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2月的一天清晨,宋清渭站在福州軍區政治部主任辦公室門口,小聲說:“主任,我這把年紀,真擔不起正軍職的擔子。”】一句看似平常的推辭,卻在當時的軍隊干部序列里激起了不小的漣漪。彼時的他,41歲、正師職,接到的擬任命是福州軍區政治部副主任兼干部部部長——正軍職。放在今天,這樣的步調并不驚人,可在那個干部結構嚴重倒掛的年代,無異于“鶴立雞群”。
20世紀60年代末,軍隊自1966年起停止轉業復員,原本每年向地方輸出的軍官全部滯留部隊。基層排山倒海般提干,團以上崗位卻屈指可數,很快便堆出了“干部金字塔”中段臃腫、上端僵硬的尷尬局面。按部隊原先的理想梯次,30歲團職、40歲師職、50歲軍職、60歲軍區副職或正職。然而到了1969年,各大軍區普遍出現了“四十多還在團里刷馬桶,三十多還在營里點名”的怪現象,連統計表格都不能直視——福州軍區30歲正團不足百分之一,40歲正師干脆掛零。
宋清渭不是沒見過這些數字。1969年,他從師政委“空降”軍區,成了干部部部長,第一項工作就是摸底花名冊。翻到第五頁,他忍不住皺眉:同年兵、同齡人,大多困在團職線上進退維谷。如此背景下,一紙正軍職任命放到他面前,刺眼得像探照燈。
不止福州軍區如此。東海艦隊快艇支隊政委張逸民,1969年被調去舟山基地任政委,年僅40歲,剛抵達碼頭就鬧心——滿桌的班子成員都是老上級。“小張,你坐主位吧。”老水兵們客氣,可這份客氣背后夾雜著復雜心緒:抗戰入伍的還在當副職,解放戰爭參軍的卻成了“一把手”,怎么看都有點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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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講戰功,更講資歷。年輕干部被猛推上高位,既要面對同僚的審視,還要處理當時特殊政治氛圍下的重重難題。宋清渭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的底子不足以服人,于是跑到政治部主任那里懇切商量,希望延緩提拔,“最好把我放到作戰單位磨磨”。
上報到總政干部部后,部長沒有立即拍板,而是和他對坐在北京西山辦事處的小會議室里喝了半壺濃茶。對話很短:“你怕什么?”“怕擔子太重,怕底氣不夠。”最終,總政部給出折中方案:先降一格,改提副軍職,到環境最艱苦的29軍任副政委。
為什么選29軍?首先,副政委是副軍職,既保留了組織對他的肯定,又讓他走“臺階式”晉升;其次,這支部隊是新番號、跨大區抽組,干部來源復雜,正需要一個熟悉干部管理又能放下身段的人去穩盤子。29軍下轄部隊來自濟南、廣州、福州三大軍區,兵源、作風、訓練標準南腔北調,一口濃福建話的宋清渭到來,壓力遠比坐在福州機關大得多。
到任第三天,他拎著搪瓷缸子跑遍了三個師的營區,一路沒讓隨行警衛開口介紹,只用“老宋”自稱。有一次在前沿觀察哨,他隨手扒了幾口戰士飯盒里的冷米飯,還說“鹽味正好”,傳出去后,29軍干部會上一片竊笑,空氣卻輕松了不少。有人評價:“這人沒官架子,胃口是真好。”
可29軍并不好帶。1971年至1983年間,軍職主官先后有四人調出、三位政委更迭,惟獨副政委宋清渭始終在位。如果說別人是在崗位上等待下一個臺階,他更像在熬一鍋慢火湯——磨干部、磨作風、也磨自己。對外,他要應付跨區集訓、輪換守島、對臺宣傳等棘手任務;對內,他琢磨怎樣打破老部隊的山頭觀念。一次師黨委擴大會上,他用一張草圖畫出各單位調入時間,再拿尺子連成同心圓,笑著說:“你我都是外來客,別自家人還擺地盤。”會后,這張草圖被貼在作戰值班室,沒人再提原屬哪個軍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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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春,軍委推行干部年輕化,54歲的宋清渭這才被“順位”轉為正軍職。按新規,軍職干部60歲就要退出領導崗位,擺在他面前的留任時間只剩六七年。有人替他惋惜:如果早答應福州軍區副主任的任命,如今恐怕已是軍區正職。可他一句“早晚都是兵,別計較花盆大小”堵住了議論。
兩年后,大規模精簡整編提上日程。因為多年在基層一線摸爬滾打,加上人事條線經歷,他被調往福州軍區擔任副政委,主持政治工作,直面數十萬轉業安置。海量檔案、成堆申請、四處征地建廠,他把辦公室搬進禮堂,鋪了張行軍床,一干就是大半年。正是在這次整編中,許多福建籍老兵如愿回鄉就業,地方至今還能查到那份“宋副政委親筆批示”的去向花名冊。
職務跟著任務走。1988年7月,軍銜制恢復,他戴上中將肩章。1994年,臨至離任,又因主持邊防重大演習的突出組織保障被記功一次,晉升上將。有人替他算過,入伍時才15歲,到上將那天整整走了半個世紀,其中13年在副軍職崗位“原地踏步”。這樣的軌跡,在干部平均年齡下沉、晉升節奏提速的八十年代后期,已經頗為罕見。
宋清渭后來回憶29軍歲月時曾說:“真正的歷練不是換多少頂帽子,而是看能在一個相對困難的環境里待多久、干成什么。”這句話沒有被收進正式文集,卻在不少當年屬下的小本子里圈了紅線。士兵們記住的,也許不是那頂上將帽徽,而是那位41歲拒絕“直升機”般提拔、選擇再邁一步臺階的老政工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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