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劉英
張東燕
磨難與親情
1967年我出生的時候,父母都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工作,爺爺張聞天和奶奶劉英當時在廣東肇慶被監視居住。爺爺奶奶在同我父母通信時談及在肇慶的生活很寂寞,像孤廟里的兩個和尚,同時因為新疆的生活太艱苦,我父母決定把兩歲半的我送到爺爺奶奶身邊。
爺爺奶奶沒有讓我感受到他們正在歷經磨難,在他們的羽翼下我快樂成長。每當別人問到我父母在哪兒,我總是開心地告訴大家:爸爸在新疆彈琴,媽媽在新疆跳舞。我對爺爺奶奶的愛和依戀與日俱增。有一次媽媽來肇慶探親,奶奶說媽媽非常想我,讓我晚上和媽媽睡,我抱著枕頭在走廊里猶豫再三,還是回到了奶奶的床上。四歲多的時候爺爺奶奶帶我去廣州,我看上了天鵝造型的轉筆刀,爺爺說這是削鉛筆用的,你如果要了就得學寫字啦。從那以后,爺爺寫文章的時候我就經常趴在旁邊學寫字,爺爺讓我看他中指上寫字磨出來的繭子說:等你手上也有這樣的包,你就長大啦。1976年7月1日爺爺去世,有個親戚問:你知道爺爺叫什么名字嗎?我說叫張普啊,我一直不知道這是爺爺“發配”到廣東肇慶來時使用的化名。親戚告訴我爺爺叫張聞天,是個偉大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張聞天,我覺得新奇、陌生,和我熟悉的親愛的爺爺很不一樣。后來我才理解爺爺奶奶晚年就想做普通人,也希望我將來做個普通人,享受平凡的快樂。不過他們倆的意見并不一致,爺爺希望我當護士,奶奶希望我當老師。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爺爺奶奶獲得了平反,由于爺爺對中國革命和新中國的外交作出了突出的貢獻,紀念他的規格很高。看了很多回憶他的文章、歌頌他的影視作品后,我問奶奶,爺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奶奶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我:“你爺爺從來不在乎地位高低,是一個只要有工作就開心的人。”
我和奶奶一起生活了32年,2002年奶奶走完了她革命的傳奇的一生。離開奶奶的日子,我常常想念她,總想在記憶中勾勒出奶奶完整的形象,但是我做不到。和當年奶奶聊爺爺的時候一樣,我無法用幾句話說清楚奶奶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但憑記憶,奶奶給我留下了幾個印象特別深刻的側面,讓我覺得她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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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英
忠誠與信念
奶奶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她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共產黨員。奶奶對共產黨的忠誠、對黨的事業的熱忱、對黨組織的信任超乎一般人的認知。她一輩子把黨看得比什么都重。20世紀80年代,張聞天選集傳記組要考證爺爺的歷史、整理爺爺的文章,那時候復印機還沒有普及,很多資料需要手抄,工作繁重。我想幫忙抄寫,奶奶說:你不行,你不是黨員。
奶奶是在1925年大革命的高潮中加入的中國共產黨。她是湖南長沙人,3月份的一天,湘區黨委給她發來一張通知,要她參加入校儀式。那時候黨組織把加入共青團說成是入中學,加入共產黨就是入大學。那天晚上奶奶和另外兩個素不相識的同學,一起莊嚴地舉起右手,向屋子里一面小黨旗宣誓,要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斗,遵守紀律,保守秘密,永不叛黨。從此她矢志不渝地跟著黨奮斗了一生,無論艱難險阻流血犧牲,都沒有絲毫動搖過她的信仰。
