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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哈利·波特》原著作家J.K.羅琳與電影版主演們的矛盾,再一次成為世界的焦點。
先是赫敏扮演者艾瑪·沃特森日前受訪時說,她珍惜與羅琳過去的情誼,認為即使意見不同仍能彼此相愛,并希望未來能重啟對話。
但羅琳并沒有就坡下驢,很快她以一篇X長文斥責艾瑪:
最諷刺的是,若非艾瑪在最近的采訪中突然改口聲稱她愛我、珍視我——我懷疑她之所以轉變立場,是因為發現對我大加撻伐已不再像從前那樣時髦——我或許永遠不會如此坦誠。
成年人不能一邊親近一個經常呼吁暗殺朋友的激進組織,一邊又要求獲得這位前朋友的愛,仿佛對方是自己的母親。
此話所回應的,正是作家Fiona McAnena在電視節目中對艾瑪的批評:
我認為她終將明白,人不能兩邊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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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K.羅琳和赫敏扮演者艾瑪·沃特森
羅琳自述說,她對艾瑪的轉折點,在于2022年英國電影學院獎頒獎禮上,后者發表演說稱「為所有女巫而來」。該言論被廣泛解讀對羅琳的諷刺。
畢竟,彼時羅琳剛因批評蘇格蘭《性別認同改革法案》而廣受關注,但羅琳心冷的點,不在于自己與艾瑪的性別意識形態分歧,而是艾瑪托人轉來的一張手寫便條。
上面只寫著一句話:「我對你經歷的一切深感抱歉」(她明明有我的電話號碼),當時針對我的死亡威脅、強奸威脅和酷刑威脅正達到頂峰。
艾瑪剛在公眾場合火上澆油,卻以為一句關切之辭就能讓我確信她內心深處的同情與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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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電影學院獎頒獎禮上的艾瑪
在這次的回應中,羅琳還批評艾瑪對現實生活的認知如此貧乏,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無知。
在她看來,艾瑪的生活被財富與特權包圍,讓她無需面對大眾醫療體系的混用病房,也不用擔心公共空間的安全問題。
我14歲時不是百萬富翁。
我在寫那本讓艾瑪成名的書時,過著貧困的生活……因此,我從自身經歷理解到,艾瑪這樣熱衷參與對女性權利的破壞,對那些沒有她這種特權的女性和女孩,究竟意味著什么。
拋開性別爭端不說,羅琳有一點可能是對的,批評羅琳,似乎并不像過去那么時髦了。

這半年來,羅琳心情似乎不錯,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今年4月18日,羅琳在社交媒體曬出自己在海邊度假的照片,她坐在自家豪華游艇上,穿著波西米亞風的沙灘袍,涂著猩紅色指甲油的手端著酒杯,夾著雪茄。
推文還配上一句80年代電視劇《天龍特攻隊》(A-Team)中的角色Colonel Hannibal常說的臺詞:
I love it when a plan comes together,表達對「計劃成功」的喜悅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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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前的4月16日,英國最高法院做出一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裁定——2010年《平等法案》中的「女性」和「性別」,是指「生理女性」和「生理性別」,其定義基于生理性別,因此不包括跨性別女性。
跨性別女性在法律上不是女性。在判決書中,法官們表示,「2010年的《平等法案》中對性別的定義明確指出,性別的概念是二元的」,即,「一個人要么是女,要么是男」。
