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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飛機》中的重慶記憶
——一場穿越戰火的原鄉書寫
文/付冬生
在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的版圖中,左昡的《紙飛機》宛如一枚輕盈而沉重的紙折信箋,從歷史的烽煙中飄來,承載著一座山城的記憶。這部以重慶大轟炸為背景的兒童小說,通過小女孩金蘭的視角,觀察戰爭、感受恐懼、理解犧牲與堅韌,將讀者帶入1938至1943年間被空襲陰影籠罩的重慶。它不僅是一部戰爭題材的兒童小說,更是一次深情的原鄉書寫——左昡生于重慶渝中區,對這座城市的血脈記憶,如江水般流淌在字里行間。她的《紙飛機》承載著重慶的記憶與歷史的回響,在戰火與溫情之間,重塑了一座城市的靈魂。
一、三重記憶:地名、滋味與鄉音中的重慶
《紙飛機》最鮮明的特征之一,是其對重慶地理空間的精準還原。小說中,左昡不吝筆墨地羅列真實地名:七星崗、兩路口、上清寺、朝天門、桂花街、觀音巖、羅漢寺、都郵街、小什字、湖廣會館、牛角沱、夫子池、中央公園、較場口……這些地名不僅是故事發生的坐標,更是重慶城市肌理的文學映射。
每一個地名都是一段沉默的敘事。“中央公園”(今人民公園)是戰時兒童避難嬉戲的樂園,紙飛機從這里飛向灰蒙的天空;“朝天門”作為長江與嘉陵江交匯處的千年碼頭,是下江人抵達重慶的溫暖港灣;“夫子池”曾是士子應試之地,即便在戰火與市井中湮沒,其名仍喚起人們對文脈不絕的敬意。左昡將這些地名編織進小說的敘事脈絡中,使重慶不再是一個抽象的戰爭背景,而成為有血有肉、可觸可感的“文學地理”。這種密集的地名使用,構成了一種“空間詩學”——每一處地名都像一枚記憶的錨點,將個體命運與城市命運牢牢綁定。當金蘭在跑警報時呼喚“蝴蝶兒,蝴蝶兒”,當“中國兒童號”紙飛機滑向天際,我們看到的不僅是童年的游戲,更是一座城市在戰火中的呼吸與脈動。
重慶的煙火氣,在《紙飛機》中通過飲食得以頑強延續。即便在物資匱乏的戰時,左昡仍反復提及那些屬于山城的獨特滋味:小面、酸辣粉、葉兒粑、湯圓、冰粉、香椿炒鵝蛋、臘肉香腸……這些食物不僅是果腹之需,更是情感的寄托與文化的印記。空襲過后,人們從防空洞走出,家園已成廢墟,卻不見長久悲泣。他們聚到長江邊,壘石為灶,埋鍋造飯,有人甚至支起鐵鍋,涮起蔬菜,一鍋紅湯翻滾,在江風中升騰起生活的熱望。這一幕不動聲色,卻震撼人心——災難面前,重慶人以日常飲食守護生活尊嚴,用一頓飯宣告:日子還在,心就不倒。金蘭的父親常說:“有酒有泡菜,這日子就倒不了!”一句樸素的話語,道出山城人民面對苦難的堅韌與豁達。食物在此超越溫飽,成為“家”的象征,成為抵抗恐懼與虛無的精神儀式。左昡以兒童的味覺記憶為線索,將“吃”升華為一種文化堅守與記憶傳承。她不僅在懷念味道,更在確認自己與這座城市的情感根脈。這種“味覺鄉愁”,是原鄉書寫中最柔軟、最恒久的力量。
《紙飛機》的語言樸素而生動,其中穿插的重慶方言尤為出彩:“抵她的黃”“婆娘”“千翻”“仙人板板”“擺龍門陣”……這些口語不僅增強地域真實感,更賦予人物鮮明的個性與生活氣息。方言是一種“聲音的在場”。當金蘭的父親怒罵:“龜兒子小日本,我滅你仙人板板!”那濃重的川音,讓憤怒有了重量,讓抗爭有了腔調。方言在此成為抵抗的一種形式,即便城市被炸毀,語言仍在,鄉音不滅。左昡作為土生土長的重慶人,對方言的運用并非獵奇或裝飾,而是源于一種深切的文化自覺。小說中不時地穿插著重慶方言,是對地方語言經驗的珍視,更是對民間文化記憶的深情守護。
二、煙火長燃:戰時重慶的日常堅守
