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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死,但浪漫不死。”
奇奇怪怪的巨型人偶擠過歡呼迭起的人潮,步伐肆意荒誕;怪誕卻浪漫的鳥人穿梭于古鎮街巷,撫平內心的焦躁;踩著高蹺的“精靈”推開門,一秒將人拽入“格列佛誤入小人國”視角......這是整個烏鎮在10月即將結束時,墜入的最熱鬧與夢幻的一刻。
自2013年起,這座典型的江南水鄉小鎮,每逢10月就會迎來一次“如夢似幻”的戲劇節。今年,是其發起的第十二個年頭,然而除了戲劇愛好者和文藝青年們,多數人卻鮮少知道烏鎮已經把戲劇和現當代藝術融入到古鎮的煙火文脈中,并悄然扭轉著人們對古鎮文化“小尺度、舊生活”的刻板印象。
當普通游客提起烏鎮,仍是“煙雨西窗,衰草枯楊”的水墨畫境時,越來越多掙扎于理想與現實之中的青年人,正將烏鎮視為一處指向未來答案的“文化之地”。一群來自天南海北的浪漫人,如候鳥般停歇于此,在舊時光的景色中自由地做夢、藝術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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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聽到烏鎮戲劇節,約在六七年前,那時人們對烏鎮自身的認知遠比戲劇節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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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浙江嘉興烏鎮戲劇節,整個小鎮都籠罩在戲劇的歡樂氣氛中。
作為有著7000多年文明史、1300多年建鎮史的小鎮,烏鎮有著人們關于江南水鄉的一切想象:“小橋、流水與人家”,也沉淀著許多人共同的精神原鄉。浮云散去,置身于千年后的烏鎮小巷中,相信每個中國人都能感受到一種精神上的回家。那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刻進了我們的DNA中,伴隨著鎮上的一磚一瓦、煙雨迷蒙慢慢復蘇。然而,當充滿實驗精神的現代戲劇節闖入這幅素雅水墨畫時,難免引發兩種聲音:保守派質疑破壞小鎮的古典意境,旁觀者則靜待又一個“古鎮商業化”的運營模式困境。
但十二年過去,烏鎮戲劇節卻越辦越有聲色。短短10天,已吸引來自全國超35萬人次觀眾走進劇場,超200萬游客造訪。社交媒體上,“鳥人巡游”“街頭藝術”等關鍵詞頻頻登榜,很多人在戲劇節結束時才發現,原來在中國,也有這樣一個完全不輸愛丁堡的戲劇藝術自由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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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烏鎮戲劇節的街頭表演,五湖四海的表演者們在巷弄間即興起舞,讓戲劇魔法在每個角落生根發芽。
這屆自開辦以來規模、體量最大的戲劇節,早已超越節日的范疇,更像是一次全民參與的文化狂歡。細數其中亮點,參與的戲劇大師、新銳導演和青年表演者數量創下新高,內容質量更是穩步提升,展現出與國際戲劇節對話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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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的287部特邀劇目中,來自全球的優秀藝術劇目就有134部;殿堂級戲劇大師羅伯特·勒帕吉、挪威戲劇大師卡里·霍爾坦、法國當代戲劇代表人物亞瑟·諾澤希爾、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恩·福瑟等世界頂尖導演與編劇作品,都在這座占地面積僅79 km2的水鄉古鎮里找到了最合適的舞臺。
傳統東方式的美學意境與現代開放包容的創作環境,讓對中國本不甚了解的外國表演者們,第一次感受到古老土地上所孕育出的中式浪漫,來過還想再來,甚至還要叫上更多的朋友們一同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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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多高質量精彩劇目中,德國漢堡德意志劇團的《人類之城馬拉松劇》無疑是本屆戲劇節最受矚目的焦點。劇目分為5個部分,全程9小時。據說,這也是該劇目首次在德國漢堡之外的城市完整上演。作為當代戲劇界頗具影響力的劇目,它超越了傳統戲劇的邊界,沉浸式的觀演模式與兼具古典悲劇和現代意識的文本,給觀眾帶來強烈的思想性與藝術震撼力。當得知70多位專業演職人員、90余位演員和400余件舞臺裝置抵達烏鎮時,國內戲劇愛好者們的興奮幾乎是“爆炸式”的。9小時,3天5部連演,座無虛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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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文藝青年們陷入藝術的狂歡,即使普通游客們也能在烏鎮遇到自己的“人生一刻”。