不出意外,羅琳此番高調慶祝的「嘚瑟」,遭到了反對者的一致炮轟。留言區高贊評論中,有人稱她是現實版的多洛雷斯·烏姆里奇(《哈利·波特》中一位矮胖丑陋的女人),也有人痛罵她「丟人」,稱她以「分裂、仇恨、極端和不包容,毀掉自己的全部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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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與鳳凰社》中的多洛雷斯·烏姆里奇
羅琳沒有退縮,以手中雪茄作喻,借機嘲諷:
即使它為了這次慶祝而決定被認定為雪茄,它仍然是客觀的、有據可查的雪茄。
這里的雪茄,指的便是她一直為之戰斗的生理性別。
過去的5年,羅琳的日子不太好過。從2020年6月開始,羅琳關于跨性別群體的言論就引發了諸多爭議。
圍繞「什么是真正的女性身份」這個看起來算是常識性的話題,羅琳認為唯有「生理的女性才是女性」,反對「只要說一句我是女人」,便可以隨意出入女性公共場所、享受女性權益、無視男女體力差異跨性別參加體育賽事。
反對者認為羅琳的言論「不夠包容」,與《哈利·波特》書中及粉絲群體所提倡的包容性價值觀產生沖突,對她進行抵制。
在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和過度政治正確包圍的西方輿論場中,在討厭一個人就讓他「被抵制」,直到社會性「消失」的習慣性「撻伐」里,魔法教母一度被魔法界除名,形成現象級的文化政治事件:
粉絲網站「破釜酒吧」(The Leaky Cauldron)和「麻瓜網」(Mugglenet)刪除羅琳的個人網站鏈接和照片;電影版《哈利·波特》中幾位重要演員在社交媒體先后與羅琳割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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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網站「破釜酒吧」(The Leaky Cauldron)和「麻瓜網」(Mugglenet)
在2020年7月發布了聯合聲明
魔法世界之外,羅琳收到許多死亡威脅,且有極端人士在其家門口拍照,曝光其家庭住址。現在,羅琳認為她獲得了勝利,所以才在2天后發帖稱「計劃順利實施」。
作為坐擁哈利·波特商業帝國、名利雙收的作家,羅琳本可以像西方社會絕大多數名流那樣,對敏感的社會議題謹慎發言、明哲保身、避而遠之,經營好自己的事業。
但羅琳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固執,從成名開始,便不斷參與社會話題,將自己作為契機與「靶點」,引發廣泛的爭議、探討和思考。
理解這份固執,我們或許可以回到「魔法世界」的起點。

1965年7月31日,羅琳出生于英格蘭南部格洛斯特郡的小鎮耶特。
某種程度上,這個新生命的降臨帶來了一種頗為復雜的情緒:羅琳的父親彼得、母親安妮在一列火車上相遇并一見鐘情,從戀愛到婚姻一路甜蜜。
羅琳作為這對浪漫夫妻的第一個「愛的結晶」,理所應當地被期待著。
但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父親,更希望這個「結晶」是個男孩。
彼得買好了送給兒子的球棒,想要「在天氣晴朗的日子里,去新建的運動場上打棒球」,期待著未來,這個男孩可以像自己一樣,「成為一個工程師之類的角色」。
甚至,他們已經起好了男孩的名字「西蒙·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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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的羅琳
父母在性別上的期待落空,多多少少影響了羅琳的童年感受。不存在的男孩「西蒙·約翰」,也一度成了羅琳和父母之間無法跨越的溝壑。
但吊詭的是,兩年后,羅琳的妹妹黛安娜出生了,同為「不是西蒙·約翰」的女孩,黛安娜卻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寵愛。
羅琳曾試圖找到這其中的原因。她問父親:「黛安娜出生的時候,你們也失望了么?」父親的回答是簡單的「沒有」。
羅琳又問:「是因為養育我的經歷,讓你們覺得生女孩也很好嗎?」父親的回答依舊是生硬的「不是」。
帶著迷惑和傷心,羅琳獨自大哭了一場,認為自己「不該出生」。
到底是性別不對,還是出生順序不對?
