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0月,蘭州省委大樓里,一名科員低聲嘀咕:‘聽說黃羅斌要離開工業口,改當副省長?’” 話音落下,走廊盡頭的窗外刮起一陣干冷的西北風。那一年,黃羅斌46歲,自陜北參加紅軍以來頭一次穿上地方干部制服。可就在眾人以為這位正軍職轉業干部即將大展拳腳之際,命運又一次給他來了個急轉彎。
1948年春的西府隴東戰役,是黃羅斌在西北野戰軍的高光與黯淡并存。一邊是胡宗南的后勤基地,一邊是彭德懷急需的補給。警三旅擔任主突,黃羅斌握著電話,連續收到縱隊首長的催令:“頂住!”然而前方情勢劇變,左鄰右舍先后收縮,他兩次組織撤離。戰后總結,縱隊司令王士泰受嚴厲處分,旅長黃羅斌被撤。通報寫著“擅自脫離戰場”,四個字冷冰冰。不得不說,在野戰軍體系里,一紙處分就像山風,吹得人喘不過氣。
離開四縱后,他被調往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司令部當參謀處長。很多戰友替他惋惜:從前線指揮員,變成擺弄文件的幕僚;可黃羅斌卻回答:“是戰斗,總得有人動腦子。” 四處奔走的身影換成了伏案寫作業,他照樣起得最早、睡得最晚。1949年解放寧夏,他既當政委又兼師長,歲月沒給他留喘息的空檔。寧夏軍區成立,他兼副司令、副政委。就這樣一路向上,職務看似順滑,背后卻永遠掛著那份“戰場撤離”的處罰記錄。
1954年,中央決定在甘肅建設白銀大型有色冶金基地,需要一名熟軍又懂管理的人壓陣。正軍職干部黃羅斌被點名。“到廠里去”,兩句話取代了原本可以留在軍隊接受授銜的機會。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他卻擺手:“能把礦爐燒紅,比掛肩章更要緊。” 三年間,白銀廠從荒灘戈壁拔地而起,礦石破碎聲和高爐悶響拼在一起,成了西北第一批工業化的底噪。
成就并未換來穩固座椅。1958年大調整,黃羅斌掛名甘肅副省長,繼續分管冶金和財經。文件剛下沒多久,匿名控告信就飛到北京:說他住房“金碧輝煌”,說他“講排場”,甚至扣了一頂“修正主義”帽子。控告信硬邦邦,一口氣寫了兩萬多字。省里成立調查組,他被要求“深入學習、做自我檢討”。汪鋒接任省委第一書記后,一見面就攤手:“究竟發生了什么,我也在找答案。”
1964年秋,省紀委干部敲開黃羅斌宿舍門,只說一句:“開除黨籍,另行處理。” 沒會上會,也沒紙面文件,只憑口頭通知。對一名黨齡超過三十年的老紅軍,這種處理方式刺骨冰冷。他向組織遞交申訴材料,把自己住的磚瓦房平面圖都畫了,附上購材單據,甚至把妻子給孩子縫衣服剩下的線頭也擺出來,證明沒有“奢靡”。材料石沉大海,申訴無門,他被送往中央黨校“深挖思想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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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年代驟然降臨,黃羅斌再次淪為“靶子”。批斗會現場,有人指著他額頭喊:“兩次撤職的人,根子最深!”他沉默。旁人看他瘦得只剩骨頭,還在背誦《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的一句話: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對旁觀者而言,這是偏執;對當事人,卻是僅剩的錨點。
1978年冬,中央對老干部逐一甄別,“黃羅斌案”被提起。工作組調閱那份塵封已久的戰役電報,證實西府戰役兩次撤退均有縱隊首長口頭指令;又查白銀廠基建賬本,證明住房“金碧輝煌”純屬子虛烏有。結論寫得簡潔:原處分不當,全部撤銷。組織上征求他意見,說可去河南、安徽或福建擔任省領導。他抬頭望向窗外的祁連雪峰:“西北干旱風沙大,更需要老兵。”最終,他選擇新疆,擔任自治區經委副主任。
八十年代初,他又被調回甘肅,先后主持政協、人大工作。1987年,中央顧問委員會名單公布,黃羅斌位列其中。這大概是組織對他半生坎坷最正式的回饋。有人問他:兩次被撤,兩次翻案,心里怎想?黃羅斌淡淡一句:“條令制度總在進步,個人榮辱算不得什么。”
回溯他的經歷,會發現一個奇特的對應:戰時撤旅長,源自對命令的模糊界定;和平時期撤副省長,又因監督機制尚未完善。一樣的“撤”,處境卻天壤之別。前一次,他被當成阻礙勝利的錯位齒輪;后一次,他成了制度磨合期的試驗品。時代行進,組織架構逐漸成熟,也才有后來的“甄別”“平反”“復職”。
值得一提的是,黃羅斌始終沒寫回憶錄。有人勸他留下口述史料,他笑而不答。有傳言說他筆記本里只記三句話:“干好活,不怕錯;錯了事,再干活;活干好,錯自消。”略帶西北味兒,卻道盡一個老兵對組織、對歷史的樸素確信。
他晚年常到白銀廠舊址走走,看高爐余溫騰起蒸汽。新來的年輕工程師認出這位滿頭白發的老人,會湊近小聲討論:“那就是被兩次撤職的黃主任?” 他們或許不知道,正是這位老人,幫他們點燃了最早的一爐礦石。命運彎彎繞繞,終點竟是又回到最初的爐火旁——仍舊滾燙,仍舊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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