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鴻河是與我同年入伍的戰友。他當兵11年,遇到了許多尷尬事,作了不少難,吃了不少苦,至今使我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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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鴻河1.78來個頭,白白凈凈、方方正正的國字形臉上鑲著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很帥。再加上那“根紅苗正”的家庭出身,和當時新兵中最高的學歷——高中文憑,新兵連集訓結束時,就被選到師直機關分隊的航模組當操縱手。
這航模就是現在人們所說的無人機。四十多年前學習航模無人機操作技術,應屬“高科技”的范圍。我們是高炮部隊。高炮戰時打飛機,反空降人所共知,但平時訓練就要靠航模無人機作靶標,來提高和檢驗部隊的訓練水平和實戰能力。
所以說,航模無人機是高炮部隊演兵沙場的“天狼”,其操縱手就是首長檢驗考核部隊戰斗力的“王牌”。
倪鴻河是幸運的,成了眾多戰友中的佼佼者。再說了,鴻河也很爭氣,不到兩年的時間,就鍛煉成長為部隊的業務尖子和干部苗子,一時成為部隊訓練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說到提干的事,鴻河遇到了入伍后的第一次尷尬。當兵三年,到了提干的黃金時段,許多領導不止一次地給鴻河“許愿”:“馬上就提拔”,可天有不測風云。
當時部隊剛從抗美援越的前線歸來,因戰時因素提了不少干部。還有文革時期“三支兩軍”的干部返回軍營,更使干部員額嚴重超編。如有的基層單位一個連就有連級干部十人上下,怎么再提拔?后來上級下了文件,要求提干工作暫緩。這一緩就是三年,鴻河錯失良機。
文件下發后,每當看到首長們那種欲言又止,不尷不尬的表情時,鴻河更多的是理解、原諒和期盼。他相信那句名言: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來日方長。
記得到了部隊“消腫”的那年,大范圍精簡機關和人員,干部的位子出來了,上上下下都認為鴻河這次十拿九穩要提干。
可一查檔案,鴻河的年齡卻超過了提干的最高年限。后幾經周折,還是沒能提起來。尷尬之事不期而至。等了幾年的事,又黃了。鴻河那個急呀,說了粗話:“許多啥都不是啥的新兵蛋子都提干了,可咱的命運咋就那么孬,尷尬的事,怎么都讓咱給趕上了?”
后來,組織上為了保留技術骨干,也是為了安撫鴻河,決定給他先轉志愿兵,等有機會再以志愿兵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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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鴻河是個很有抱負,且不甘居人之后的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只為轉個志愿兵,鴻河寧肯回家務農,萬千不會答應的。但為了“志愿兵可以轉干”這一線希望,他改當了部隊第一批的第一個志愿兵。
不知拖了多長時間,師里向上打報告請示,上級答復的大概意思是,兵是兵,將是將。當排長雖然小,但是干部身份,將來有當將軍的可能;然而志愿兵終歸是士兵,干得再好,時間再長還是兵,不可能轉任干部——仕途之路被徹底堵死了,倪鴻河又遇到了一次難以言狀的尷尬……
就在鴻河仕進無望,前途未卜的時候,他竟碰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年月是“全民皆兵”,“要準備打仗”的年代,全國都在大辦民兵武裝。安徽馬鞍山市有一支民兵高炮部隊來我部代訓。
帶隊領導看到鴻河的業務技能確實很棒,就想把他挖走。有一天,帶隊領導對鴻河說:“你如能轉業,我們把你全家接收到馬鞍山市,夫妻安排工作,孩子安排上學。”
說到這時,倪鴻河已入伍十年,年屆而立,已經結婚成家。媳婦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同村發小,師范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學校任教,第一胎生了個丫頭。后來小兩口思想作怪,一年后又生了第二胎,得了個小子。
那時候,超生二胎的處罰可不得了。在農村“牽你的羊,扒你的房”,“上吊給你繩,喝藥給你瓶”的事常有耳聞。在部隊的處罰則是一擼到底。
即使這樣,違規超生的事還是時有發生。由于部隊有特殊性,夫妻長期分居兩地,有些人就來個“你有政策,我有對策”。就是超生后只要做到“三不”,即孩子不到部隊探親,地方不來信告狀,老鄉戰友不舉報,就基本相安無事。等幾年以后,男方一轉業就萬事大吉了。
鴻河當時的考慮可能就是這條路;只是馬鞍山的插手,使鴻河準備提前實施這一計劃。他想,自己是部隊的業務尖子,服役年限又不到,領導不可能輕易放人。要想立即走人,就要創造條件。
