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剛剛跨過首個氣候臨界點，一系列不可逆的生態崩潰正在發生

一份于 2025 年 10 月 13 日發布的報告，向世界發出了一個清晰而嚴峻的警告：我們這個星球的氣候系統，已經越過了一個無法回頭的關鍵節點。這份名為《2025 年全球臨界點報告》(2025 Global Tipping Points Report) 的研究確認，地球上最珍貴的生態系統之一——暖水珊瑚礁——已成為全球首個被確認突破氣候臨界點的地球系統。

圖丨相關報告（來源：Global Tipping Points）

這份由英國埃克塞特大學牽頭，聯合全球 160 位科學家共同完成的報告，系統性地評估了全球氣候系統面臨的風險。報告指出，隨著全球變暖逼近 1.5°C 的關鍵門檻，地球的氣候和自然系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近多個不可逆轉的臨界點。

珊瑚礁的生存危機

珊瑚礁被譽為“海洋中的熱帶雨林”，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作為地球上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生態系統之一，它為近十億人口提供了食物、生計來源和天然的海岸保護。然而，這個曾經充滿生機與活力的水下世界，如今正面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

報告的核心發現是，暖水珊瑚礁已經越過了自身的“熱力臨界點”(thermal tipping point)。科學家們估計，這個臨界點的核心閾值，大約在全球平均氣溫比工業化前水平高出 1.2°C 時就會被觸發。而根據世界氣象組織 (WMO) 的數據，2024 年的全球平均氣溫已經比工業化前高出約 1.4°C。這意味著，我們非但沒有守住防線，反而已經在這個危險的區域里走出了一段距離。

（來源：Global Tipping Points）

這一結論最直觀的證據，便是日益頻繁和嚴重的全球珊瑚白化事件。當海水溫度持續過高，珊瑚會排出體內為它們提供色彩和能量的共生藻類（蟲黃藻），露出其白色的碳酸鈣骨骼。這便是“珊瑚白化”。如果高溫不退，珊瑚最終會因饑餓而孤獨地死去。

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的數據顯示，自 2023 年 1 月以來，地球正經歷著有記錄以來第四次、也是波及范圍最廣、強度最大的一次全球珊瑚白化事件。達到白化程度的熱應激 (bleaching-level heat stress) 已經影響了全球 84.4% 的珊瑚礁，遍及至少 83 個國家和地區。這個統計數字背后，是無數海洋生物失去家園的哀鳴，也是依賴珊瑚礁為生的沿海地區面臨食物短缺和經濟崩潰的現實威脅。

海洋生物學家、珊瑚礁保護專家 Melanie McField 是這份報告的 160 位作者之一。她坦言，早在 2019 年的一次會議上，當一位與會者問她“為這個即將在我們眼前被抹去的生態系統奉獻一生是何種感受”時，她曾一時語塞，無言以對。如今，這份報告殘酷地證實了當時的擔憂已成現實。“我們不再是討論未來的風險，”McField 在接受 Gizmodo 采訪時沉重地表示，“我們正處在一個死亡正在發生的區域——整個生態系統的臨界點正在被跨越。”

倒下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珊瑚礁的困境，可能只是一個開始。它更像是一個已經倒下的多米諾骨牌，警示著后面還有一整排骨牌搖搖欲墜。《2025 年全球臨界點報告》同時警告，全球多個關鍵的地球系統也正處于“瀕臨”或接近其臨界點的危險狀態。

科學家們密切關注的下一個可能倒下的骨牌，是被稱為“世界之肺”的亞馬遜雨林(Amazon rainforest)。持續的氣候變化和從未停止的森林砍伐，正共同將其推向崩潰的邊緣。一旦越過臨界點，亞馬遜的大部分地區可能會在幾十年內轉變為類似熱帶稀樹草原的退化狀態。這不僅是一場生物多樣性的災難，更會向大氣中釋放巨量的碳，形成惡性循環，進一步加劇全球變暖。