1927年大革命失敗,白色恐怖籠罩瀟湘大地,奶奶所在的湖南省委屢遭破壞,她身邊的領導、同志紛紛被捕犧牲,奶奶因為去上海匯報工作,才躲過了追捕。在上海,周恩來考慮到湖南工作的兇險,有意留她在上海中共中央機關工作。她拒絕了,堅決要回最危險的湖南。李維漢知道后對我奶奶說,你打了鐵頸根(鐵打的脖子),不怕殺頭!中央說服不了她,最終還是同意她回湖南工作。奶奶知道回家鄉的危險,但沒想到危險會來得如此之快。她回長沙后到家里看了一眼,剛進家門,她母親就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家里不能待呀,有人常來查房,我對他們說你死在外面了。”她母親還說:“現在你只有兩條路,一條去自首,放棄你那工作。我知道你的脾氣,你絕不會走這條路。一條就是被抓被殺,你是鐵了心的,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媽不忍心看你死在我身邊,媽受不了。”就這樣奶奶匆匆忙忙地在家里吃了一口飯,拿上她母親給的20塊銀元,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霧中離開了家。她前腳才走,當天晚上警察就把他們家圍了起來。奶奶雖然僥幸逃脫,但危險并沒有過去。沒幾天湖南省委再次被反動派破獲,奶奶的上級、著名工人運動領袖郭亮等省委委員先后都被捕犧牲了,只剩奶奶一人。一次又一次地與死神擦肩而過絲毫沒有動搖奶奶堅如磐石的意志,面對血雨腥風,九死一生的她沒有退縮。
湖南省委再次被破獲之后,中共中央出于安全考慮和革命工作的需要,把我奶奶送到了蘇聯,她先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后來又去了東方大學。在那里,她如饑似渴地學習,但也身不由己被卷入了內部的斗爭。當時在學校里中國學生因學制問題產生了不同意見:部分學生主張學制四年,要培養中共的高級理論人才;奶奶和大多數學生認為要縮短學制,掌握必要的本領后盡快回國投入國內的革命斗爭。這本來是正常的意見分歧,但是在當時蘇共殘酷的黨內斗爭背景下,變成了你死我活的路線斗爭。最后對主張縮短學制的同學進行了清洗,有的被流放,有的被開除黨籍,有的受到了嚴厲的黨紀處分。負責甄別的一位50多歲的蘇聯老布爾什維克認為,劉英是在國內白色恐怖下經過考驗的,她一貫對黨、對革命忠誠,理應從輕發落。
在奶奶的心中,共產黨是至高無上、無比神圣的。她傳奇的一生,無論是在危機四伏的地下斗爭中,還是在艱苦卓絕的長征路上,抑或是在“文化大革命”的狂風惡浪里,黨在她的心中永遠穩如泰山。有一次我問奶奶,您這一生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奶奶不假思索,鏗鏘有力地說了兩個字:“信念!”
信任與友誼
對奶奶的另一個特別深刻的印象就是她交友特別廣泛,朋友非常多。上至偉大領袖,下至后代晚輩,大家似乎都喜歡跟她交往。
提起奶奶的朋友圈,首先就不得不提她與毛主席的交往。他們是上下級,是師生,是同志,也是很好的朋友。他們是在中央蘇區認識的,奶奶從蘇聯學習回來后分到中央蘇區,在少共中央局做宣傳和群眾工作。奶奶和毛主席是很親近的老鄉,她和毛主席的夫人賀子珍是很要好的姐妹,因此她成了毛主席家里的常客。在奶奶的心目中毛主席不光 有雄才大略,知識淵博,通曉古今,而且還是一個十分幽默的人。毛主席喜歡講歷史故事,也喜歡講笑話,在中央蘇區,哪里有毛主席,哪里總會爆發出笑聲。現在的人們都知道毛主席的詩詞冠絕當代,而奶奶告訴我,其實毛主席寫得最多的是打油詩,在中央蘇區毛主席經常給同志們寫打油詩,他寫這類作品信手拈來,七步成詩,且妙趣橫生。光送給奶奶的打油詩都有好多,可惜戰爭年代環境惡劣,一首都沒有保存下來。
有一件事讓奶奶沒齒難忘。第五次反“圍剿”后期,奶奶第二次在于都擴紅時,中共中央的最高決策層已經秘密決定實施戰略大轉移。由于這是在絕密的情況下部署的,奶奶完全不知情。一天毛主席匆匆找到我奶奶,開口就說,劉英同志,告訴你,馬上回瑞金,有特別任務。奶奶不知道特別任務意味著什么,便回答說,擴紅任務還沒有完成,我怎么能走呢?毛主席見奶奶不肯走也不好說什么,帶著警衛員先走了。奶奶心里正在嘀咕,就見到毛主席又折返回來,再次強調:“劉英你一定要走,不能不走,有特別任務啊!我也要回瑞金了。”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毛主席只能說這么多了,但可以看出毛主席心中記掛著這位老鄉。果然毛主席走后不久,奶奶就接到直接上級的電話,叫她迅速返回瑞金。原來進行戰略轉移的任務已經下達,如果奶奶耽誤了出發的時間就可能走不成了。
奶奶對毛主席了解得很深,她知道毛主席這個人重感情,誰要是對他好,他會記一輩子。雖然毛主席與我爺爺之間的分歧和誤會很深,但只要奶奶寫信求毛主席解決困難,毛主席都會批準。
