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打仗，說白了就是個省著來的活計。
省子彈，省糧食，最重要的是省人命。
可偏偏在1949年8月的蘭州城外，出了個“敗家子”軍長。
這個人叫鄭維山，他當著全軍的面，下了一道讓所有參謀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的命令：把軍里所有的炮彈，一萬多發，全都給老子砸到對面那個叫竇家山的山頭上去，一顆都不能留。
這在當時，簡直是瘋了。
那可是一個軍的全部家當，打光了，后面仗還怎么打？
可鄭維山就那么站著，眼睛里全是血絲，盯著望遠鏡里馬家軍的陣地，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敵人，倒像是在看一個欠了他血債十二年的仇人。
這筆賬，今天必須連本帶利地清了。
時間得倒回去十二年，也就是1936年。
那個冬天，冷得能把骨頭凍裂。
鄭維山當時還是紅三十軍八十八師的副師長，跟著兩萬多兄弟，組成了西路軍，雄赳赳地過了黃河。
上面的任務很明確：往西去，打通去蘇聯的國際路線，在河西走廊站穩腳跟。
理想很豐滿，可現實卻是一記狠狠的耳光。
這兩萬多人，剛從草地里爬出來，身上穿的還是單衣，腳上裹著爛布，餓得前胸貼后背。
槍是五花八門的“萬國造”，平均一個人攤不上五發子彈，很多人手里就一桿紅纓槍或者一把大刀。
他們要面對的，是盤踞在西北幾十年的土皇帝——馬步芳和他的馬家軍。
千萬別把馬家軍當成一般的雜牌軍。
這幫人，在蔣介石的錢糧和洋槍洋炮的喂養下，肥得流油。
他們有德國、美國的好裝備，更要命的是，他們有騎兵。
在河西走廊那一馬平川的地方，幾萬騎兵沖起來，那陣勢跟天塌下來一樣。
馬家軍的騎兵戰術也野蠻，沖鋒的時候人手一把锃亮的馬刀，嘴里發出狼一樣的嚎叫，專門砍人腦袋。
對他們來說，裝備差、沒后援的西路軍，就是一群送到嘴邊的肥肉。
蔣介石的電報寫得明明白白：不計代價，把這支紅軍給我滅了。
馬步芳領了旨，立馬湊了十多萬兵力，撒下一張大網，就等著西路軍往里鉆。
從踏上河西走廊的第一天起，鄭維山和他的戰友們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
天不幫你，地不幫你，連老百姓都被馬家軍恐嚇，不敢接近他們。
這是一場從頭到尾都看不到希望的死戰。
1937年初，最慘烈的一幕上演了。
西路軍主力被死死地摁在了臨澤縣一個叫倪家營子的地方。
那其實就是幾個破村子，圍著一圈不高的土墻。
這種防御工事，在馬家軍的重炮面前，跟紙糊的沒啥區別。
馬步芳把七萬多人馬全壓了上來，像趕著羊群一樣，一波一波地往里沖。
炮彈先把土墻炸開幾個大口子，接著，黑壓壓的騎兵就揮著馬刀灌了進來。
鄭維山后來回憶起那一幕，總是說那就是人間地獄。
子彈早就打光了，戰士們就端著刺刀上。
刺刀捅彎了，就撿起石頭砸。
石頭沒了，就用槍托掄。
到最后，什么都沒了，就用牙咬，用手摳。
他親眼看見，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小戰士，拉響了身上最后一顆手榴彈，撲進了馬隊里；還有的戰士，餓得連站都站不穩，抄起伙房的糞勺就沖了上去，一瞬間就被踩成了肉泥。
這場仗，硬生生打了四十多天。
倪家營子被血染成了紅色，尸體堆得比寨墻還高。
最后，西路軍被打散了，軍長董振堂戰死了，政委陳海松犧牲了。
兩萬多人的隊伍，最后突圍出去的，連個零頭都不到。
更殘忍的還在后面。
被俘的上萬名紅軍戰士，迎來了他們的末日。
馬家軍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活埋、槍殺、剝皮，甚至把女戰士賣掉，手段殘忍到無法用語言形容。
鄭維山自己也是幾處負傷，靠著一股子狠勁和運氣才逃了出來。
祁連山的大雪，蓋住了戰友的尸骨，卻蓋不住他心里的仇恨。
這筆血債，就這么刻在了鄭維山和所有西路軍幸存者的骨子里。
十二年，足夠讓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也足夠讓一支軍隊脫胎換骨。