（來源：Global Tipping Points）

與此同時，地球兩極的巨大冰蓋——格陵蘭 (Greenland) 和西南極冰蓋 (West Antarctic ice sheets)——也亮起了紅燈。它們的融化速度正在加快，一旦其穩定性被破壞并越過臨界點，將鎖定數米甚至數十米不可逆轉的海平面上升。這對于全球數億沿海居民而言，將是關乎生存的直接威脅。另一個令人不安的系統是大西洋經向翻轉環流 (Atlantic meridional overturning circulation，AMOC)，作為地球氣候系統的關鍵調節器，它負責將熱帶的熱量輸送到北半球。科學模型顯示，AMOC 的放緩甚至崩潰，將徹底顛覆全球的氣候模式，可能使歐洲西北部陷入嚴酷的寒冬，并嚴重擾亂全球的糧食和水安全。

（來源：Global Tipping Points）

報告特別強調，這些臨界點并不只是孤立的存在，它們之間通過復雜的物理過程相互關聯。研究發現，大多數相互作用是“去穩定化”的，這意味著一個系統的傾覆會顯著增加另一個系統傾覆的可能性，形成一個極其危險的“級聯效應”或“多米諾骨牌效應”。

在爭議中尋找希望

盡管《2025 年全球臨界點報告》描繪了一幅令人極度憂慮的圖景，但在科學界內部，關于這些臨界點的具體時間和確定性，并非沒有爭議。一些專家對報告中關于珊瑚礁已然“無藥可救”的論斷提出了不同看法，也為我們理解這一復雜問題提供了更多維度。

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的珊瑚礁專家 Peter Mumby 教授在接受《衛報》采訪時表示，雖然他承認珊瑚礁正處于衰退之中，但新的證據也表明珊瑚具有一定的適應和恢復能力，部分珊瑚礁甚至可能在全球升溫 2°C 的情景下仍然能夠存活。他擔心，過于絕對和悲觀的論調可能會導致社會徹底“放棄珊瑚礁”，認為拯救它們的努力已經徒勞無功，從而削弱了保護行動的動力。

無獨有偶，澳大利亞海洋科學研究所(Australian Institute of Marine Science) 也發表聲明，提醒公眾在解讀全球數據時應“謹慎”。他們指出，全球平均數據可能會掩蓋顯著的區域差異性，并且由于全球氣溫尚未穩定，“這表明采取行動的機會窗口雖然狹窄，但仍然存在”。

這種科學討論中的不確定性，恰恰是氣候臨界點問題的核心特征之一。臨界點本身就具有深刻的不確定性、非線性的動態變化以及跨系統級聯故障的巨大潛力。這使得傳統的、基于概率和歷史數據的風險評估方法，在面對這類前所未有的挑戰時捉襟見肘。

不過，這份報告本身也并未完全悲觀。在揭示巨大風險的同時，報告也用大量篇幅探討了“積極臨界點”(positive tipping points) 的可能性。這個概念指的是，在技術、經濟和社會行為中，同樣存在著能夠自我強化、并加速向零碳未來過渡的積極變化。一旦跨越某個門檻，這種積極的轉變也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形成不可阻擋的勢頭。

（來源：Global Tipping Points）

報告指出，太陽能光伏和電動汽車的普及，在全球范圍內已經越過了它們的積極臨界點。例如，隨著生產規模的擴大和技術的進步，太陽能光伏板的裝機容量每翻一番，其價格就會下降約四分之一。電池技術也同樣遵循著“學習曲線”效應，質量不斷提升，而價格則在急劇下降。這些技術上的突破正在相互促進，形成良性循環：更便宜的清潔電力使得電動汽車的使用成本更低，而電動汽車的普及又為電網提供了海量的潛在儲能單元，幫助解決可再生能源的間歇性問題。

這種積極的連鎖反應為人類應對氣候危機提供了一條全新的思路：我們能否通過有意識的、精準的政策引導和投資，去主動觸發更多這樣的積極臨界點，從而在這場與消極臨界點的賽跑中贏得先機？

