,終于能夠自由地呼吸。
偶爾,我也會想起江城,想起岳父母,想起林夏荷。我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那套老房子,夏荷和她男朋友住進去了嗎?他們過得幸福嗎?
但這些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我們有我們的。那道因為一套房子而產生的裂痕,已經變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
或許,距離,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尊重。
又過了幾個月,一個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家里擦拭我的摩托車,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江城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是……是建軍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
是岳母王桂蘭。
我的心猛地收緊,但語氣依舊平靜:“是我,媽,有事嗎?”
那一聲“媽”,叫得有些生疏。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建軍……你和晚秋,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聞的哽咽,“你爸……前幾天住院了,腦梗。現在半邊身子動不了。”
我的心一沉。
“嚴重嗎?”
“醫生說,命是保住了,但以后……可能就要坐輪椅了。”
電話里,我能聽到她壓抑的哭聲。
“夏荷呢?她沒在身邊照顧嗎?”我問。
“別提她了!”王桂蘭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那個張浩,一聽說你爸病了,怕花錢,怕拖累,就跟夏荷分手了!夏荷自己也受不了這個打擊,天天在家里哭,什么都不管。這個家……這個家要散了啊……”
她泣不成聲。
我拿著電話,站在午后的陽光里,心里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我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同情。我的內心,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我只是覺得,命運有時候,真的是一個輪回。你當初種下了什么因,最終就會收獲什么樣的果。
他們當初為了小女兒的“幸福”,不惜犧牲大女兒的幸福。可到頭來,那個被他們寄予厚望的“幸福”,卻如此不堪一擊。而那個被他們忽視、被他們傷害的大女兒和女婿,卻在千里之外,過著自己平靜安穩的生活。
這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建軍,”王桂蘭帶著哭腔,幾乎是在哀求,“你和晚秋……能回來看看嗎?你爸他……他念叨你們……”
我沉默了。
我看著眼前擦得锃亮的摩托車,想起了那個悶熱的夏夜,想起了那句“我后面的拉鎖好像開了”,想起了那碗偏心的紅燒肉,想起了那句冰冷的“上門女婿”。
過去的一幕幕,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閃過。
然后,我平靜地開口。
“媽,我會把這事告訴晚秋。回不回去,讓她自己決定。”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
我把選擇權,再一次交給了我的妻子。因為我知道,無論她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會陪著她,支持她。
這,才是一個家真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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