奶奶和鄧小平同志也相當熟絡。他們在中央蘇區一同工作了一段時間,那個時候奶奶在少共中央,鄧小平則是瑞金中心縣的縣委書記。1934年6月下旬,奶奶因為出色地完成擴紅任務受到了表彰,她從于都回瑞金的路上正好碰到了鄧小平,他見到奶奶伸出大拇指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得奶奶莫名其妙。鄧小平興高采烈解釋道:“這是項英在政治局會議上說的,他夸獎你擴紅搞得好,都登報了!”奶奶回到瑞金見了紅軍總政治部副主任賀昌說起這件事,特別提到鄧小平非常樂觀。賀昌卻瞪大了眼睛,一副驚訝的樣子,他告訴奶奶:“鄧小平正倒霉呢,他的中心縣委書記被撤了,現在調到《紅星》報當編輯了。”奶奶聞言也很吃驚,對賀昌說:“看他那個樣子像一點事兒都沒有。”這件事給奶奶的印象很深,她從心里佩服鄧小平的豁達大度。
長征路上兩個人又走在了一起,都在紅章縱隊。鄧小平那個時候是中央縱隊的秘書長,遵義會議后秘書長的擔子就交給了奶奶。奶奶告訴我鄧小平不像后來宣傳的那樣只有嚴肅的一面。其實鄧小平是個樂天派,愛說愛笑,還知識淵博,見多識廣。在長征的路上,大家都喜歡和鄧小平一起走,聽他講故事,講笑話,講見聞。后來因為工作的關系,兩個人各奔東西,但只要見面依然笑語連篇。
“文化大革命”中,鄧小平作為第二號“走資派”被批了好多年。1973年他再次復出,擔任了黨政軍重要領導工作。遠在廣東肇慶的爺爺奶奶為此歡欣鼓舞。爺爺還說小平敏銳爽朗,解決問題果斷,確實是個人才。
1978年8月25日中共中央為張聞天舉辦了追悼會,鄧小平親自致悼詞。奶奶認為這是最高規格的悼念,為此她感到十分欣慰。
奶奶跟陳云同志的關系也非常好。略有不同的是奶奶和陳云的熟識多半是因為爺爺。爺爺和陳云認識得很早,是至交。20世紀30年代初他們就一起在上海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工作,后來又一起到了中央蘇區。兩個人都是中央常委,在長征路上共同商量要解決“左”傾錯誤在中央的統治,讓毛主席出來領導軍事。當時的中共中央常委共有五人,除了項英留在中央蘇區堅持斗爭外,其他四人是博古、周恩來、張聞天、陳云。在一次常委會上爺爺率先提出了要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解決組織問題,陳云堅決支持我爺爺的想法,之后又得到了周恩來的同意,雖然博古持反對意見,但少數服從多數,常委會最終決定在適當的時機和地點召開一次政治局擴大會議,解決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這個擴大會議就是著名的遵義會議。
新中國成立后,爺爺奶奶和陳云依然保持著密切的聯系。1978年中共中央為張聞天召開追悼大會前夕,陳云剛好不在北京,他特別致電中共中央,要求會議推遲幾天,他一定要參加這次大會,并且為紀念爺爺題詞“俯首甘為孺子牛”。為此,會期重新作了安排,追悼大會最后由陳云主持,鄧小平致悼詞。
奶奶和楊尚昆同志既是君子之交,又是患難之交。20世紀20年代奶奶到莫斯科學習時,楊尚昆已經在學校當了教員,彼此之間都是真誠的朋友。那時李伯釗和楊尚昆是戀愛關系,奶奶和其他女生就借機開他們的玩笑。1959年廬山會議上,爺爺受到了錯誤的批判,被停止了工作。回到北京后,爺爺認為自己不再工作了,就要求中央辦公廳收回自己的小轎車。時任中央辦公廳主任的楊尚昆立即作出了答復:聞天同志政治生活待遇一律不動。奶奶和楊尚昆再次相見是相隔了12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了。奶奶說再次見到楊尚昆他依然像過去那樣豁達樂觀,談笑風生。此后他還為張聞天著作的出版、張聞天生平歷史的考證出過很多力。
奶奶的朋友圈非常大,與許多老同志常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走動頻繁。奶奶和王震同志在戰爭年代就交往,新中國成立后來往一直不斷。王震認為自己是個大老粗,特別敬佩爺爺有文化。后來爺爺奶奶落難了,他毫不避諱,多次出手幫助。爺爺在肇慶寫下的文稿沒有人敢保管,王震說,放在我這里,看誰敢動!毫不在意由此可能會帶來的巨大政治風險。奶奶和胡耀邦在瑞金中央蘇區就是要好的同事和伙伴,奶奶說這個紅小鬼有火一樣的熱情。奶奶和鄧穎超、康克清、帥孟奇、陳琮英等一眾大姐多年來情同姐妹、攜手并進,在晚年還積極地為黨的紀檢事業、少年兒童教育事業、教師獎勵事業奔走呼號、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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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英(前右)與王震夫婦及任弼時夫人陳琮英(前左)合影