從被動響應到主動干預

面對日益逼近的多個氣候臨界點，僅僅依靠現有的、漸進式的氣候減緩措施，已經顯得力不從心。《2025 年全球臨界點報告》直言不諱地指出，要避免災難性的后果，人類社會必須進行一次根本性的戰略轉變。

報告為治理這些消極臨界點提出了一套清晰的行動建議。

首先，預防是壓倒一切的關鍵。鑒于臨界點的不可逆轉性，唯一的風險管理策略就是在越過它之前采取行動。等到系統崩潰的明確信號已經出現時，任何補救措施都將為時已晚。其次，必須盡一切可能最小化全球氣溫“過沖”1.5°C 的幅度和持續時間。

報告計算得出，這要求全球溫室氣體排放在 2030 年前，必須在 2010 年的基礎上減半，并在 2050 年左右實現凈零排放。這又要求我們必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通過觸發積極臨界點來加速能源、交通、工業和農業等關鍵領域的脫碳進程，并立即開始大規模部署可持續的碳移除技術。

最后，對于像亞馬遜雨林和珊瑚礁這樣的生態系統，除了控制全球變暖的大背景，減少區域性的非氣候壓力源——例如停止森林砍伐、減少污染、改善漁業管理——也至關重要，因為這能有效增強生態系統自身的恢復力。

在如何觸發積極臨界點方面，報告也給出了具體的政策建議。報告認為，在能源系統中，最有效的政策工具往往是強制性的政策指令，例如，在關鍵市場設定明確的時間表，禁止銷售新的汽油/柴油車和燃氣鍋爐。同時，必須調動所有公共和私人資金，以降低低碳技術和彈性基礎設施的資本成本，尤其是在發展中國家集中的南半球。

此外，報告也強調了轉型的公平性。積極的臨界點已經在全球范圍內開始降低能源價格，為那些曾經缺乏電力的人口提供可負擔的清潔能源。確保脫碳轉型的收益得到公平分配，可以同步實現解決貧困、饑餓和不平等等社會發展目標。

COP30 的十字路口：在恐懼與希望之間抉擇

《2025 年全球臨界點報告》的發布，正值全球氣候治理走到十字路口的關鍵時刻，它為即將到來的 COP30 設定了一個嚴峻但又充滿可能性的議程。COP30 主席 André Aranha Corrêa do Lago 在報告的前言中寫道，巴西對 COP30 的愿景正是要“將臨界點的敘事從恐懼轉變為希望”。

報告的作者們也懷有同樣的期盼，希望他們的科學發現能夠真正推動決策者采取有意義的、能夠有效遏制全球變暖的行動。正如 Melanie McField 所說的那樣：“我們需要在談判桌上有一些固執的人，他們會堅定地說，‘我們想把珊瑚礁留在地球上’。”

世界已經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更加動蕩的現實。全球變暖很快將超過1.5°C，這使人類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危險地帶，多個氣候臨界點可能在短期內被觸發，對數十億人的生存構成災難性風險。暖水珊瑚礁的現狀，就是這個新現實最明確的信號。然而，科學也同樣向我們揭示了積極臨界點的巨大潛力：政策、技術、金融和行為上的自我強化轉變，能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規模，推動我們走向一個可持續的未來。從太陽能到電動汽車，從可持續農業到自然再生，我們已經看到了希望的萌芽。

COP30 將成為一個歷史性的抉擇點。人類社會是選擇被動地滑向一系列不可逆轉的生態災難的深淵，還是主動選擇去觸發一場通往可持續未來的積極變革浪潮？這場關乎恐懼與希望的博弈，其結果將由我們今天的行動來決定。正如報告所總結的，只有通過果斷的政策和廣泛的公民社會行動，世界才能將航向從面臨生存威脅的風險，轉向抓住積極臨界點所帶來的巨大機遇。

參考資料：

1.https://global-tipping-points.org/

2.https://gizmodo.com/new-report-finds-earths-most-precious-ecosystems-coral-reefs-scary-climate-tipping-point-2000671008

3.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2025/oct/13/coral-reefs-ice-sheets-amazon-rainforest-tipping-point-global-heating-scientists-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