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茂辭職了。
2024年9月當選自民黨總裁并成為日本首相,2025年9月7日宣布辭去首相職務,石破茂執政未滿一年。
不論下一位日本首相是誰,石破茂已成為又一位短命首相。
但這只是日本的政治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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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二戰以后,尤其是進入70年代后,日本就進入了短命首相常態化的階段。1970年后,日本有過27任首相,除了中曾根康弘(4年11個月)、小泉純一郎(5年5個月)、安倍晉三(第二次,7年8個月)等寥寥幾人外,任期超過2年的首相都屈指可數。大多數首相任期都在 1-2年甚至更短,其中有5人未滿1年,加上這次石破茂,就是6人。
不熟悉者認為這是日本政壇混亂,實則有另外原因。
根本上說,這是來自日本戰后的體制。二戰后由美國主導日本憲政安排,有意限制了行政首腦的權力,來避免出現類似軍國主義的獨裁。
如何理解?戰前,日本的首相或者首相類似職位,幾乎是僅次于天皇之下,擁有極大權力,政策和軍事決策高度個人化。
這種制度給日本和世界帶來了災難。為了避免日本再出現這種情況,設計的新制度是首相不是全民直選,而是由國會多數黨的領導人產生。這樣的設計,目的是降低單一首相或軍政精英的集權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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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不對啊,這樣選舉,首相如何代表民意呢?
實際上日本首相并不代表民意,或者說是間接代表民意。
在當初設計時,考慮到日本民眾在戰前經歷的軍國主義洗禮,美國有所擔憂,不敢讓日本首相通過全民直選產生。萬一洗腦太深,民意表現出的,是支持軍國主義復活呢,那不是完了?
因此,美國設計制度時要確保權力分散、制衡機制足夠強,降低單一領導人通過民意重掌軍權的可能性。它在現實中的表現就是,如果議會支持動搖、黨內派系對立、參議院失去多數、民調支持降低,首相就難以執政。
石破茂的辭職,正是體現了這種制度制衡的運作邏輯。
這種制衡有三個方面。
一是首相弱,官僚強。日本實行的是內閣集體負責制,政策需要全體閣僚認可。首相個人權威其實有限,更難以一呼百應。
這就意味著,日本政策的核心框架,并不是由首相主導,而是由官僚集體主導的。這些官僚很多都是常任的,比如中央各省廳的事務次官、局長等是職業官僚,不因政權更替而更換,擁有連續性和技術權威。
舉幾個例子,50-70年代日本經濟的高速增長,表面上是首相池田勇人提出“國民收入倍增計劃”。但真正的政策設計和執行,出自大藏省與通產省的官僚。通產省官僚決定產業政策方向,比如鋼鐵、汽車、電子優先發展,財政省掌控預算和金融,首相更多是負責對外宣傳和各部門的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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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1973年石油危機的例子。石油危機導致日本經濟增長放慢,1974年CPI飆升到233%,GDP增長為-1.2%,社會上甚至出現了衛生紙恐慌。但面對這種困境,時任首相田中角榮卻幾乎無從下手。因為真正有效控制石油進口、推行能源政策的,是通產省的能源官僚。也就是說,技術性對策的實權掌握在通產省、大藏省和外務省等部門。
那田中角榮能做的是什么呢?無外乎方向設定、政治動員和外交斡旋。但具體事務,都需要官僚去主導和企業配合,在這種危機時刻,官僚體系成為了實際執行主體,而并不是首相。
這是一種制度設計上的刻意削弱。當然,它并不是完美無缺,也有小泉、安倍等首相挑戰過官僚體系,削弱了部分官僚的獨立性,算是對這種體制的一部分修正。但總體而言,并沒有改變首相弱、官僚強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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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間接性代表民意。
日本首相并不直接代表民意,但仍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民意。這個鏈條是,眾議院議員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每個議員的當選都依賴選民支持。然后首相由議會多數黨或聯盟的領導人選出,反映的是議會的政治傾向。因此,首相的出現是民意-議會-黨派 -首相的間接結果。
民意對日本首相的影響仍然是相當強的,主要體現在來自于媒體和輿論的壓力。
日本媒體特別關注首相的動態,尤其是民調的升降、丑聞、失言等等內容,簡直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和我們的狗仔隊差不多。首相稍微說錯一句話,就會成為全國性新聞,媒體會追蹤報道,窮追猛打。而民調更是兇猛,每次首相支持率變化,哪怕只是上升或下降 1–2 個百分點,都會被詳細報道、分析,樂此不疲。
長期以來,這種輿論轟炸培養出了日本民眾對首相期望值高,而容忍度低。這些與歐美國家是不同的,比如法國總統任期是固定的,美國總統即使支持率低,也不會輕易下臺。但日本不一樣,一旦民調支持率跌破30%,那就意味這位首相日子不長了,黨內會迅速醞釀換人。
7月20日,石破茂的支持率降至20.8%,到他執政以來最低值。支持率降低導致黨內支持者動搖,這個時候,石破茂下臺幾乎已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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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意是很重要的因素。但并不是決定首相去留的決定性因素,這里還要說到的就是自民黨的派系特色。
日本自民黨長期執政,其內部并不是鐵板一塊,而是由多個派系組成。甚至可以說,自民黨最有特色的就是派系政治。
其長期存在的大派系,就有宏池會、清和會和經世會,中型派系包括志公會、谷垣派,之前還有安倍派,安倍遇刺后已衰落。以及若干個小派系。
這些派系各有特色,大派系出過最多首相。但中小派系也不是吃干飯的,他們也有人脈、資金和票倉,往往能扮演造王者的角色。也就是說,首相并不是大派系內部開個會就選出來了,這個人選的出爐需要通過協調多個派系力量。
自日本“55年體制”以來,派系長期是自民黨人事、資金、政權運作的核心。派系之間依靠人脈、資金、支持組織進行權力平衡。這種情況下,首相往往是派系妥協的產物,而并不是像美國總統那樣通過全民直選獲得個人授權。
而日本是議會內閣制國家,首相的權力遠不如總統制國家那么集中。他必須依靠黨內派系支持、官僚系統執行,以及得到議會的多數支持。一旦失去其中一個支撐點,比如失去參議院多數,首相就很難繼續執政,辭職幾乎是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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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石破茂呢?支持率所反映出的,是在7月的參議院選舉中,自民黨未能獲得多數席位,導致其在議會中的影響力下降。即便后來石破茂的支持率又有所回升,也難以挽回這種頹勢。所以說,民意是很重要的因素。但并不是決定首相去留的決定性因素。
雖然民眾對他的信心回升了一些,議員們不敢冒這個險,民意下降導致他在黨內失去信任,支持減弱。在即將舉行的黨內領導選舉中,石破茂預計將面臨黨內多數議員的挑戰,可能被迫下臺。
而日本向來有責任政治的習慣。在日本政治文化中,首相要對選舉結果、政策失誤甚至天災人禍承擔責任。這種責任政治導致即使首相并不是主要責任人,也容易成為替罪羊,需要辭職謝罪來給公眾一個交代。再看這次石破茂辭職,原因就是物價上漲帶來的經濟民生問題,老生常談的黑金政治,以及外交政策引發擔憂。要有人承擔責任,舍石破茂其誰?
因此,石破茂選擇辭職,他的解釋正是“避免黨內分裂”,是合乎情理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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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茂的辭職,再次印證了日本政治的常態。制度、派系、官僚與民意的多重制衡,讓首相既要承擔責任,也難以獨攬權力。無論誰上臺,這套規則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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