隨意穿梭于烏鎮的街巷中,戲劇時時都在發生。孩子們喜歡的童話書木偶劇、二次元最愛的長安異人和浪浪山小妖怪、烏鎮本土風韻的箏樂表演、人氣爆炸的外國表演《鳥人與他的奇美拉樂隊》、樸素卻特別有感染力的三人街頭樂團……亦古亦今、有中有外、可歌可舞,這里沒有高墻,沒有門檻,只有流動的藝術與真誠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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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的烏鎮,是完全不一樣的,它像是一個巨大的劇場,連空氣都透著自由的味道。人們或是佇立街頭揮手互動、或是追著表演者們加入其中共同跳舞,每個人都是觀眾,也都是演員,每一條街巷,都可能成為舞臺。大家一起歡呼一起做夢,熱熱鬧鬧地忘卻“古鎮之外”的煩憂和壓力,盡情地感受生命本應有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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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的變化,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在新生代游客心中,烏鎮是座旅游體驗非常不錯的古鎮。它有著自己典型的標簽:江南、古樸、文藝。既能滿足人們對傳統古鎮的想象,也能帶來便捷舒適的現代服務體驗。在許多古鎮旅游陷入“過度商業化”或“管理混亂”的問題時代,只要親身去過烏鎮的人,基本不會給出令人失望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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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中式雅致生活的游客,可以在烏瓦白墻、流水搖船中尋到仍有古意的江南風土人情。而對于追尋精神原野的青年一代來說,烏鎮更像一扇通往文化故鄉的門扉,從七千年前的馬家浜文化、到南朝的昭明書院、再到后來的矛盾紀念館、木心故居等,將千年文脈凝練成觸手可及的溫度。更不要說,在烏鎮戲劇節十二年的努力下,如今的烏鎮看似古樸,卻已經培育出現代中國最具文學性的城市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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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黃磊在籌拍電視劇《似水年華》時第一次來到烏鎮。走過由青磚鋪就的窄巷,連日纏綿的雨水將空氣蒸得氤氳而潮濕,那一刻他竟萌發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記憶里,他來過這,“我是南通人,骨子大概里有南方人的情節。”
當時的烏鎮,東柵剛剛初步開發,西柵還是一片未被觸碰的、更為破敗的空白領域。但正是這種“沒落頹敗”中蘊含的中式寧靜與憂傷,深深感染了黃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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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年華》取景地逢源雙橋
電視劇播出后,影像所勾勒出的文人想象和浪漫,讓烏鎮終于迎來了自己的初次熱度。當年,許多觀眾追隨著《似水年華》的鏡頭,紛紛前往這個曾經名不見經傳的江南小鎮。而他們也和黃磊一樣,來過,就無法真正離開。
但對烏鎮人來說,他們為了“被看見”、“被駐足”付出了“翻天覆地”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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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九十年代,在畫家吳冠中和陳逸飛的影響下,烏鎮周邊的周莊、西塘等江南古鎮已名聲在外,而烏鎮卻滿是頹敗荒蕪的跡象,被人遺忘在時代的角落里。畫家陳丹青在1995年第一次到訪烏鎮時,看到的便是“沒落頹敗……像一個炊煙繚繞、雞鳴水流的地獄”。1999年,本地人口更是從鼎盛時期的十萬人萎縮至不足九千人,且多為老人。小鎮的日益衰敗與迫在眉睫的發展困境,觸動了身為烏鎮人的陳向宏。在他的牽頭下,烏鎮從1999年正式進入全面“復建”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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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烏鎮東柵茅盾故居;下圖:烏鎮東柵三白酒坊
在陳向宏看來,想讓烏鎮真正“復活”,必須超越當時普遍的景點式開放,創造一個既能承載烏鎮傳統文化肌理、又能滿足現代人生活需求的城鎮體系。
從最為基礎的修繕復原開始,陳向宏希望做到“修舊如舊”,以整座小鎮的每一塊磚為例,都參照古老工藝和磚形,生產出新的磚體。這種“仿舊修舊”的工藝,令破敗的古鎮重新變得方便日常生活和居住的同時,也保留住了烏鎮最珍貴的人文景觀。也正是這種更舒適、實用的“古色古香”,在留住游客的同時,也避免了烏鎮淪為“商業化模版”的景觀式古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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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99年烏鎮東柵首期開發開始,到2006年烏鎮西柵景區正式對外開放,烏鎮成功復活而歸。
盡管有不少人對西柵景區將原住民全部遷出,以“NPC”雇傭制請回本地居民、扮演水鄉生活日常的模式略有質疑,但有奔頭且更完善、現代化的管理體系,在為游客體驗“古鎮生活”帶去便利的同時,也實實在在改善了本地人的生活。在部分烏鎮人看來,“我并不想回去小時候的古鎮”、“真正的古鎮應該是留給我們當地人,讓我們住進去更舒服、生活化,更不是游客們到此一游的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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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古鎮基礎設施和管理體系同時復建的還有烏鎮的文化。自古以來,烏鎮就是一個充滿“書卷氣”的地方,可以說這份文脈,是烏鎮真正的靈魂所在。