小說還細致描繪了重慶的風俗與日常生活。這些風俗的書寫,不僅還原了戰時山城的市井圖景,更展現了重慶人民在極端困境下的日常堅守。戰爭可以摧毀建筑,卻難以抹去人們心中對生活的熱愛與儀式感。左昡通過這些細微而堅韌的日常,揭示了“生活本身”如何成為一種無聲的抵抗。一盞沱茶,一碗老鷹茶,幾張竹椅木桌,便構成了戰時百姓的精神驛站。在黃桷樹下,大家圍坐“擺龍門陣”,講古論今,笑談時局,既驅散了空襲后的陰霾,也悄然傳遞著歷史的記憶與民間的智慧。滑竿、棒棒穿梭于陡峭街巷,是舊日山城交通的生動縮影;川劇變臉在節慶中驚鴻一現,演繹著巴渝文化的神秘與熱烈;街頭藝人敲響金錢板,快板聲里唱盡世情冷暖……灰撲撲的夯土屋依山而建,在轟炸的間隙中頑強矗立。這些細節如針腳般鋪展出一幅真實而動人的戰時重慶風俗長卷,它不以悲情控訴戰爭,而以日常的堅守,訴說一座城市堅韌的靈魂。左昡并未刻意渲染苦難,而是通過日常生活的堅守,展現戰時重慶底層社會的韌性。無論是江邊壘石起灶的炊煙,還是防空洞里輕聲哼唱的童謠,都在訴說一種無聲的抵抗:生活本身,就是對毀滅最有力的回應。
三、童心未泯:戰火中的童謠記憶
《紙飛機》的一大亮點,是穿插了抗戰時期的童謠。這些童謠既是特殊時代的聲音,也是情感的載體。如:
城門高不高?
雞蛋糕,雞蛋糕,
飛機來了挨一刀。
豆筋棍兒,挨一刀……
這首童謠用孩子口吻寫戰爭。“城門高不高”是天真提問,“飛機來了挨一刀”把恐懼變成游戲。“雞蛋糕”“豆筋棍兒”以食物諧音軟化暴力,體現孩子的智慧。在轟炸陰影下,童謠成為兒童理解戰爭、釋放焦慮的載體,也是民眾堅韌樂觀的精神象征。左昡將其融入小說,既還原歷史真實,又以童聲反襯戰爭荒誕,讓民間記憶在傳唱中獲得永恒。童謠輕如耳語,卻承載著一座城市不屈的魂魄。這類童謠將戰爭簡化為兒童可理解的敘事,既安撫恐懼,也傳遞信念。作者巧妙地將童謠作為敘事節奏的調節器。當“跑警報”的緊張過后,一段輕快童謠響起,仿佛是對恐懼的短暫超越。這些童謠不僅是背景音樂,更是“集體記憶的聲波”。它們在代際間傳唱,使歷史得以以最柔軟的方式被銘記。兒童文學理論強調“聲音的療愈功能”——在創傷敘事中,民歌、童謠能重建安全感,幫助兒童消化恐懼。左昡深諳此道,她讓童謠成為金蘭理解戰爭的“認知腳手架”,在笑聲中完成歷史啟蒙。
四、山城不屈:從“跑警報”到“愈炸愈強”
“跑警報”是《紙飛機》的核心情節之一。小說真實再現了重慶大轟炸期間市民“躲、跑、藏、回”的日常循環。防空洞成了第二個家,警報聲成了生活的節拍器。然而,左昡并未止步于苦難的展示,而是通過金蘭的視角,展現重慶人“愈炸愈強”的精神氣質。面對無差別轟炸,重慶市民在廢墟上重建家園:商鋪重新開張,工廠堅持生產,學校恢復上課,金蘭的父親繼續上工,母親在斷壁殘垣中照顧家人的日常起居,孩子們在瓦礫堆上放紙飛機……這些細節,正是“愈炸愈強”的生動注腳。“紙飛機”是絕妙的意象:它輕,卻能飛;它脆弱,卻承載希望;它由廢紙折成,卻指向天空。小說結尾,當金蘭將紙飛機奮力擲向長江時,那飛舞的紙翼不僅承載著童年的游戲,更是一聲無聲的宣告:生命不屈,童心永在。
左昡作為曾經的一名兒童文學博士,兼具學術素養與文學敏感。她在小說《紙飛機》中完成了一次深情的“返鄉”,這種“原鄉書寫”不僅是對故鄉的懷念,更是對一種精神氣質的重構。小說不僅是兒童的歷史啟蒙,更是寫給所有人的抗戰記憶之書。在地名、滋味、鄉音、風俗、歌謠與精神的交織中,作者構建了一座抗戰精神之城——重慶。它再次提醒我們:歷史不僅是檔案,更是味道、聲音與童年的紙飛機。當記憶被書寫時,那座被炸過千次的城市,便永遠活著。
作者注:本文系重慶師范大學語言文字科研項目“新時代重慶兒童文學語言美學風格研究”(csyk202506)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付冬生,文學博士,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重慶市抗戰文史研究基地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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