這種「不知該將自己置于何處」的茫然,后來頻頻出現在《哈利·波特》系列的人物與情節設定中。
無論是哈利破碎的原生家庭、狼人等異類群體的生存焦慮,還是麻瓜世界與魔法世界之間的割裂,羅琳在創作中尋找如何定義「歸屬感」、試圖描繪個體與世界的關系,或許都與兒時無法安放的心碎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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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琳
4歲那年,羅琳一家從耶特鎮搬到臨近的溫特伯尼,他們住進了更大的房子。
母親安妮布置了一間書房,羅琳對這個房間充滿興趣,經常帶著妹妹去「冒險」,在陳舊紙張的氣息和高大書架的環繞里,文字構建的「魔法王國」緩緩展開。
很多個時刻,羅琳和母親、妹妹一起窩在書房,隨著書本里的世界「遠行」。
雖然不被期待,雖然條件普通,但羅琳的家庭意外地有著濃厚的閱讀氛圍。
即便是頗有距離感的父親,也因為閱讀的關系在記憶里沾染了柔光。羅琳4歲時得了一場麻疹,為了安慰病中情緒低落、吃不下飯的她,父親給她讀了一整本肯尼思·格雷厄姆的《柳林風聲》。
作為英國兒童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出版于1908年的《柳林風聲》講述了幾個相互關聯的動物之間友情的故事,鼴鼠、家鼠先生、癩蛤蟆、獾和它們的鄰居,組成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全新世界。
多年以后,羅琳完全忘記了那場病,父親讀的《柳林風聲》、文本中打造的神奇世界,卻長久地留存在她的創作中——肯尼思·格雷厄姆對動物形象活潑、高度擬人化的描繪手法,日后也同樣出現在《哈利·波特》故事中的每一只動物身上:
它們的設定充滿想象力,又保留著足夠貼合現實的特征。而動物們的守護者、魔法世界里最受讀者喜愛的「明星」海格,更算得上是諸多文學作品中最具動物同理心的獵場看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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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的海格
閱讀所培育的想象力,給了羅琳一雙新奇的眼睛,去打量周遭的一切。在她的想象中,《柳林風聲》中承載動物神奇故事的野樹林,也與家附近的迪恩森林奇妙呼應。
她常常與妹妹和鄰居家的波特兄妹一同在迪恩森林游玩,大家各自從家里找來黑色的布,披在身上,扮演巫師和女巫,把家里用來打掃庭院的掃把偷偷拿出去,騎在上面奔跑,想象自己可以在天上飛翔……
羅琳善于將《柳林風聲》中的情節結合著眼前的現實,講成頗為吸引人的故事:隱藏在樹葉后的妖精,躲在地下搗蛋的地精……
在羅琳設定的故事里,孩子們拿著樹枝做成的「魔杖」跑來跑去,一起絞盡腦汁想些古怪的詞語當作「咒語」,羅琳還會糾正大家「施展魔法」的動作是否標準、口令是否完善……
這大概是《哈利·波特》魔法世界萌芽的時刻。
在未來,《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里,這片現實中承載著童年想象的迪恩森林躍入字里行間,成了哈利和赫敏從戈德里克山谷逃離后,幻影移形來到的地方。
隨著哈利·波特故事的風靡,迪恩森林也不再是羅琳一個人的「魔法森林」,成了全世界哈迷去英國「朝圣」的打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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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劇照
種下了魔法種子的羅琳,當然還不知道未來的這些,她正沾沾自喜于自己敘述的故事總能吸引小伙伴的注意力,被大家認可、被目光期待的那些瞬間充滿著魅力。她想抓住更多這樣的時刻,便花費更多時間閱讀,希望自己可以持續編出有趣的故事來。
在這種渴望里,羅琳甚至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文學創作」——那是一個關于兔子的故事。
彼時,鄰居波特兄妹家養了一只白色長毛兔,羅琳的妹妹很喜歡小動物,渴望自己也能養一只,但父母并不同意。為了安慰妹妹,羅琳編排了一個「兔子」的故事,讓妹妹黛安娜成為主角:
有一天,黛安娜獨自蹲在樹下看螞蟻搬運食物,無意中發現了樹根底下有個大洞。黛安娜不小心跌入了這個洞里,她像愛麗絲那樣一路下滑,過了好久才滑到洞底。那里住著長毛兔一家,它們穿著華美的衣服,還會說人類的語言。
為了安慰跌下來的黛安娜,它們拿出好多鮮紅的草莓給她吃。不過,長毛兔家的孩子小兔子患了麻疹,每天都只能躺在家中的病床上養病。黛安娜鼓勵它,還講了很多有趣的故事給小兔子聽,他們很快就變成了好朋友。后來,好多動物都來到長耳兔家看望小兔子,其中有豬先生跟狐貍小姐,還有蜜蜂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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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琳
羅琳的故事讓妹妹幾乎相信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只兔子,只是生著麻疹需要在自己的窩里休養,她完全忘記了現實無法飼養小動物的失落。
羅琳9歲時,全家又搬到10多公里外的塔特希爾(Tutshill),比起耶特和溫特伯尼,塔特希爾是真正的鄉下,滿足了作為倫敦人的父母的愿望。羅琳也喜歡鄉野,流連樹林、田野和花園:
大部分時間,我和妹妹都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漫步在田野和懷伊河沿岸。
在塔特希爾,他們住在一座教堂小屋。后來接手這棟建筑的房主Julian Mercer說:教堂小屋的建筑風格,非常「霍格沃茨」。它有拱形天花板、石窗,散發著哥特式精神。屋內樓梯下的一個櫥柜,也與羅琳筆下哈利·波特被迫在德思禮家居住的儲物間相似。
小屋的門窗上刻著:約1982年,喬安妮·羅琳睡在這里。
在這個教堂小屋,羅琳度過了自己9—18歲這個重要的成長階段。少女的浮想,古怪的老師,陰森的墓地,哥特式的家,如此等等,也都在幾十年后,以新的面貌在筆下一一浮現。

「從兔子和蜜蜂小姐這個故事開始,我就想成為一名作家,盡管我很少告訴別人。」在一次采訪中,羅琳這樣回憶自己的人生第一次創作。
「很少告訴別人」自己的創作沖動,一度是羅琳對自己的保護。
盡管擁有喜歡讀書的母親、足夠滿足童年閱讀的書房,但談到「寫作」或是以此謀生,還是超出了從未上過大學的羅琳父母的認知:「寫作絕不可能幫忙支付房貸和養老金」,他們稱,羅琳過于活躍的想象力是一個「可笑的怪癖」。
羅琳15歲那年,母親被診斷患有多發性硬化癥,更讓這個不太富裕的家庭蒙上了一層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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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似乎在向羅琳證明,她熱愛的寫作或引以為傲的想象力,都無法成為金錢或是良藥,拯救真實存在的、困難重重的生活。那段時間,少女羅琳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開心過:
我認為那是我人生中極其糟糕的一段時光。
考入埃克塞特大學后,羅琳先是按照父母的意見,主修「實用」的現代語言,但很快便偷偷改修古典文學,開始更多地閱讀書籍,繼續沉醉在文學的世界。
在未來,這些大量積累的文學素養,濃縮成《哈利·波特》世界中令人會心一笑的那些文字游戲和生動有趣的咒語——
比如在《哈利·波特與火焰杯》的第一章《里德爾府》中,里德爾(riddle)在英文中是「謎語」,里德爾家族的詭秘莫測,在「初亮相」時便已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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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與火焰杯》劇照
大學畢業后,羅琳嘗試了許多以文秘為主要內容的工作,一度在一家世界知名人權組織負責秘書與文書。盡管工作中接觸的案例還算新鮮,但時間久了,她還是覺得枯燥乏味。
寫作依然是牢固而隱秘的唯一愛好。
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差的秘書。我唯一想在辦公室進行的工作就是偷偷地在電腦上寫小說。