南朝時,昭明太子蕭統曾在此設館讀書,編撰中國現存最早的詩文總集《昭明文選》,為烏鎮埋下了一顆文化的種子,并將“編文選、讀詩書”的風雅融入水鄉的基因。此后的漫漫歷史中,文藝詩書是烏鎮綿延不絕的生命力。相較于肉眼可見的一磚一瓦、流水人家,烏鎮最動人的地方其實是這片土地所滋養初的文藝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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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水劇場:本是一處甲魚塘,改建后由2300多個原木鋪就而成,觀眾席掩映在樹叢中呈扇形展開,蔥郁的樹木間隔在通道中和四周,居高臨下,近七千平方米新月形湖泊中的主舞臺盡收眼底,舞臺背后連綿的明清老建筑群,一段殘破的馬頭墻和半截石拱橋,既像是舞臺布景,又和遠處的白蓮古塔、文昌閣的飛檐翹角一起勾勒出躍動的天際線。
因而,陳向宏在主持復建的同時,試圖摸索出一個既保有古老文脈又富有持續生命力的文化模式。意境古樸、如夢如幻的烏鎮,在文藝工作者看來本就自帶一種強烈的雙重夢境感,仿佛天然劇場。2003年《似水年華》播出,黃磊在頻頻到訪烏鎮后,與陳向宏共同萌生了舉辦“戲劇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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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大劇院:世界建筑史上首創以并蒂蓮概念生發而設計的劇院建筑,一虛一實的兩個橢圓巧妙結合,交替重疊處便是公用舞臺空間,在滿足空間機能需求的同時也蘊含了喜慶蓬勃的意義。劇院外部以厚重京磚及江南冰裂窗欞裝飾,古樸滄桑的外觀與歷史悠久的江南水鄉小鎮和諧共存,相映成輝。
于是,黃磊和好友賴聲川、孟京輝等中國當代戲劇代表性人物,在籌備7年后,于2013年在烏鎮舉辦了首次戲劇節,并延續至今。
每逢戲劇節期間,烏鎮便進入不休不眠、如幻如戲的時刻,古老和現代在這一刻交匯,同時,高度開放性和國際化也為此疊加了更多元化的美感。而在持續的文化浸潤和培養下,烏鎮人的日常生活也融入了戲劇和文藝本身,這種對文化藝術的包容性是很難在其他地方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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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戲園劇場:相傳為梁昭明太子的老師、尚書令沈約的后裔建造,是一座極具特色的院子,坐北朝南,四間五進,各有天井、門樓間隔,2004年修復。如今,五個小樓和五個院子已經被重新設計為戲劇節的中心,原第三進也已被改造為一個傳統戲園。
可以說如今的烏鎮,進入了屬于自己的新文藝時代。它既完好地保留著從南朝昭明書院繼承而來的文學精神,又以開放的態度給予現代藝術一定的生長空間。走在街巷中,每個人都能尋找到屬于他自己夢中的中國文藝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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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多數喜愛烏鎮的年輕人來說,在戲劇節的狂歡自由造夢體驗之外,靜靜佇立于烏鎮西柵景區中、毗鄰烏鎮大劇院的木心美術館,則是他們與中國當代文學最近的距離。美術館由幾個盒子連體構成,外觀低矮、安靜,如同被江南水汽輕輕包裹的隱形容器,充滿了極為克制的東方美感。這里所安放的正是現當代文學家木心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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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烏鎮,逝于烏鎮。木心在異國他鄉度過了自己的大半人生,2006年,在好友陳丹青的勸說和陳向宏的復建努力下,已經67歲的木心從美國回到了自己童年時住過的院子,在烏鎮度過了自己人生的最后時刻。
很多人對木心的了解大多是從那首“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開始,最后卻都會前往烏鎮,試圖去了解這位從歐洲文學傳統中走出的江南文人,所描繪的“現代古典”意境。而木心美術館和不遠處的木心故居,則較好的保留下這個介于藝術、文學與哲思之間的靈魂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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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過木心這輕盈的一頁,更有茅盾的厚重、徐渭的肆意、以及每一位烏鎮人的詩書煙火。
尋訪完深藏中國文藝傳統的故居宅院后,不妨在晨霧未散時走進街角的老茶館,木桌陶壺間,龍井的清香裊裊浮動。轉角的敘昌醬園,青灰色的醬缸與竹編斗笠錯落相依,見證著世代相傳的智慧與匠心。若是走累了,順勢拐進草木染坊,親手染一匹藍印花布,看靛青在布面上暈開千年的紋樣。又或是踱進西柵的評書館,任吳儂軟語的評彈聲,將人裹進江南柔軟的時光里。這些散落在尋常日子里的片段,終將織就屬于你的中國文化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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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烏鎮,是年輕的,也是古老的。它的年輕,在于對新思想、新藝術的無限包容;它的古老,在于一磚一瓦、一河一橋背后沉淀千年的文明記憶。在這里,你可以是游客,也可以是創作者;可以沉默觀看,更可以縱情投入。
這便是烏鎮:既守得住千年的魂,也容得下未來的夢。
編輯|Kiki
文字|小語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烏鎮景區、
烏鎮戲劇節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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