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轉載于先生制造(id:EsquireStudio)
收到一封邀請函,上面寫邀請Assange先生,恍惚間,噢,我就是Assange。我從不認為我有英文名,只是2017年來上海加入一家美國公司,人力說必須有,我說那就用我網名直接翻譯。回家跟隊友說,因為喜歡一個打臺球的左撇子吉米-懷特,我高中英文名叫White。她說你挺怪,怎么都用別人的姓當名字。我說英國有個足球教練叫Southgate(南門),有個足球運動員叫Woodgate(木門),這樣說來,假阿桑奇是不是顯得正常一些。
我的中文名字叫周徑偲,同樣不正常。它是我爸的杰作。他認為好,小眾獨特有文化。
有次坐南航的飛機,柜員接過身份證皺了皺眉,用筆在登機牌上寫字,寫完遞給我,說,先生你這個字打不出來,需要去值班經理處蓋章。我拿著登機牌走了幾步,發現登機牌上打印的名字叫“周徑逝”,柜員先生好心,在“逝”字上又畫個叉。我折回來,說,這字打錯了。柜員先生說,所以才要蓋章嘛。我說我不想要這個登機牌,這個打了叉的字。柜員先生說,周先生,這不影響登機。我把登機牌還給他,說,這影響我的生活。
很多時候想給自己改個名字,叫周南門,或者周鐵門。當父母的沒有想過,一個怪異的名字,讓一個人生下來就背了債,輸在起跑線。我跟著人家大步流星往前跑,總有人喊我,那個先生先過來蓋個章。所以,如果平凡是60分,便從負分開始,也希望自己離平凡更近一些,就寫了這本《平凡之路》。
7月的上海熱,出去走兩步,腦髓仿似被燉成一鍋蛋花湯,在頭皮里面晃來晃去地疼。樹葉也干枯掉落,路燈的金黃照上去,又好似月亮被熱化了,一點一滴掉下來,淌了一地。
這天晚上許知遠在上海拍攝,我去找他吃晚飯,催他趕緊把這本書的推薦語給我。他見我第一句話,說,你本來可以寫得更好,都被時尚圈耽誤了。我說不,如果沒干時尚媒體,現在可能還拿著你們單向街的工資,我都離不起婚。
吃完晚飯,又到酒吧聊天。他對書前半部分,更年少時的故事感興趣,他認為比后半部分職場宮斗更動人。我說那我再給你講兩個沒寫進去的細節。
重慶女性地位高,高到什么程度?首先家家戶戶都喜歡生女兒,生兒子的都一聲嘆息。再一個沒有彩禮,因為女兒是岳父的無價之寶,沒有用錢買的道理。第三,男人結婚后,男人承包家務,上交工資卡,每天由老婆發生活費。因而川渝只有男廚師,少見女廚師。
比如有次我逛街,跟一對情侶擦肩而過。老公看到路邊的糖葫蘆小販,左手拉起老婆的右手駐足,說,老婆,可不可以給我買根糖葫蘆。
又比如,有次我在酒店車庫被前車堵上,前車男司機坐在駕駛位玩手機,好幾分鐘不掃碼。我等不耐煩,下車找他理論。走到離他半米處,他的車載藍牙電話接通了,他說,老婆,可不可以轉我20塊錢,我交下停車費。
老許喜歡拍大腿,覺得精彩拍一下,好笑拍一下,驚嘆又拍一下,越拍越有勁,越拍越響。這本是個好習慣,讓聊天有節奏,講的人興致高漲。那天我坐他右邊,我一邊講,他一邊拍,每一巴掌都拍在我大腿上。
老許喜歡的前半部分小故事,比如挑釁閱卷老師,抓賊,揭露抄襲劇本的班長,大部分都來自于少年的困惑。如同《麥田守望者》,當一個人對舊規則有疑惑,那就應該帶著疑惑不斷追問,因為追問跟世界不斷摩擦。這僅僅是一種誠實而已,這種誠實需要巨大的勇氣,伴隨勇氣的,往往又是現實世界的巨大風險和損失。因此,很多人在年少時就變成了一條變色龍。
做變色龍,生活變得更幸福了嗎?也未見得。生活本是一場滾珠游戲。人是珠子,珠子離門只有五厘米,但這五厘米之間有三道墻,只有一條路。慢就是熬,熬到頭出了門,燈就亮了。門外有門,門外是另一座迷宮。