奶奶90多歲之后有那么幾年,每年冬天在深圳她都要去看望老友習仲勛,而習仲勛也特別交代身邊的工作人員,但凡劉英大姐來了深圳,一定要盡早通知他,他要先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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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英(左)和胡耀邦夫人李昭(右)
我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多的老同志都喜歡同奶奶交往,其中的原因肯定很多,但有一條我是有把握的,奶奶對人真誠、襟懷坦白、重情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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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英和康克清(右)、帥孟奇(中)合影
嚴管與厚愛
奶奶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僅僅見過兩次她掉眼淚。第一次是爺爺去世的時候,相濡以沫、風雨同舟幾十年的伴侶突然撒手人寰,讓奶奶悲痛欲絕。還有一次是在奶奶讀報紙時。她含著眼淚對我說,這個報上登的烈士夫妻是她參加革命時的戰友,大革命失敗后被捕,男人很快英勇就義,女人分娩之后也被拉上了刑場。奶奶說他們為了黨的事業犧牲了年輕的生命,也犧牲了自己的家庭,自己是革命的幸存者,傳承先烈們未竟的事業義不容辭,對黨組織不能提任何個人要求。奶奶對烈士子女和革命的下一代傾注了許多心血,為他們提供了大量幫助和支持。她對子女也充滿關愛,這是她心田中最柔軟的部分,但很少能讓我們看出來。她對我們要求非常嚴格,有時候甚至是嚴厲的。她從來不允許搞任何特殊化,要求我們夾著尾巴做人,不能給爺爺抹黑。
我爸爸讀大學的時候給爺爺寫信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為什么普通工農的子弟可以到邊疆去,到農村去,而干部子弟必須去讀書?他堅決表示要和工農打成一片,到農村廣闊天地去從事生產勞動。爺爺和奶奶支持了他的想法。奶奶找了時任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司令的王震,王震說農墾第一師的領導正好在北京開會,要他幫助安排。一師領導讓奶奶放心,他說:在新疆,阿克蘇是烈馬的意思,我們兵團人連烈馬都降得服,教育您兒子沒問題。您兒子如果大學畢業到我那里,就可以直接做干部,可他大學沒有畢業,只能做普通的工人。我讓他到農一師的廣播站工作,大學生普通話又好,可以一邊寫稿子,一邊播音,鍛煉兩年再提拔到干部的崗位上去。但是爸爸一門心思要到生產第一線,在廣播站干了一段時間以后堅決要求到戈壁灘上去放馬。領導拗不過他,只能遂了他的心愿。爸爸因此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牧馬人。
1962年國家還沒有完全擺脫經濟困難,孤兒院里食物極度匱乏。康克清奶奶很著急,動員有條件的干部家庭收養一個孩子。對此奶奶是有顧慮的,自己已經50多歲了,加上爺爺廬山會議受批判,收養一個孩子恐怕力不從心。但當奶奶了解到孤兒院里的孩子沒有吃的,面臨生命危險時,心又軟了,派警衛員從青島孤兒院帶回來了一個嚴重營養不良的三歲小姑娘。爺爺和奶奶給她起了一個名字叫張小倩,就是我的小姑。小姑到家之后瘦得皮包骨,肚子卻大大的。醫生說里面都是蛔蟲,奶奶立即給她驅蟲,打下七八十條。又為她里里外外做了新衣服,還買了撥浪鼓。小姑特別珍惜食物,掉到地上的餅干渣都毫不猶豫地撿起來吃掉。爺爺和奶奶對小姑喜歡得不得了,爺爺看書的時候也要抱著她一起看。奶奶則在教育上面花了許多心思。在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下,小姑很快胖了,高了,茁壯成長起來,爺爺和奶奶給了她家的溫暖,小姑也把歡笑撒進了這個家的每個角落。
特殊時期,奶奶內心的那片柔軟就不自覺地展露出來。“文化大革命”突起,爺爺和奶奶的境遇越來越糟糕。為防不測,她把自己的全部存款8000多元取出來做了分配,其中4000元給了我爸爸,2000元給了我上海的姑媽一家,還有2000元分給了其他親戚。奶奶告訴他們自己和爺爺不知道以后會怎樣,這些錢是最后一次幫助大家的。奶奶一輩子養育了爺爺的妹妹、爺爺的外孫女、我爸爸、小姑、我,還有我女兒。很少有人想過在眾多養育的后代中,有幾人同她有血緣關系?奶奶偉大的母愛超越血緣!
