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學教授：用二十余年做好一個“小”題目

《杜鳳治日記》點注本的受歡迎程度遠遠超出了邱捷的想象。這部稱得上“不便宜”的10冊古籍，自2021年出版以來廣受好評，兩年間已加印兩次。不管是此前的全國古籍年度百佳圖書一等獎，還是這次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一等獎，都充分印證了這部書的學術價值。

這是中山大學歷史學系教授邱捷“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又一力作。治史四十余載，邱捷在近代中國商人研究、孫中山研究、近代廣東社會研究、晚清政治制度研究等課題上都有創新性成果，在國內外同行中頗有影響。這十多年，他將精力放在點注與研究晚清廣東州縣官杜鳳治的日記上，又結出累累碩果。

“期望有學者利用這部日記做更全面更深入更高水平的研究。”邱捷在接受采訪中特別強調，《杜鳳治日記》點注得到不少學者的鼓勵和幫助，尤其令他高興和欽佩的是青年一代學者的成長，“我相信中青年學者日后的成果會遠勝我們這一代。”

甘坐冷板凳：用十余年點注370萬字晚清日記手稿

二十多年前，因指導的學生在博士學位論文中引用了《杜鳳治日記》手稿，邱捷跟著查核、閱讀，“一讀，就被吸引住了，欲罷不能。”

此后十多年，他在斷斷續續的閱讀中，利用日記寫了一些論文發表。2013年從中山大學退休后，他接受廣東人民出版社邀請，對這部體量巨大的日記手稿做點注。歷經近十年，《杜鳳治日記》點注本于2021年正式出版，“我閱讀《杜鳳治日記》前后有二十幾年，可以說學術生涯的一半時間都用于研究、點注這部日記。”

杜鳳治宦粵十幾年，留下的日記手稿現存40本，約370萬字，以記載公務為主，是迄今所知篇幅最大的清代州縣官日記。但由于日記以較草行書寫成，又往往寫得密密麻麻，還經常在兩行之間、段末用蠅頭小字補記，此外，日記提及人物時通常不用本名、全名，而用字號、官名、官名別稱、外號等，凡此種種，對于深入理解、研究其中的內容造成了極大的障礙。

治學治史沒有捷徑。邱捷回憶道，遇到認不出來的字，就拿書法工具書邊對照邊猜，還經常拍下照片請教懂書法的朋友，大家一起猜，有時辨識一個字前后要十天半月；涉及人名地名的字沒法猜，就用形狀近似的字試查各種數據庫或地圖，總之千方百計去辨認，“日記經常還涉及清代州縣行政、人際交往的某些細節，一般工具書查不到，閱讀、整理過程就必須不斷學習。有時，認清了一個字、點對了一段話，我和編輯都會很高興，甚至產生一點成就感。”

“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對于治學，邱捷常懷謙卑之心，“如果一定要我說，我只能說‘多數學者怎樣做，我也就怎樣做’，無非是堅持不懈、虛心努力等等。”

見微亦知著：為晚清嶺南文化研究貢獻新史料

33歲才以“同等學力”資格考上研究生，邱捷自稱在理論素養、專業訓練方面有些“先天不足”，所以比較注意“揚長避短”。如何“揚長”？他笑稱，自己比較注意細節，能夠發現一些前人沒有注意或沒有研究深透的問題進行研究，“但我會時時提醒自己，‘識小仍須見大，平實不可平庸’。”

識小仍須見大，浸潤在他治學治史的每一個細節中。以《杜鳳治日記》為例，在整個清史當中，杜鳳治只是晚清廣東一個普通的州縣官；研究他的日記，顯然是一個很“小”的題目。但今天的讀者通過他的日記，能看到以往未注意甚至不知道的清代官場和嶺南文化風貌。

“這部日記對研究晚清州縣行政、司法以及官員生活，是非常有價值的史料。”邱捷舉例說，晚清州縣官怎樣謀取灰色收入、如何對各級上司分享輸送，日記都留下了真實可信、生動詳細的記錄。而即使精明強干如杜鳳治，很多案件也都只能辦成“葫蘆案”，日記除寫了官員“如何辦案”之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寫了他們“為何如此辦案”。“可以說，《杜鳳治日記》是研究晚清司法運作細節必須參考的史料。”

這部日記亦為研究晚清嶺南社會、經濟、文化、風俗等貢獻了有價值的新史料、新觀點。例如，日記多處記錄跟隨上司祭祀南海神廟的過程，為今人研究南海神廟提供了重要參考。又如，杜鳳治任南海知縣五年多，在廣州過了四次年（春節），但都沒寫除夕花市。“須知他是南海知縣，如有連續多日通宵達旦的花市，他有維持治安職責，而且南海縣衙門離花市很近，如其時已有花市的風俗，幾年間除夕前幾天的日記不可能只字不提。”邱捷指出，杜鳳治的日記似乎為主張“廣州除夕花市民國后才成為風俗”的學者提供了佐證。

“近年來，廣東各級領導、學術機構對古籍整理非常重視，學術環境也比較寬松，古籍整理的成果居于全國前列。”邱捷建議，對全省的古籍整理做全面的摸底規劃工作，根據古籍的學術價值、收藏出版狀況、整理難度等等，做出相對具體的規劃，選定、鼓勵、支持有條件的學者進行整理，在這過程中注意培養青年一代古籍整理人才，使廣東的古籍整理工作取得更多高水平的成果。

文章來源：新史學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