煒楓詩選｜孤寂的月亮（詩八首）

每日好詩

孤寂的月亮（詩八首）

文/煒楓

烏鴉掠過樹梢

落葉 旋轉著身軀

失足墜入溝渠

室內 新聞里滅絕的物種

名字在高腳杯碰撞聲里 淡化

碎成殘夢

此刻 抽油煙機光潔的表面

月亮浮起 比昨夜更薄

科學雜志說 它正以每年四厘米

修剪與地球的臍帶

當恐龍凝視夜空

它還是一枚孵著巖漿的巨卵

而今 是別在夜幕的褪色校徽

記憶中 祖母指著槐樹梢說“月亮瘸了”

她用同樣的手勢 點破

我褲腳的風聲

三十年來 月亮退行的距離

剛夠螞蟻搬完整個家族的遷徙

炊煙勾勒遠離的軌跡

每分鐘 月亮帶走我眼中一粒光

死亡是沙漏頂端的一粒贈予

將身軀熬成枯枝

直到恐龍在石油的黑暗中翻身

月亮 用持續的后退

正教萬物 如何優雅地消逝……

當歸

藥鋪的黃昏壓著秤桿

一枚干癟的當歸在牛皮紙上

慢慢攤開酮體

像祖父遺落的煙荷包

瓦罐吞咽藥方 在灶膛咀嚼苦澀

水汽爬上木窗的油漬

我數著咕嘟聲等它沉底 如同那年

等綠皮火車

帶走 整個站臺的月光

而當歸終究是苦的

像母親拆了又縫的鞋底

總卡在巷口石階的豁牙處

她彎腰撣拭塵土

飄蕩的云朵 便卡在山脊的斷層

此刻 當歸在掌心蜷成問號

這么多漂泊的根須

能否喂飽三錢故鄉的月色

晚風推開藥柜

抽屜飄出炊煙的味道……

月老

這些年 我始終迷信

那根被月光浸透的紅線

會在某個雨夜蘇醒 輕輕顫動

像母親納鞋底的麻繩

結實 卻總系死扣

直到新聞說 月亮早已圓寂

天際游弋的殘軀

我仍保持祈禱的姿勢 將生辰

折成紙船放入河溝

卡在塑料瓶與爛菜葉間 掙扎

婚介所的小黑板 明碼標價

隔壁姑娘 用魚尾紋丈量彩禮厚度

她拆解月老祠的橫梁 扎成

捆快遞的塑料繩

那些柔軟的結 勒進黃昏的咽喉

今夜 我仍在子夜攤開掌心

向那片死亡的宇宙發射 沙啞的信號

像朝枯井 擲入一枚硬幣

等待永遠不會傳來的 回聲

盤坐在粘稠的夜色里

看投影 偽造的月光

結婚證在指紋下 褪色

我們打的繩結

卻始終 系不住兩粒相斥的塵埃

寒露

鐵皮桶在墻角接住

最后一顆墜落的雨滴

祖父把煙灰磕進 去年的霜跡

絲瓜蔓彎曲的弧線上

懸著枯萎的瓜

黃褐的肌膚咬破寒幕

在風里 勾勒半封家書

黑斑是遺落的標點

廚房的燈泡搖著光暈

砧板上的魚鰓

還含著一句江河的遺囑

煤爐膛內時明時暗

如你此刻難以琢磨的心思

今夜 柿子正點燃燈籠

照見井臺邊陶甕的缺口

水面浮著半枚月亮

像未摁完的指紋……

來生

倒淌河在暗處結冰

僧人用扁擔挑著兩座空山

一筐裝融化的鐘聲

一筐裝未降生的雪花

落日將手勢懸在門軸中央

推是涅槃 拉是婆娑

木魚盛滿沉默的乳名

喂給 碎成金葉的燭火

當鐵軌 在麥苗腹地分岔

隧道把汽笛搓成繩索

我學會用指尖

飼養黑夜里橫臥的簫聲

而輪經桶 逆時針生長

年復一年消磨自己的影子

河床露出腳踝

水紋中游蕩不會閉眼的瞳孔

風 在認領散落的紐扣

郵差往蒼茫 投遞

一封關于黎明的信

署名是尚未點亮的螢蟲……

寺院的貓

尾尖抖動 掃過泛黃的偈語

在蒲團上團成半輪月亮

香火燙穿的晨霧

銅缽的嘴唇泛起虛空

分食佛前供果

那粒供奉的飽滿期望

肉墊踏碎木魚的空腔

當鼠群在暗處集會

小花貓 正舔舐鍍金裂縫里的光

誰 跪求的膝蓋 在青磚

刻下凹痕

硬幣沉入冰涼的鐘聲

檐角風鈴啞默

空碗里 浮起古鐘的銅銹

燭淚堆成琥珀

它躍上院墻 咬碎斜陽

將暮色團成解簽的手勢

謎底如影

劃破 長明燈的虛言……

爺爺的自畫像

藥渣在體內下雪

將每個拂曉熬成一塊發苦的冰糖

你見證的完整

是補丁與火焰的契約

脊椎彎曲成問號的形狀

老樹根楔入磚縫

像懸浮云端的許愿 卡進深夜的臼齒

雁鳴 切開云層的剖面

飄散的雨絲

野菊花一樣的命

半張臉孔練習逆寒開花

當月光 開始稱量骨骼

左手擦亮火柴

右手在焦土里埋下時鐘

用斷繩 丈量黑夜的深度

沉默垂釣苦澀

而河床正吐出新的聲帶

晨光在暗處結網

兜住 未曾墜落的 耳鳴

屎殼郎

蘇醒的草尖 搖動午后的風

牛蹄印 盛著整個春天的雨水

一只屎殼郎 推著

那團發燙的信仰

上坡 下坡 在泥濘里畫圓

像推著獨輪車的父親

把落日推成另一輪朝陽

在麥苗彎曲的弧度里 相遇

你背著的星球

我握著包漿的鋤柄

兩個搬運生活的長工 在塵埃中對視

此刻 讀懂彼此眼里的火

陡坡是生活豎起的判決

你六足緊扣大地 糞球滾落原點

如一個咬不破的魔咒

我咬緊牙關 當夢想卡進裂縫

月光潑下碎銀 原來

每道傷疤都是通往彼岸的隧道

今夜 所有逐光的小蟲

都在用翅膀搬運命運的大山

星子宛如撒落草原的糞粒

我們推著各自的命數

將一生 嵌入這巨大的牛蹄印

磨礪成一顆微小

卻內含深淵的珍珠……

圖片：讀睡詩人拍攝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尋找光明。讀睡詩社創辦于2015年11月16日，詩社以“為草根詩人發聲”為使命，以弘揚“詩歌精神”為宗旨，即詩的真善美追求、詩的藝術創新、詩的精神愉悅，詩對生存生命的揭示。現已出版詩友合著詩集《讀睡詩選之春暖花開》《讀睡詩選之草長鶯飛》。詩友們筆耕不輟，詩社砥礪前行，不斷推陳出新，推薦優秀詩作，出品優質詩集，朗誦優秀作品，以多種形式推薦詩人作品，讓更多人讀優秀作品，體味詩歌文化，我們正在行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