他準備主動向組織上匯報超生的事,然后組織上考慮自己的貢獻,給個不大不小的處分,自己就可以到馬鞍山市安家落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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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好的老鄉A知道了倪鴻河的打算,誠懇地勸道:“平時業務能力再強,人際關系再好,但如果違反計劃生育的政策規定,是沒人來保你而且也保不了你。如果把志愿兵給撤了,八字沒一撇,馬鞍山市就是想要你也無法安排工作。”然而,此時的鴻河像“鬼捂眼”、“耳堵毛”一樣,看下見,聽不進,非要賭上一把。
事情的結果正像A所預料的那樣,當鴻河把超生的事情向部隊分管領導一匯報,首長馬上就變了臉,說嚴格按紀律辦事。
后來在鴻河的苦苦哀求下,組織上動了惻隱之心,想試探一下鴻河的態度。首長對鴻河說:“……二選一,一是開除黨籍,二是開除公職(撤銷志愿兵)。看你要哪一個。”
亂了方寸的倪鴻河不知就里,竟把領導的征求意見當成“最后通牒”,居然說:“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十分困難,給我留個飯碗吧,黨籍就不要了。”
話剛一落音,首長滿臉憤怒,僅有的一點同情也沒有了,“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吼道:“他媽的,你不要黨,黨還不要你呢!一條不留,雙開!”事情至此,再沒有轉圜的余地——這次尷尬天大!
沒有了倪鴻河,航模無人機仍然上天,部隊的訓練演習照常進行。沒了志愿兵的資格,鴻河卻只能“打回老家鬧革命”。自此,馬鞍山市的領導不辭而別,再沒有出現。
往常老兵退伍、干部轉業,部隊都組織多種形式的歡送會,還要派干部把他們送到當地政府才算完事。然而此時此刻的倪鴻河卻成了孤家寡人,退伍返鄉的事兒無人問津,“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多年間,我在部隊機關工作,鴻河在直屬分隊生活,閑暇時,哥倆經常見面,無話不拉。要分手了,出于老鄉情、戰友情,我請假把鴻河送上開往老家的列車。
記得那是江南早春二月的一天,春寒料峭,陰雨綿綿,晚來風急。昏黃的燈光下,只見鴻河一身褪了色且無領章帽徽的舊軍裝,一個背包和一個草綠色的手提包,與當新兵入伍時沒有什么兩樣,只是白凈的臉上爬上了些許細細的魚尾紋。
分手時,鴻河緊緊地擁抱住我,號啕大哭:“哥,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是說當兵走錯了路?還是不該超生二胎?抑或是不該錯走提前轉業之路?我淚流滿面,無言以對……
哎,世間的尷尬事太多,有的尷尬幾乎押上人們一生的歲月。但我們必須向前走,事情還得做,日子還得過。回老家后的鴻河,把過往的尷尬事當成克服困難,笑對人生的精神動力。
他先后跑了許多地方和單位找工作,都因超生受處分而被婉拒門外。后來他跟著一位親戚的建筑隊,做了農民工,到了冰天雪地的東北謀生,一干就是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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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媳婦怕受處分,找親戚,投門子,最后調到家門口的一所小學任教,直到前幾年退休,逃過一劫。至今老兩口還生活在那清溪繞田、生于斯長于斯的湖濱小山村。
時光如水,日月如梭。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了,鴻河的一雙兒女都已經長大成人,在大城市興家立業,小日子過得還不錯。特別讓人欣慰的是,孩子們深知爹娘一生的酸甜苦辣,十分孝順。
目前,他們已經把父母接到城里,安享晚年。羊羔跪乳、烏鴉反哺之情溢于言表!
俗話說,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細細琢磨,這世上讓人尷尬的事情還真不少;不僅咱小小老百姓如此,就是作為一個國家有時也在所難免。就說這計劃生育吧,已經實行了幾十年的所謂基本國策,一夜間說沒就沒了。
誠然,現在的生育政策真好,既和諧,又穩定,還促發展,大多數人擁護贊成——那么過去的都錯了?也不盡然。
倪鴻河生了兩個孩子,兒女雙全,可謂“一個太少,兩個正好”,然而飯碗卻被砸了,招誰惹誰了?那國家政策錯了?可在當年那種生產水平,科技水平和人們的思想認識水平低下的情況下,十幾億人口的國家計劃生育如若沒人管,那還真得亂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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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究竟誰錯了?尷尬的我,茫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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