在會議上我從來沒有認真地聽過人們發言,因為我忙著在筆記本上寫故事,或忙著給故事中的人物挑個好名字。
和枯燥工作、隱秘寫作同時進行的,還有羅琳不太順利的初戀。羅琳與男友阿爾伯特在大學相戀,感情平淡但穩定。畢業后,羅琳在倫敦工作,阿爾伯特則回到了他的家鄉曼徹斯特。每逢周末,羅琳會坐火車前往曼徹斯特與男友相聚。
在倫敦與曼徹斯特的往返間,哈利·波特出現了。
那是一個尋常的周末,羅琳從曼徹斯特乘火車返回倫敦。列車停靠在一個小站臺,羅琳望著人來人往出神。忽然,一個戴著眼鏡、黑發凌亂的巫師小男孩形象闖入了她的腦海。幾乎在同一時刻,羅琳便確認他的名字應該叫「哈利·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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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的哈利·波特
像兒時抓住那片神秘的森林、或是找到藏著長毛兔的故事入口一樣,羅琳意識到,這個關于小魔法師的故事「寫起來一定非常有趣」。
列車開遠,羅恩、差點沒頭的尼克、海格和皮皮鬼等一系列鮮活的角色也在她的腦中閃現。她急切想把這些「從未有過的念頭」趕快記錄下來,但卻發現隨身攜帶的筆不能使用了。
無奈之下,她只好在心中不斷思考、安放這些倏忽而至的靈感。
如果某個細節在旅行結束后就被忘掉了,它也許是不值得記下來的。
這段無法書寫的時光,也成了一份靈感的饋贈,幫助羅琳為這段故事篩選出真正有價值的細節:故事的主要生發地,霍格沃茨魔法學校,是首先要用心考慮的問題。
羅琳設想那個地方應該井井有條,同時也充滿危險,「那里的孩子們本領比老師還高強」。
從邏輯上講,這所學校應該位于一個隱秘的地方,羅琳在心里很快就選定了蘇格蘭——那是羅琳父母結婚的地方。
我覺得,自己是在不知不覺地紀念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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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劇照
當晚,回到公寓,羅琳就動筆將留在腦海中的想法寫在一個很小的廉價筆記本上:魔法學校要學習的科目、人物該起哪些名字……
拿「吉德羅·洛哈特」這個名字來說,羅琳希望他的名字叫起來「響亮悅耳」,便翻查《成語寓言大辭典》,找到了「吉德羅」——一位英俊的蘇格蘭盜賊,她又在一本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回憶錄里發現了「洛哈特」。
兩個名字合在一起,便充分而巧妙地表達了對這個人物的設想。
羅琳意識到,講述這個龐大魔法世界的故事,必須要用7本小說才能完成。對于一個從未發表過作品的人來說,開口便是「要寫7本書」,確實令人難以置信。
但羅琳很確定,她需要用這樣長的篇幅探索哈利·波特的身世和他父母為什么死去的問題。
雖然這些「為什么」都是闖入腦海的虛構想象,但羅琳覺得更像是「在進行調查研究」,事件與人物的走向,像流水一般隨著時間的推移,自然而然地呈現。
我知道什么事情將在什么時候發生,什么人物將要在什么時候出現,就像在歡迎老朋友。
帶著靈感闖入腦海的、令人激動的魔法世界,似乎也暗中標好了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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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哈利·波特后,羅琳的現實生活反而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被多發性硬化癥折磨多年后,羅琳的母親去世了。
或許是不想讓羅琳太過傷心,羅琳的父親拒絕讓她見母親最后一面——這成了羅琳一生中最大的遺憾與痛苦。
在母親離世后的幾年里,羅琳一度和父親斷絕了所有聯系。而在曼徹斯特,羅琳與初戀男友分手,租屋又遭到了入室搶劫,母親留給她的東西全被偷走了,連念想也被連根拔起。
永別母親、丟失信物,在一定程度上失去父親,羅琳與哈利·波特同病相憐。這些無法復得的失去,從根本上促成了《哈利·波特》的故事背景和情感基調。小說里,羅琳借哈利之口不斷追問:
你覺得我們所愛的逝者真的離開我們了嗎?
你覺得困厄之際,我們對他們的想念愈發清晰了嗎?