1949年，當鄭維山再次站到馬家軍的面前時，他已經是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63軍的軍長。
他手下的兵，吃得飽，穿得暖，裝備的是清一色的美式裝備，炮兵團的火炮拉出來能擺幾里地。
而他們的對手，還是那個老熟人。
馬步芳把他的老巢蘭州經營得跟個鐵桶一樣，而竇家山，就是這個鐵桶最外面、最硬的一層殼。
馬步芳把最能打的部隊，最好的美式碉堡，都放在了這里，吹牛說這是“攻不破的東方馬其諾防線”。
歷史就是這么巧，偏偏把攻打竇家山這個最硬骨頭的任務，交給了鄭維山和他的63軍。
當鄭維山舉起望遠鏡，看到竇家山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工事時，他眼前浮現的，全是十二年前倪家營子的慘狀。
他心里清楚，要是按照常規打法，讓步兵拿人命去填，就算能打下來，自己的兵也得死傷一大片。
他不能讓自己的兵，再走一遍西路軍的老路。
于是，就有了開頭那道“敗家”的命令。
8月21號一大早，63軍所有的炮兵陣地都吼了起來。
近萬發炮彈，帶著十二年的怨氣和怒火，像一場刮過天空的鋼鐵龍卷風，把竇家山從頭到尾犁了一遍。
整個大地都在發抖，爆炸聲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據當時的老兵回憶，那炮打得天都黑了，整個山頭都被炸得矮了一截。
馬家軍徹底被打傻了。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當年被他們追著打的“泥腿子”，今天會用這種不計成本的方式跟他們算賬。
他們引以為傲的鋼筋水泥工事，在鋪天蓋地的炮彈面前，脆得跟餅干一樣。
無數馬家軍士兵，連槍都沒摸到，就被活活震死、埋在了自己修的碉堡里。
這看似“浪費”的炮擊，其實是最聰明的戰術。
鄭維山用鋼鐵，為他的步兵掃清了所有障礙。
炮火剛一停，63軍的戰士們就嗷嗷叫著沖了上去。
他們心里都憋著一股勁：為西路軍的前輩報仇！
士氣已經崩潰的馬家軍，幾乎沒做什么抵抗就垮了。
所謂的“鋼鐵防線”，幾個小時就被撕得粉碎。
四、彭老總的“霸道”
竇家山一丟，蘭州的大門就敞開了。
這場大勝，為整個戰役的勝利立了頭功。
可戰后，鄭維山“敗家子”式的打法，還是在指揮部里引起了不小的議論。
畢竟那個時候，全國還沒解放，家底薄，每一發炮彈都金貴。
消息傳到了一野司令員彭德懷那里。
在戰役總結會上，果然有人提了這事，話里話外都覺得鄭維山打得太鋪張了。
會場的氣氛一下子就有點僵，鄭維山站起來，準備挨批。
沒想到，彭德懷把桌子一拍，站了起來，瞪著眼掃視了一圈，用他那湖南口音的洪亮嗓門吼道：
“竇家山打得很好！
那個命令，是我讓鄭維山下的！
有什么問題，我彭德懷一個人擔著！”
全場，鴉雀無聲。
誰都明白，這命令不可能是彭德懷下的。
但他這么一說，就是把所有的責任都扛到了自己身上。
彭德懷自己就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他怎么會不明白鄭維山心里的那團火？
他比誰都清楚西路軍的慘敗是這支軍隊心里多大的一道疤。
他這一句話，保的不是鄭維山一個人，保的是這支軍隊的血性和人心。
他是在告訴所有人：我們的人，不能白死！
欠下的血債，必須血償！
為了讓活著的戰士少流血，為了告慰死去的冤魂，別說一萬發炮彈，就是十萬發，也值！
蘭州城破，馬步芳帶著搜刮來的黃金白銀，坐著飛機逃往了海外，再也沒有回來。
竇家山上的焦土，在很久之后，才重新長出了青草。
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蘭州戰役》. 解放軍出版社, 1991.
軍事科學院軍事歷史研究部.《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史》第三卷（解放戰爭時期）. 軍事科學出版社,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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