幸福與不幸,都是我們通向死亡路上的中轉站而已。大部分人彌留之際回憶人生,發現沒有劇烈的情感,沒有重大事件,也沒有過什么希望。———這才是生活應該躲避的部分。
8月,又去趟成都,催另一個老朋友宋石男的推薦語。心意相通的朋友十幾年不見,再見也像上周剛見過。講起好多往事,好事隨酒杯碰撞的聲音飛來又飛去,而聊起那些壞事,卻像濕透的襯衫地貼在心上。我們都比以前老了,但凡再睡不好,身體如同一件被暴雨澆透又烘干的馬皮皮衣,僵硬笨重,遠不到扔的時候,不得不穿。但無論生活把我們帶到何處,我們都相信,我們會以主角的身份上演一場好戲。
作為老友,他同樣認為我可以寫得更好。我都聽懂了,都是善意,都是愛。他說職場故事部分有點急,節奏可以更慢,更多緩和與描寫,讓故事離生活更近。
很多人說,時尚媒體是個神秘,空洞又邏輯混亂的行業,籠統來看或許是。但為什么神秘,為什么混亂,為什么空洞,我試圖用一個一個具體的人物,去尋找答案。寫這個行業故事的本來就少,不灑狗血,不臉譜化人物,人物有動機,情節有緣由的,可能也不多。我不知道這本書有沒有找到一個相對準確的答案。希望你們看完以后告訴我,批評我。
端午節前,我再一次從北京搬家到上海。過去十年間,我在京滬間搬家三個來回,每一次都自己打包自己搬。長途自駕擁有魔力,有時候車在空中停滯的烏鴉下面飛馳而過。有時候看到雨后的麥梗,像被水泡發的衛生紙。夜晚巡航,在車河中看五彩燈光閃爍,又像在穿越一場狂歡。
北京干,上海濕。上海的暴雨一陣一陣地來,在半空錘擊樹葉,雨滴濺落散成漫天迷蒙的霧氣。樓下的花壇里開始長青苔,青苔旁邊又長青苔,如同立體地圖般蔓延開。每到一個新城市,人總會產生一股子要干大事的豪橫氣。但這種豪橫又像小朋友吹氣球,再放氣球。氣球沖上天,氣勢磅礴,好像要把天都沖個大口子。幾秒鐘后,如風干的苦杏,落在地上,軟塌綿柔。
我最好的朋友在上海,和我一樣,都不時擁有這種豪橫氣。我泄氣的原因往往是身體勞累了,他泄氣的原因,自述為一直未獲真愛。他認為真愛的作用巨大,大到哪怕冬天只蓋了一層月光,都是溫暖如春的。但沒有真愛,大夏天在家枯坐,也如墜冰窖。急切如此的需求,按理說大太陽下也要打起燈籠找,天上地下,犄角旮旯都去刨找。但他找真愛的方式主打一個守株待兔,怨天尤人。
很多時候我和他一樣,糾結,猶豫,失眠,瞻前顧后。所以我們變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們在精神上相依為命。感謝他,在這本小書中出現了無數次。
往后再回北京,就是出差了。我剛到北京時,生活很緊張。緊張得像劇場里受訓的雜技演員,在表演頂水缸。勉力平衡,如履薄冰。以前北京是家,氣候食物不好,景色欠佳,但狗總是要回到狗窩。現在落地,感到北京寬大,大得如同一座空蕩的劇場。演員又多又小,搬家螞蟻般來來回回。風刮起來,樹葉拍打在樹葉上,好似滿場觀眾在鼓掌。
有天在大劇院參加完活動,天氣晴好,正好走一段路。環繞國家大劇院的都是些平房,現在還有不用空調的人家,窗戶洞開,電視機里面的廣告聲順著電扇的風飄到街道上來。夏天騎行隊伍越發壯大,月光透過樹葉照下來,影影綽綽,又像發亮的蛾子飛舞。
遠香近臭,老話總是有道理。
第二天接兒子放學,他沖出來找我,回頭跟美國老師說拜拜,老師說,Assan明天見。我恍惚一下,方才想起,那年在洛杉磯產房外,護士拿兒子的出生證讓我填,我順勢寫上了Assange。也就是說,他護照上的名字也是Assange。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