好奇與童真
奶奶出生在長沙的名門望族,她的家族在100年之內出了8個進士,22個舉人,是不折不扣的書香門第。奶奶也是妥妥的“學霸”,生長在封建家庭的女孩子本來是沒有上學機會的,但奶奶偏不向命運低頭,一再要求去讀書,最后在母親的支持下她才進了學堂。在學校奶奶展示出驚人的聰慧,因為成績太出色,上到二年級就直接跳到了五年級,算是“撐桿跳”,在高年級奶奶依然拔尖,一直在學校保持著前五名的好成績。可能是家族傳統和遺傳基因的結果吧,奶奶一輩子愛讀書,愛思考,不論從事什么工作,走上什么崗位都出類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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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和奶奶劉英合影
奶奶的好奇心特別強,對于新生事物很敏感,而且這種好奇不僅僅停留在興趣,如果有可能她還會去嘗試。早年在中央蘇區她對炸彈特別好奇,不惜違背共產國際代表的命令去偷看,差一點被槍斃了。之后奶奶不吸取教訓,依舊對新生事物保持著高度的關注。日常生活中她也是一個勇于嘗試新事物的人。1987年底,有一天我放學回來,剛進家門奶奶就笑瞇瞇地迎出來,說今天我請你去吃肯德基。我感到很吃驚,奶奶怎么會知道肯德基?當時中國才剛剛引進美國快餐,也就是在北京的前門開了第一家。奶奶不僅得到了消息,而且要親自去嘗一嘗。于是我挽著奶奶真的就去了,那一頓飯奶奶吃得相當滿意,并不是因為肯德基有多好吃,而是奶奶又嘗試了世間的一個新生事物—洋快餐。后來我還帶著奶奶嘗試了方便面,方便面煮得軟爛,特別合她的口味。
生活中的奶奶是一個富有情趣的人,她喜歡買東西。20世紀50年代初她從東北回北京開會,看上了賓館漂亮的熱水瓶。那時候供給制不發錢,她就找會務組商量,能不能不吃飯,把飯錢發給大家,最后她如愿買到了心心念念的熱水瓶。奶奶有的時候會依據自己的審美給我買一些衣服,基本都是自作主張,不同我商量。如果看到我對買來的衣服非常滿意,她會高興得像小孩子一樣。如果看到我不穿,她就會生氣,聲稱以后再也不給我買東西了,但是在這一點上奶奶從不守信用,一定還會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奶奶喜歡逛商店,90年代末我剛學會開車,有天下班偷偷帶著奶奶去逛莊勝崇光,我們吃了酸奶冰激凌,味道好極了。第二天秘書責備我不該獨自帶奶奶出去,畢竟她已經90多歲了。奶奶知道后告訴我:不管她,我們以后繼續。奶奶對商店里出現的新產品,無論是家用電器、服裝鞋帽、日用百貨,她都看得很仔細,經常會買一些新產品回來,用得好就推薦給她的朋友們。她說逛商場是最好的消遣,不僅能滿足好奇心,而且能通過商場這個窗口觀察世界。她要看商品社會的發展,科學技術和工藝的進步,人們消費觀念和消費水平的變化。從商品中觀察發展趨勢、社會導向和存在的問題,逛商店也是她的一種社會調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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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和奶奶劉英、丈夫范昀、女兒湉湉合影
到了晚年,奶奶的性情有了些許的變化,她對重孫子輩的孩童完全沒有了對兒孫輩的嚴要求,我覺得她甚至有點溺愛。我女兒湉湉兩歲多的時候淘氣,喜歡爬到沙發上往下跳,帶她的小保姆在門口豎起了一個手指,這是數一,數到三就要批評了,湉湉看見就委屈哭了,奶奶迅速過去把門關上,跟湉湉說:沒關系,繼續跳!每次客人來,奶奶就抱著她跟別人顯擺,我這個孩子可好了,可聰明了,可聽話了!客人順著她也夸孩子。客人走了她又和我們說,你看孩子多好,客人都夸她乖、聰明。
奶奶離開我20多年了,按照中國人的老話說,已經走遠了,可是在我的心中她老人家依然那樣鮮活,無論走多遠,背影永遠是清晰的。
今年是奶奶誕辰120周年,謹以此文紀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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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共黨史出版社(載《百年潮》2025年第10期)
作者:張東燕(劉英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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