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初春,你怎么跑到省里來了?”值班員推門進來,周駿鳴放下電報淡淡答了一句:“組織調我來當副廳長。”短短兩句,把這位出生在烽火年代的老參謀長跌宕的仕途推向轉折點。
周駿鳴生于1907年,豫南農家子,一口鄉音帶著土腔。20歲參加農民武裝,槍聲嚇不住他,餓肚子也擋不住他。到土地革命后期,他已是游擊區政委,擅長機動穿插。抗戰爆發,新四軍第四支隊在大別山重組,他被點名去搞參謀業務,理由很簡單:“動得快,腦子活。”就是這四個字,把他和作戰計劃捆在了一起。
解放戰爭中線拉長,華中、華東兩大戰區合并調整。負責后勤的干部極缺,而周駿鳴熟悉道路、倉儲、渡口,被粟裕一句“人給我頂著”推上華東軍區參謀長兼后勤司令。火車頭般的工作節奏,讓他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有人問他累不累,他擺手:“不累,勝仗提神。”言語粗,骨子里卻細,緊急轉運糧彈時,一張單子錯一斤,他都要追著核對。
1950年以后,人民解放軍進入大裁軍與正規化階段,機關人員超編成為全國性問題。1954年,中央決定“精簡整編”,三野系統不少干部被轉入地方。周駿鳴突然接到調令:“水利部任副部長”,軍籍一并注銷。軍銜制度剛剛籌備,他沒趕上授銜,履歷里只留下大軍區副參謀長這一行字。老戰友喝酒笑他:“功勞歸檔案,帽徽歸別人。”他只是把杯子一碰:“上邊讓干啥就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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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利專業他一點沒摸過。開第一次會議,他自嘲“外行管內行”,索性天天泡在設計院和工地,圖紙上畫了滿滿批注。1956年,水利、電力兩部合并,機構剛磨合,又一紙命令把他調去林業部當副部長。國土綠化對口經驗?沒有。林學常識?也沒有。周駿鳴心里明白,這回是真外行。他背著挎包直奔黑龍江原始林區,“跟工人師傅睡一鋪,蹲草窩領教砍伐規矩。”他說話不帶書卷氣,但聽得懂現場口號:“多砍多栽,采育平衡。”他記在小本上,回到北京再和技術處對數字。
浮夸風席卷時,林業系統指標直沖云霄,“五年消滅荒山”被當成口號印上宣傳畫。周駿鳴皺眉算了一筆賬:全國荒山面積三十多億畝,成活率保持六成都難。他在部務會上放了重話:“紙面目標能長樹,咱就不用樹苗了。”會場瞬間安靜。幾位年輕干部覺得刺耳,轉身向上邊反映,說他“潑冷水”“右傾思想”。
1959年8月,中共中央開會批評“右傾機會主義”。周駿鳴名字排在林業口“重點人選”里,降任黑龍江省農業廳副廳長的決定同時下達。離京那天,雨下得很大,他拎著一個舊帆布包,上車前回頭看看第一辦公樓,只說兩字:“走嘍。”向來粗獷的他,這次沒再多話。
半年后,一個在林業部跟過他的秘書路經哈爾濱,專門到省里探望。年輕人忍不住問:“周部長,挨處分了嗎?”周駿鳴放下茶杯,聲音很平:“沒受處分,組織安排工作。”說完只笑,沒再解釋。秘書走出辦公室時心里犯嘀咕:世道這樣,真沒處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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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七千人大會”刮起糾錯之風。中央文件肯定“說真話的同志”,周駿鳴的“帽子”摘了,可崗位并未回京。他依舊圍著農機推廣、良種繁育東奔西跑。那幾年黑龍江冬夜冷到零下三十度,他戴棉帽蹲在地里看秧苗出土,呼出的白氣凝結在胡子上結冰。當地群眾記得這個外地老干部,“腿腳麻利,說話帶勁”,碰到難題先動手再說理。
1974年,身體每況愈下,他卻仍堅持下鄉。一位縣委書記勸他注意休息,他倔強道:“坐在屋里是等死。”可風雨終有極限,當年秋天他徹底病倒,無法再下基層。四年后,組織批準他回到河南,出任省政協副主席,主要抓文史資料。他接任那天翻看舊名冊,從早年的隊友到后來的部屬,一個個或提拔或沉浮,幾番感嘆,卻仍然那句老話:“對得起良心。”
晚年有人采訪,問他這一輩子最看重什么。他沉思片刻,回答只有兩個字:“實事。”又補上一句:“嘴上說沒用,腿下跑出來的才算數。”采訪者記下這句話,悄悄合上筆記本。不得不說,在那個風云激蕩的年代,堅持實事求是不是口號,而是一份冒險,也是一種擔當。
周駿鳴去世后,子女整理遺物,發現那本始終隨身的小筆記本。封面已磨得發亮,里面密密麻麻寫滿數字、比例、時間,還有一行圈粗了的批注:“數字服從事實。”簡單八個字,像他一生的剪影:樸素,卻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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