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華,人老實,不適合從商啊……”1990年9月,北京總醫院安靜的病房里,76歲的孔從洲攥著女兒的手,眼神透出久違的急切。這句囑托,只用了幾秒,卻在場每個人心里久久回蕩。
那時,轉業審批剛剛蓋章。孔令華把軍裝疊得整整齊齊,準備南下深圳闖市場。他對父親說:“爸,改革開放機會多,我想試試。”字句里透著北方漢子的倔強,也透著毛主席女婿的自信。可父親皺眉沒吭聲,只是盯著那摞軍裝看了很久——仿佛在對比炮火硝煙與商海波濤有什么相似,又好像在尋找一條能讓兒子既安穩又體面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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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孔從洲這一生,軍旅時間遠遠長于陪伴子女的歲月。1927年投身楊虎城部,炮火一響就是二十多年。兒子出生、斷奶、讀書,他幾乎都缺席。父子真正在一個屋檐下的日子,要追溯到1950年那次北京飯店的短暫團聚。孔令華那年14歲,剛從八一學校放暑假,父親摸著他的頭,只說了兩句“好好讀書”“別怕苦”,便匆匆返回西南前線。少年人記不住父親的軍銜,卻清楚那身洗得發白的軍裝有汗漬味道。
父子倆性格截然不同。孔從洲殺伐果決,擅長在兵棋沙盤上迅速拿主意;孔令華卻喜歡坐在操場石階上,拿著小望遠鏡辨認星座,談起自然辯證法比談沖鋒隊形還興奮。同學私下里打趣:“小孔心思細,長大準是教授料。”誰也沒想到,命運把他先送進了軍隊,再推向商場。
1959年,孔令華迎娶同窗李敏,毛主席在書房里擊掌稱快:“孔從洲是老實人,孩子們正派。”這一年,全國還在恢復期,婚禮辦得樸素。一桌醬肉、一壺紹興黃酒,父輩們舉杯,說的全是建設和讀書——沒有人會料到三十年后“下海”會成為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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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1977年。十年風雨初歇,李敏的工作卻被擱置,家里突然少了一份收入。孔令華把材料一頁頁寫,手上的老繭磨破又長。他說:“文件得講道理,總有領導肯看。”現實卻讓他一次次碰壁。老同學來訪,勸他:“不如去總參謀部謀個差事,離家近。”他搖頭:“可我還想講課。”那股子書生倔勁,和岳父毛主席當年讀書時的執拗頗有幾分神似。
1980年代初,北京衛戍區政治部需要一位懂理論、能授課的副部長。領導直接點名孔令華,理由很簡單:他講自然辯證法,戰士聽得懂。幾年下來,很多今天已是將軍的學員仍津津樂道:“孔副部長講課不拿稿紙,故事一串一串。”然而體制調整來得突然,1984年他被免職。有人替他抱不平,他卻笑:“兵無常勢,走一步看一步。”
接下來的五年,航空工業部借調他搞技術培訓。按理說,這是門對口的好差事,可離北京遠,薪水有限,孩子上學、老人看病樣樣掣肘。1989年底,他拿到轉業指標,面前只剩兩條路:留京當教員,或南下經商。偏偏教員崗位卡在學歷與年齡的硬杠杠上,孔從洲四處托人,卻終究沒打通。老人坐在重慶家中,嘆了口氣,心里明白:時代大潮涌動,父輩的護佑終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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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國慶后,孔令華抵達深圳。在那個“時間就是金錢”的城市,他和昔日同學合伙注冊瑞達科技實業公司。第一份合同只賺了兩萬元,可他高興得像打了一場勝仗,立即寫信報告父親:“爸,咱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信寫得輕快,卻沒告訴家里,自己為了省房租睡過倉庫,為了追供應商一天跑七家工廠。老戰士孔從洲在病榻上讀完信,搖了搖頭,說出那句家人至今難忘的囑托。
不得不說,孔令華的性格里確實缺少一份商人的精明。他遇見老部隊戰友或貧困鄉親,總愛搭把手:幫人擔保貸款、無息拆借,甚至讓自家公司給對方貼運費。財務主管直皺眉,可他揮手:“咱有周轉就行。”有意思的是,正因為這股“老實勁”,不少客戶反而把長期合作交給他——南方商人說:“靠得住,值錢。”
李敏此時也重新回到工作崗位。1996年7月1日,中央軍委批示她享受副軍級待遇。消息傳來,公司里掌聲連連,員工說:“老板夫人復崗,咱公司臉上有光。”孔令華卻淡淡一句:“待遇是組織給的,日子得自己過。”這份清醒,讓他在后來的資本狂潮里保持了難得的穩健,公司規模不大,卻連年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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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以后,孔令華把賺來的錢分三塊:一部分投入企業升級,一部分資助科研和紅色文化講座,余下的留給子女教育。朋友問他為什么不拿大錢去房地產,他笑著擺手:“我爹說過,老實人經不起太大的風浪,我就劃條小船,離岸邊近點。”
病房里的囑托,最終沒有變成擔憂成真。孔從洲或許想不到,兒子用“老實”二字,在商場站穩腳跟,也守住了家風。幾十年后,李敏出席紀念活動時常提起丈夫:“令華當年下海,其實更像在用新的方式講課,他拿項目當案例,講給年輕人聽,核心還是一套理——做人要正派,做事要穩。”聽眾里有人點頭,有人沉思,掌聲并不熱烈,卻很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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