壞運氣似乎沒有終止。
失去母親和初戀后,羅琳離開英國來到葡萄牙的奧波多城。認識了新男友喬治·阿朗特斯,因為他的一句「我也喜歡簡·奧斯汀」嫁給他。
1993年6月27日,羅琳和喬治的女兒杰西卡出生,「喜歡簡·奧斯汀」的男人也逐漸在婚姻中暴露出了毫不文藝的懶惰、貪婪與暴力——僅僅一年多,喬治便對羅琳實施了家暴,羅琳帶著女兒回到英國投奔自己的妹妹,短暫的婚姻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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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琳、喬治和女兒杰西卡
母親猝然離世、持續多年的戀情化為泡影、一場災難性的婚姻、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份需要漫長時間寫作但還毫無回饋的手稿……羅琳還被醫生診斷出臨床性抑郁癥,痛苦像攝魂怪一樣啃食著她的靈魂。
貧窮、孤獨、失敗、疾病圍繞著羅琳。
除了有個寄居之地以外,我身無分文,完全靠社會救濟金過活。我確確實實地陷入了絕望。我不相信自己還能感到幸福。那時生命里所有的光彩,真的都褪去了。
絕境里,對寫作的堅定反而更清晰:「我已經把能搞砸的都搞砸了」,她在日記里寫道,「這反而給了我一種奇怪的自由。」
1993年冬天,羅琳在愛丁堡的尼科爾森咖啡館開始寫作。她將女兒的嬰兒車推到桌旁,用咖啡館提供的免費熱水沖泡袋泡茶,在杰西卡的哭聲間隙敲擊著二手打字機。
我必須在她每次醒來前寫完一個章節,否則思路就會被打斷。
這種碎片化的寫作方式,后來被她稱為「與時間的魔法對抗」。為了節省紙張,她常常在草稿背面反復修改,甚至用女兒的尿布包裝紙記錄靈感。
在長達五年的創作中,羅琳構建了一個龐大而嚴謹的魔法體系。她為每個角色設計了詳盡的背景故事:
赫敏的麻瓜出身反映了對社會偏見的批判,盧平是狼人,是對人們與疾病和殘疾進行抗爭的一種隱喻,伏地魔的分裂靈魂則代表著人性的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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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地魔
除了影射社會問題,羅琳認為:
魔法世界本身必須真實,因為它承載著讀者的信仰。
她花三個月時間繪制霍格沃茨的地圖,確保每個塔樓的位置和走廊的走向都符合邏輯。這些近乎偏執的細節追求,使得《哈利·波特》系列在文學性與奇幻性之間達到了平衡。
1995年,當羅琳將《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手稿寄給12家出版社時,得到的拒絕如出一轍:「兒童奇幻文學已死」「魔法題材毫無市場」。
直到Bloomsbury出版社的編輯巴里·坎寧安讀到前三章,他7歲女兒的反應改變了一切:小姑娘沉浸在故事里,央求爸爸可以讓自己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羅琳的手稿終于在1997年6月以500英鎊預付款出版。
哈利·波特和羅琳,終于走到了我們面前。首印500冊的《魔法石》迅速售罄,熱度如同魔法般蔓延。
到2000年,系列第四部《火焰杯》在全球200多家書店舉辦午夜首發式,僅美國首印量就達到380萬冊。
羅琳在2001年的采訪中感慨:
我記得在紐約第五大道,人們穿著巫師袍排隊到凌晨三點,這種景象讓我意識到,魔法真的存在。

截至2025年,《哈利·波特》系列全球銷量突破5億冊,被翻譯成80余種語言,電影系列票房累計超過77億美元,衍生的舞臺劇、主題公園、電子游戲等產業價值更是難以估量。

不再被貧窮困住的羅琳開始積極參與公益,將自己擁有的名聲與財富視為一份責任,盡己所能地為弱勢群體「撐一把傘」。
她向慈善機構捐贈1.6億美元,從福布斯億萬富翁名單上「掉下來」;她捐贈1000萬英鎊給愛丁堡大學建立多發性硬化癥研究中心;她時常批判那些想要縮減社會福利的政客,公開探討如何消除社會強加于單身母親的壓力。
在哈佛大學畢業典禮的演講中,羅琳也試圖影響這些年輕的精英們:
