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arah Cleary
譯者:易二三
校對:覃天
來源:Little White Lies
(2023年6月12日)
在當時還算年輕的《電影手冊》雜志上,一群關系頗為密切的法國電影呆子(特呂弗、里維特、戈達爾等)首次提出了「作者論」,認為導演的作者風格是決定一部電影價值的最重要標準。
而在他們的偶像中,很少有人能像美國導演霍華德·霍克斯那樣威風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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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華德·霍克斯
不過,這位偉大的影壇前輩則是一個鮮明地反知識分子的人。他曾斷言:「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而不是一個藝術家。」但是,霍克斯的作者性一直依賴于他的敘事敏感度——很難定義一個霍克斯式的特寫鏡頭,但霍克斯式的情境是明確無誤的。
比如說,在《天使之翼》中:一群大膽的飛行員齊聚在南美的一個港口城市。他們努力工作、放肆玩耍。這是屬于男孩們的俱樂部,而琪恩·亞瑟扮演的機敏的鋼琴演奏家邦妮闖入了這個俱樂部——一個典型的霍克斯式女人。
電影評論家娜奧米·懷斯在1971年創造了「霍克式斯女人」(Hawksian Woman)一詞,她認為在霍克斯的電影中,「好女孩和壞女孩被融合成一個英雄般的女性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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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之翼》
這一論斷對邦妮來說無疑是正確的,她的世故和不羈可能很容易使她在30年代的另一部電影中成為一個「墮落的女人」。當邦妮到達霧氣籠罩的巴蘭卡時,她根本沒有被她在一個下流的酒館中偶然看到的性感舞蹈所嚇倒。
相反,她和樂隊一起唱歌,并向舞者做了一個頗為輕佻的OK手勢。盡管她有著典型的英美混合口音,但她其實是一個來自布魯克林的地道女孩。
正是這些品質使邦妮與她所結識的那群酗酒、沉迷飛行的飛行員相處融洽(一個霍克斯式女人如果沒有成為「男孩中的一員」,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是)。但是,當然,有一個男孩是她特別看中的:飛行員小隊的隊長杰夫,由加里·格蘭特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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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體現了人們在霍克斯的男主角身上一次又一次看到的沉默寡言的專業精神,如果邦妮要贏得他的心,她必須進一步堅強起來。在影片的早期,她驚訝于飛行員對他們的同伴喬的突然死亡不以為然(「誰是喬?」他們都說)。到最后,她已經接受了這些人只是被迫過著這種危險的生活,而且杰夫顯然值得她去冒險。
但邦妮的堅強得到了什么回報?杰夫和他的伙伴們不斷表現出與她一樣的起伏感受,但他們對恐懼和悲傷的克制使得他們得以飛上天空,并隨之進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優雅狀態。邦妮的父親也是一名空中飛人,小時候她曾懷著敬畏和恐懼的心情仰望著他。
在《天使之翼》的結尾,邦妮盯著從頭頂飛過的杰夫,仿佛他化身成為了她的新父親。盡管她神氣十足、膽量異常,但她仍然是那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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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樣的結尾,往往使人們無法將霍克斯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解讀為女權主義人物,盡管這種解讀可能很誘人。
「有人說她們就像新一代的婦女解放組織的成員」,霍克斯在1977年對一個德國紀錄片攝制組說,「但她們不像今天的女人那么多話。」盡管如此,霍克斯的女主角們通常都很健談、能言善辯,而且很機智——例如羅莎琳德·拉塞爾在《女友禮拜五》中扮演的王牌記者希爾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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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禮拜五》
這部以妙語連珠式的對白而聞名的神經喜劇經典之作,講述了希爾蒂試圖離開報業,過上「體面的、接近正常的生活」,但在一個特別瘋狂的新聞日里,她又被她的前老板(也是前夫)沃爾特(加里·格蘭特飾)拉了回來的故事。
從女權主義的角度來看,《女友禮拜五》是令人沮喪的,恰恰就是因為它非常接近成為一部女權主義作品。拉塞爾的角色作為無畏的「新聞人」(沃爾特的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現代形象,人們感覺到霍克斯真誠地相信她是一個能在艱難行業站穩腳跟的狠角色——她理應在那里。然而,他并不相信她能自己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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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禮拜五》的核心存在著一種悖論,在片中,能力出眾的希爾蒂免于操勞家務,但這也要服從于一個男人的意志以及判斷。她不斷地宣稱自己想辭職,與她那乏味的新未婚夫布魯斯(由拉爾夫·貝拉米扮演)安定下來,但沃爾特想讓她回到他的新聞編輯室(更不用說兩人的婚床)。
格蘭特扮演的沃爾特是如此令人難以抗拒——他與拉塞爾的化學反應簡直火花四射——以至于人們幾乎沒有注意到他對希爾蒂的操縱究竟有多么殘酷。此外,我們希望看到希爾蒂竭盡全力地獲得一個大新聞——這幾乎就像一種解放。
當定義他作品中的典型女主角時,霍克斯指出,「她們通常不喜歡其他女人。」雖然在霍克斯式女人的身上確實缺乏著某種女性情誼,但也有明顯的例外,那就是《紳士愛美人》中的表演女郎羅萊拉和桃樂西——分別由瑪麗蓮·夢露和簡·拉塞爾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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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紳士愛美人》
雖然她們都被敷衍的愛情所困擾,但兩人最重要的都是與對方之間的關系——在影片的雙重婚禮結局中,霍克斯完全遮住了羅萊拉和桃樂西兩側的男人,讓她們看起來好像是在跟彼此結婚。
她們也像已婚夫婦一樣爭吵,并且熱切地維護彼此。她們有著霍克斯一貫認為與專業精神相關的同性之間的情誼——這是他最看重的特質——但通常保留給他的男性角色。但是,準確地說,羅萊拉和桃樂西在什么方面是專業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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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她們是職業女性,霍克斯也很欣賞她們。她們都是女性領域的佼佼者,而且與希爾蒂不同的是,她們完全釋放著自己的能量。兩人都沒有被留在地面上抬頭仰望。可以說,夢露和拉塞爾駕駛著自己的飛機。但女性并不是一種職業——或者說,它不應該是。
讓-呂克·戈達爾在《電影手冊》供職多年后,曾認為霍華德·霍克斯「無法看到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差別」——這種所謂關于性別的平等主義處理一直是霍克斯持久聲譽的一大基石。不過戈達爾的大膽說法并經不起推敲,霍克斯在這方面確實比許多「老好萊塢導演」高出一頭。
霍克斯顯然很喜歡女性力量的象征,但就他所處的時代和環境而言,他的女主人公很少有機會盡情揮舞自己的能量。「這就是我喜歡的那種女孩,」霍克斯直截了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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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嬰奇譚》
「戀物癖,而不是女權主義(fetishism, not feminism)。」無論是《育嬰奇譚》中怯懦的凱瑟琳·赫本,還是《夜長夢多》中冷酷的勞倫·白考爾,霍克斯式的女人仍然常常會讓人著迷。
不幸的是,她們無法超越創作自己的導演的想象力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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