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91年初秋的北京,釣魚臺國賓館門前。
此時已是耄耋之年的楊得志整理著藏藍色中山裝的領口,斑白的兩鬢在陽光下閃著銀光。他拒絕了工作人員攙扶,執意站在臺階最上層,目光始終望向停車場方向。
"楊總長,里面都準備好了..."秘書第三次小聲提醒。
老人搖搖頭:"再等等。"
陸續到來的老將軍們經過時都露出詫異神色。開國上將、原總參謀長楊得志,什么樣的人物值得他親自等候?蕭華將軍拄著拐杖走近,笑著打趣:"老楊,等哪路神仙呢?"
"等我的老師長。"楊得志的聲音忽然帶著年輕人般的雀躍。
周圍幾位老同志面面相覷——能當楊得志老師長的人,該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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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疑惑間,一輛黑色紅旗轎車緩緩駛來。車門打開,先探出來的是一根磨得發亮的棗木手杖,接著是比楊得志還要年長的老者。
"老師長!"楊得志快步下階,敬禮的動作利落得不像八旬老人。
宴會廳里的交談聲突然小了下去。當兩位老人相攜而入時,不知誰先起的頭,掌聲如潮水般響起。李聚奎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滿堂將星,最后落在楊得志身上:"小楊啊,你現在可是總參謀長..."
"在您面前,我永遠是紅一團的楊得志。"楊得志扶著老人入座,親手斟了杯碧螺春。氤氳茶香中,六十年前的烽火歲月仿佛穿越時空撲面而來。
02
1928年盛夏的湘贛邊界。時任班長的李聚奎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汗,刺刀挑開最后一名叛徒的衣襟——藏在里面的白布條上赫然寫著"殺彭者賞大洋兩千"。
"團長!還有兩個往山里跑了!"年輕的楊得志提著漢陽造追上來。
李聚奎瞇眼望向落日方向:"你帶三班抄近路,絕不能讓他們報信!"他扯下脖子上的紅布條塞給楊得志,"要是遭遇民團,就說是朱培德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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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平江起義部隊臨時駐地。彭德懷舉著松明火把檢查叛徒尸體,突然轉身握住李聚奎的手:"好你個李聚奎,今天要不是你..."火光映著兩人交握的手。
站在一旁的楊得志看見,李聚奎的綁腿正在滲血。原來白天的追擊戰中,他為救個新兵崴了腳,硬是忍著疼追了十幾里山路。這個畫面永遠烙在了楊得志心里——真正的指揮官,就該是這樣。
1935年5月的大渡河畔。楊得志趴在巖石后舉著望遠鏡,背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李聚奎。
"老師長,水流太急,試了幾次筏子都翻了..."
李聚奎沒說話,彎腰撿起段被河水沖來的浮木。木頭上的苔蘚紋路讓他眼睛一亮:"去找這樣的木頭,要十七根。"見楊得志疑惑,他蘸著河水在石頭上畫了個簡易結構,"彝族兄弟教的,這叫'蜈蚣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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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十七根木頭用藤蔓捆扎成特殊結構時,奇跡發生了——原本在激流中打轉的木筏突然變得異常平穩。楊得志興奮地跳起來,卻被李聚奎按住肩膀:"第一船我上。"
"不行!"楊得志死死拽住老師的武裝帶,"紅一團沒有讓師長打頭陣的規矩!"
月光下,兩人爭執的身影投在巖壁上。最終李聚奎讓步了,但他解下伴隨自己走過長征的駁殼槍塞給楊得志:"拿著,水里泡過的槍容易卡殼。"
那夜的戰斗慘烈至極。當楊得志帶著十七名勇士奇跡般奪取對岸陣地時,第一縷陽光正照在李聚奎連夜指揮架起的浮橋上。后來周恩來稱贊紅一團是"天下第一團"時,楊得志指著正在幫傷員包扎的李聚奎:"都是老師長教得好。"
03
1955年初春的中南海。李聚奎把調令折好塞進抽屜,轉身繼續整理辦公桌上的油田勘探圖。門外,楊得志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激動:"老師長!授銜名單初稿出來了,您是大將候選!"
"小楊啊,你來看看這個。"李聚奎招招手,指著地圖上克拉瑪依的位置,"這里打出油了,日產三十噸。"
楊得志急得直搓手:"可石油部那邊..."
"主席說了,工業建設也是戰場。"李聚奎拿起桌上的軍帽輕輕拂拭,紅星帽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穿不穿這身軍裝,咱們都是黨的兵。"
三年后,當組織決定給轉業干部補授軍銜時,李聚奎正在大慶油田的鉆塔下。得知自己被提名大將,他連夜給軍委寫信:"請按標準授上將即可,不能為我破例。"這份手稿的復印件,至今保存在楊得志的遺物中,旁邊批注著八個遒勁的字跡——"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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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的宴會廳里。楊得志起身舉杯:"今天我要講個故事,關于什么是真正的共產黨人..."
當他講到李聚奎主動放棄大將軍銜時,滿座將星肅然起敬。有年輕工作人員小聲問旁邊的老將軍:"這位李老當年要是授了大將,現在待遇會不會..."
"噓!"老將軍嚴厲地瞪了一眼,指指自己的心口,"真正的軍人,這兒裝著的東西比肩章金貴。"
宴會結束時,楊得志堅持要送老師長上車。月光下,他忽然從口袋里摸出個布包:"老師長,物歸原主。"展開的藍布中央,是那把1935年大渡河之夜的駁殼槍。
李聚奎的手微微發抖,槍身上的"紅軍勝利"四個刻字依然清晰。他忽然把槍塞回楊得志手中:"留著吧,將來...給孩子們講講這條河的故事。"
紅旗轎車緩緩駛離時,楊得志保持著敬禮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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