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 · 周末版】博士退學以后，我終究弄丟了我的夢

文 / 御朔德-承樂

“他們用刀刺進我的胸膛，然后把我扔在角落，讓我獨自療傷。”

這句話好貼切地形容了這么多年破碎的自己。

讀書的時候，我一直都是那個不搗亂不貪玩，勤奮好學的“三好學生”。我可以從早到晚一動不動坐在桌前看書學習，他們都說我以后一定會考上很好的大學，會有很好的前途。

那時候我確實想要金榜題名，會想到發瘋，想到落淚，心中只有學業，太熱烈的深愛終于演變成執念。

許愿是這世上最沒用的事，可我還是無數次地許愿，句句都是學業。可是你在意什么，什么就會折磨你。我沒來沒想過自己十年寒窗的辛苦，會終結在一張博士退學申請書上。

我對于學業的執著，要“歸功于”原生家庭的培養。

我很久很久不習慣在筆尖稱他們為“父母”了。不是誰都有資格當父母的。

隨著閱歷的增加，我越來越意識到“父母”的身份該是一個引路者，陪伴者，該與孩子并肩前行，教會孩子如何面對這個世界的一切，再慢慢放開他們的手，等他們繼續傳遞愛與溫暖。當然這只是一個太完美的幻想。

在我的現實里，我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你沒有考到第一名就應該去死”。

可是一個小孩子該怎么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呢？他只是害怕死亡，他害怕失去，他害怕只要不努力學習就真的會離開他愛的這個世界。

我羨慕那些一放學就可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他們快樂地奔跑在花叢間的樣子是我一輩子都模仿不來的。

因為我得到的回應永遠是“人家好學生才有資格出去玩，你沒有。”

所以我很早很早就沒有朋友了，我是同齡人眼中那個不會說話的怪物，卻是老師和其他家長口中的好學生。

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坐在桌前苦讀的身影，其實早就傷痕累累，不堪一擊。

最初發現我有異常的時候，是考上大學的第一年。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考上大學了還是不開心。也許是因為高考分數不理想而被原生家庭一如既往地詛咒我去死。

前段時間網上有一個很火的話題，“你多久沒有被擁抱過了”，我很認真地回答了：

上一次被擁抱，是高考成績出來以后，雖然不理想，但是也足夠上一個不錯的本科。家里覺得我的前途無望，成天對我冷嘲熱諷，攻擊謾罵，只有一個同學的媽媽，見到我以后，很開心地給我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說，“阿姨恭喜你考了這么好的成績”。她的孩子考上了專科。所以經常會想，如果換一個原生家庭，換一雙父母，我的生活也許不會過的這么狼狽。

當我第一次離開原生家庭去很遠的城市讀大學，這些年郁結的重壓終于沖破內心所有的防御，像一頭猛獸。

失眠，頭痛，莫名其妙地難過落淚，甚至自傷……我像瘋了一樣將自己折磨得如此不堪。

18歲生日，是在醫院度過的。那一天剛剛立春，我想我也該如野草一般不屈不撓，向死而生，時而堅定時而虛幻的念頭讓我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直到那天發現原生家庭扔掉了我所有的抗抑郁藥物。

好了。夢醒了。

本科，碩士，博士，這一路我不知道怎么走過來的。太多太多的傷痛，短短的篇幅又怎能一一道盡。

我為了做實驗和寫論文熬過的那些日夜，一點一點侵蝕著我的身心。

面對期刊的一次次拒稿、失敗的實驗數據、一團糟的人際關系，再加上我習慣已久的自我攻擊，我無數次想要放棄這個世界，可是那份對于所學專業的熱愛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拽著我不讓我離開。

當我一個人拿著博士錄取通知書踏入新學校的大門時，我疲倦的眼神與其他前來報道的新生眼中那種神采奕奕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新學校很美，可是我只讀了一周就休學了。時隔數年，又一次邂逅精神科。中醫，西藥，心理治療，物理治療，MECT……我積極配合治療，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回到學校，拿到博士學位證書，完成我的夢想。

那天全身麻醉被推出治療室，醫生叫醒我，我在完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我一定要完成學業”。只記得醫生對我說：“肯定可以的。”

就算只是一句安慰的話，就算它最終沒有實現，卻讓我信了一句善意的話語，真的可以救人一生。

休學半年以后，復學那天我是真的感覺好起來了。

我第一次很熱情地跟老師和同學們打招呼，我還跟導師講了很多我讀博生涯的規劃，我腦中有很多很多科研抱負還沒有實現，所有未完成的夢想好像要從這一刻獲得新生。

可我還是低估了抑郁的魔力，復發讓我失去了對抗世界的力量。做了8個月的實驗功虧一簣，一切回到原點。寫了半年的文章被退稿，我卻再也沒有繼續修改的力氣了。

因為持續的幻聽和自言自語，室友跟我大吵一架后搬走了。我常常一個人很早就關掉燈，躺在黑暗里聽著憂傷的歌曲，忍受著軀體化發作的痛苦和麻木。

退學的念頭盤旋在我腦中很久了，但我那天沖動地把它講了出來。

簽退學申請書的那天一切來得非常突然，我完全沒有做任何的心理準備，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

我甚至無法描述我當的情緒，也不知道該怎么掩飾，甚至只會學著大笑。“老師，對不起，學生讓您失望了。”我凌晨躺在床上給恩師發著消息。

退學的時候都沒有哭，可是收到老師的回復那一晚，我卻哭濕了一個枕頭。老師說：“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

距離退學已經過去大半年了，現在終于可以相對安穩地把自己的過往以這樣的形式講出來。可我后來常常夢到復學的場景，會驚醒會恍惚會難過到流淚。

我記得在無數個關于學校的噩夢里，那個追著風大喊著“我要重新回到學校讀書”的人竟然是我自己。可是大夢初醒，我明白我再也不可能回到學校了。我寒窗十年的夢終于被我徹底弄丟了。

“想過重新考試，回學校上學嗎？”我心里的另一個自己不止一次地追問自己。

“當然想過，可是……”我只是抬頭望著擺在書桌上的博士錄取通知書，終于笑了一下，

“可是，我病的太久了。”

封面圖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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