作為哈佛大學的畢業生,如果你選擇了用你的身份和影響力來提高你的聲音,為那些沒有聲音的人吶喊;
如果你選擇了不僅認同權勢群體,更要與弱勢群體為伍;
如果你保留了想象的能力,能夠與不具備你的優勢的那些人感同身受——
那么,不僅僅是你的家人會為你自豪,更有成千上萬的、因為你而生活得更好的人會為你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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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琳在哈佛大學畢業典禮演講
從童年時意識到自己熱愛「編故事」并始終呵護這個夢想、在困境中堅持著看不到成果的寫作,再到成為名流后堅持為社會爭議事件發聲,羅琳始終是那個固執的、堅持的、從一而終的女孩。
也正是因為這份固執,她反復批評「男跨女」傷害女性生存權益,一次又一次地捅政治正確的馬蜂窩,大膽、固執,甚至在外界看來到了偏執的地步。
人們很難想象,幾年前,羅琳還是千禧一代最熱愛的作家之一,卻在一夕之間,遭到了抵制和「取消」,書迷群體、靠自己小說走紅的演員、出版機構、電影公司等,紛紛與之割席,劃清界限。
然而,讀者和哈迷普遍所感受到的「背叛」,對羅琳來說,卻是對自我原則的堅守,她認為自己有責任在做正確的事,哪怕身敗名裂,她稱自己依然:
愿意把這件事當作進一步深化公共討論的契機,思考社會運動中的一些棘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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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琳說自己對跨性別議題有長期的嚴肅思考,自己做了大量的調研,旗下基金會有項目也在專門研究這類問題。在她看來,如果性別不是真實的,全球女性的生活現實就會被抹殺。
2020年,她連同150多名作家和活動家,在左翼精英雜志《哈珀》上,發表公開信,稱:
「取消文化」的窒息氣氛,最終將損害我們時代最重要的事業。
對辯論的限制……總是會傷害那些缺乏力量的人。
但這樣的聲音,也只是加劇了分歧,讓羅琳陷入更大的取消運動中。
《哈利·波特》曾陪伴了一代西方讀者的成長,是他們人生走向成熟前不可磨滅的一段印記。讀者們常說,《哈利·波特》教會了他們友誼與勇氣的意義、愛能戰勝邪惡,也教會他們法律制度并非永遠正確,所有人都會犯錯,以及做正確的事往往需要付出許多努力和代價。
但大行其道的「取消文化」,似乎讓他們忘卻了這樣的教益。對話被詛咒,現實非黑即白,人們就身份認同進行文明討論的能力,已經被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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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琳和《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主演們
對于羅琳而言,命運的爪牙她早早見過,這些「不太積極」的信息將始終伴隨著她。對羅琳和她作品影響的一代人來說,分裂時代,霍格沃茨已經是一個回不去的世界。
魔法世界的難題,固然可以用魔法解決,但面對現實,人們卻無法用魔法來改造世界。人們注定要以種種方式告別魔法,但未必是成長,也許是自我與他人的決裂。
羅琳自己也早早退出了魔法世界,在她2012年出版的小說《偶發空缺》中,一位教區議員的猝死,在小鎮上引起了激烈的政治紛爭,重重矛盾撕裂了表面的平靜,讀者最終發現,每個人都被自己的問題所困擾,卻對身邊的苦難一無所知。
在評論家看來,這樣的一個小鎮,便是西方文化的縮影。羅琳預言了十年后的現實,也預言了她自己。
本文轉載自南風窗(id:SouthReviews)。作者:陶愷,編輯:阿樹。關注它,能讓你聽到更多真話,多一分對世界的理解。麥子熟了經授權轉載,轉載請聯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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