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9月,裴周玉跨進老屋門檻,低聲喚了一句:‘爹,我回來了。’”一句普通的家常話,讓堂屋里的老人幾乎站立不穩。周圍鄉親屏住呼吸,連院子里的雞犬都突然安靜下來。
裴周玉出生在湖南臨武的一個佃農家庭,六七歲開始挑柴做飯,十二歲起便給地主扛活換口糧。母親積勞早逝,奶奶時常嘆息“娃苦命”,可生活的重擔從沒人替他卸下。
1927年本地農民協會剛冒頭,他參了兒童團守夜放哨;到1928年已兩次跑去找紅軍,卻因年紀太小被送回。1930年春,他背著奶奶第三次去了紅五軍,這一次,再沒回頭。村里人只知道那孩子跟著彭德懷北上打仗,自此音信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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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湘贛根據地突圍到閩浙邊,再到川陜,裴周玉一路做通信員、警衛班長。1936年到達陜北,他第一次聽說“長征勝利”這個詞,卻顧不上激動,很快又被派往西北各地籌糧練兵。那片黃土高原,成為他之后十七年的主戰場。
家鄉的音訊被戰火切斷。奶奶傾盡全力替他點起一盞長明油燈,臨終仍喃喃念著“大孫娃”。父親和弟弟種田之余托人四處打聽,卻連口信都沒有。許多年后,老人回憶那段黑暗時光,只用一句話:“活著等消息。”
轉折出現在1948年秋。華北戰場吃緊,裴周玉奉命調入野戰軍主力,職務從保衛部門跨進作戰序列。他在東北冬夜里寫下第一封家書,信封上只有四個字——“湖南 臨武”。郵差翻山越嶺,卻怎么也找不到準確地址,這封信終究迷失。
綏遠和平起義后,他被任命為軍區政治部主任。解放區通訊條件改善,組織幫他發出電報,才確認父親和弟弟仍在龍門原籍。老人接報那天放下鋤頭,嘴里只反復念一句:“人還在,錢糧都值。”短暫團聚后,因北方水土不服,父子再次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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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人民志愿軍跨過鴨綠江。裴周玉率部入朝,戰場霜雪刮骨,夜里風大到能掀翻帳篷。第五次戰役結束,他所在兵團縮編為第六十九軍,自己擔任政委。新中國正規化建設啟動,軍務稍緩,他提了一個請假條:探親。
1953年9月,湖南省軍區副司令員吳自立陪同他抵達郴州,又轉車回臨武。縣城里消息像颶風一樣刮進鄉村:“紅軍老班長成了軍政委,要回來了!”龍門街上家家門口靠著一條長板凳,老人小孩等得伸長脖子。
傍晚時分,一輛越野吉普停在祠堂口,裴周玉跳下車,父親踉蹌迎上,兩人抱在一起,肩膀劇烈起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弟弟跪在旁邊嗚咽,“哥,你終于活著回來了。”這一幕擊中了圍觀者的心弦,連素來好強的族長也悄悄拭淚。
接下來的五天,龍門大隊幾乎變成“小招待所”。白天農戶排隊送雞蛋紅薯,晚上燈火通明,鄉親或站或蹲,把院子圍得滿滿當當。有人要看紅軍證件,有人打聽犧牲親人的下落。裴周玉一邊翻包里的花名冊,一邊耐心解釋:“張平凱壯烈于湘西,羅衛病逝于皖南……咱們一千多人,現在能數得出的只剩六個。”說完,他在屋檐下默默點了一支蠟燭。
有意思的是,七十里外的另一個鄉也來了代表。他們帶來一碗清水、一捆高粱稈,說是當年紅軍宿營時欠下的“糧賬”,如今要當著政委面結清。裴周玉連聲道謝,隨即命人登記,把高粱稈放進柴房——這點儀式感,他不忍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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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聚的氛圍再濃,也掩不住現實的差距。父親依舊習慣黎明前下田,裴周玉卻要按時返回部隊。第六天凌晨,一聲軍號樣的汽笛響起,吉普車駛離村口。老人追了幾步,終究停下,只抬手擺了擺。車后塵土漫天,許多鄉親呆呆站著,好像還在等待冬麥發芽。
裴周玉回到軍里,向干部們簡單提了探親見聞,末了感嘆一句:“革命不是個人的光榮,是千千萬萬犧牲換來的。”當晚他就批閱文件,安排下一階段訓練計劃。帳篷里的馬燈忽明忽暗,照著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沒有旁人看見,政委的手背在微微發抖。
他在龍門的五日成了當地口口相傳的傳奇。老人講給孩子聽:“當了大官的裴家伢子還記得鄉親。”這句話,比獎章更沉甸甸。裴周玉此后再無長假,1960年代轉任軍區高級職務,直至離休,身邊始終放著一本寫著“龍門戰友名錄”的小冊子。有人問他最珍貴的軍功章是哪一枚,他笑了笑:“都在那本冊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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