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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不在茲——語文傳統(tǒng)觀念的現代性闡釋與創(chuàng)造》 楊澄宇 著 南京大學出版社
楊澄宇的《文不在茲——語文傳統(tǒng)觀念的現代性闡釋與創(chuàng)造》是一部頗具開創(chuàng)意識的語文學著作,是對當代語文學研究的重要開拓。當下,漢語語文學已經來到一個學術革新的瓶頸,亟須朝向楊澄宇所言語言現代性的價值追求方面有新的領域開拓。毋庸諱言,當代語文學界在朝向哲學、美學和文化人類學等向度的敞開方面,尚有較為明顯的注意力缺失。
作者闡明,漢語語文學在語用學意義上的拘泥——楊澄宇嘗試把它描述為缺失現代性的“沉淪”——否認或遮蔽了另外一種漢語語源,即那些被諸如現象學形態(tài)的哲學與一切文學和藝術呈現并暗指的區(qū)域。因此,當代語文教學材料的選擇未形成足夠的開放性。如呂德安的詩,是一種美麗漢語的個別存在,即來自這個區(qū)域。但是,呂德安似乎到目前為止,幾乎還不是現代漢語語文課的可用素材。漢語語文學的探索在當代發(fā)生的語用學偏頗,構筑了楊澄宇立論的問題意識:在何種層面上,對語文的談論才是有效的?
這使我為之驚嘆。語文學一直缺少這種樸素的回歸: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楊澄宇有本源論的沖動,但不僅僅是歷史追溯。鮮有漢語與文學家為母語投射了道的向度,哲思回到了語文學,這是值得注目的一次學術行動。楊澄宇追求語文之道,并邀約日常生活建筑了道的情境。19世紀以來,集為思潮的文化存在,一直在言說語言哲學和日常生活,二者幾乎是現代性的主要意涵。
楊澄宇發(fā)現了語文大于語言的“緘默”之在。這是在本維尼斯特式的語言主體之旅中才能看到的風景,作者行走在一條語言哲學主體論或本體論的林中路上。因此,論著首次在語文學的論域移植了現代性維度,將探究的目光投向一直被忽略的主觀語言學領域。在語文學的現代性話語中,楊澄宇的學術話語補足了語文的哲學盲視。
因此,楊澄宇反抗片面語用學的方式是對唯名論的開放態(tài)度。他大膽試驗了唯名論在漢語語文學中的可能。如此一來,語文得到了真正的靈魂投射,楊澄宇嘗試在旁側為一個更為廣大的漢語語言的本體揭幕。他是在更深切的語言現場取得語言素材:在一切儀式脫離了蠱惑的現場之后,特別是脫離了絕對的啟蒙姿勢以后,語言交感巫術的殘留才顯現出來。布羅茨基的馬,呂德安的鯨魚,韓東的黑暗,都進入了楊澄宇的論說,他甚至從中呈現了一種久違的語言亞文化。
可想而知,胡塞爾、龐蒂或存在主義現象學的主張者甚至本雅明,都是在這條行程上大概率遭遇的朋友。但是,楊澄宇沒有忘記東方經驗。漢語的先驗論或超驗論集結于“氣”,構成了楊澄宇哲學飛行的中西路線的橋接術,而身體作為情理交匯的自然載體,也首次進入了語文學的討論。楊澄宇綿密而跳脫的論述,是一場富有哲思創(chuàng)生和詩性呈現的觀念探險。他嘗試接續(xù)的,不是語用學的庸俗社會學和工具語言學經驗,而是一種新的整體性觀念。身體在道的通達中,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語言形象。楊澄宇看到了它的混沌和日常生活屬性,在語言的意義上,身體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身體在柏拉圖的洞喻中,以凝視的方式改寫了啟蒙困境,首肯了大音希聲和萬目皆盲,語言的生生之境在意義之外的美學領域呈現出來。
在生活和生命討論中,語文復活了。楊澄宇為語文尋找到了場域,創(chuàng)造性地描述了語流的形象,闡釋了語言的交流功能。童心所面向的純粹和閑聊一起作為新語料,生成了漢語的現代景觀。藝術生活也是作者著力研討的對象,印象派的含混、荒原意識和廢墟觀念統(tǒng)攝著他接下來的論證。
隨著更多的詩涌現在觀念的星叢,沉默再次戲劇性地出現了。它源于楊澄宇創(chuàng)設的“裂縫”概念,是語言返鄉(xiāng)路上的見聞。沉默與深淵,這樣的語詞在語用學之外展現了語文的廣達。閑言作為語言的飛地,被釋放出來,匯聚到語文的大道上。與此同時,“游戲”也被慫恿和鼓勵,成為語用的合法方式。
從本質到結構與形式的論述順序里,可感受到作者的良苦用心。至此,大部分詩歌的形式談論不再局限于小學范疇的前景語言,呈現出主體在場的格調。楊澄宇甚至分析了在翻譯情境下的漢語現代性狀,我認為,這抵達了新詩研討的一個真問題。在龐德的詩中,作者進行了漢語元素論的追問,看到了一場遙遠的互文。緘默可以視作一種語言內在的姿勢,它昭示著空間詩學。楊澄宇為漢語現代性在場域之外找到的出路屬于空間詩學的嶄新向度,而在空間詩學上,當代文化的空白感已經被復寫到讓人擔憂的地步。
這條論證的路線圖所引領的語文學的觀念革新還有待觀察和評估。無論如何,語文學當代性的實現已經在楊澄宇這部論著中展示了它最初的曙光。對于語文教育研究而言,或許是為數不多的,但極重要的一次嘗試。楊澄宇試圖將語文在本體論意義上的樣貌描述給我們,這對于語文教育實在算得上茲事體大。每一位從事語文教育的教師,在漫長的工作生活之余,或多或少都有過這樣的疑問:“語文到底是什么?”多少次,這樣的困惑就像一片青年時就開始醞釀的朦朧,消散在中年的陽光與瑣碎中。但如果翻開這本書,那么至少能看到,有人正在給出他的答案,而真正的答案,在你自己未完成的那首詩中。
回到語文本身,就是重新尋找原文的過程,也是漢語朝向原鄉(xiāng)的重要歸途。這本既可作為語言哲學論著,又可作為詩學論著的語文學著作,必將在學術史上留下它的印記。
(作者系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新詩研究所教授)
《中國教育報》2025年11月05日 第09版
作者:傅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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