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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門,地處海南省瓊海市東部沿海,名氣不比博鰲,卻有著極為特殊的政治地位。歷史上,潭門漁民是唯一連續(xù)開發(fā)南海的特有群體,他們將黃巖島視為祖宗地,把南海叫做祖宗海,可以說,沒有潭門鎮(zhèn),就沒有三沙群島。
初秋已至,南海海域終于結(jié)束了漫長的休漁期,迎來開海時節(jié)。在這座千年漁港,人們還保留著舊日習(xí)俗,于開海當(dāng)日舉行祭祀兄弟公出海儀式、沿街展開鯉魚燈巡游,以祈風(fēng)調(diào)雨順、漁業(yè)豐收。
這里曾是老漁民出海的起點,如今,漁港生活正悄悄改變。這里沒那么喧鬧,也不急著展示“特色”,卻能在不經(jīng)意間讓人慢下來。海鮮是剛撈的、早點是現(xiàn)煮的、老茶店的粉紅塑料椅子還“曬”著上午的陽光。潭門的節(jié)奏仿佛漲退的海潮,一天有一天的過法,一季有一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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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落有致的漁村建筑、古樸卻不失生氣的街巷,勾勒出潭門鎮(zhèn)的日常圖景。漁港邊,漁船滿載而歸,岸上交錯的吆喝聲與海風(fēng)一并織進小鎮(zhèn)的氣息。潭門的美食,和這個小鎮(zhèn)給人的感覺一樣——真誠、實在,不追求“排場”,卻讓人心甘情愿地記掛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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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頓海鮮火鍋,是來到潭門必做的事情之一。小鎮(zhèn)正處瓊海市東部沿海區(qū)域,海鮮往往都是剛捕撈上岸,新鮮得沒話說。簡單的清水打邊爐,吃的就是一口海鮮本味。而蘸料可以算得上是點睛之筆,不同于北方沿海城市相對簡單直給的蘸料,這里的蘸料加入了小青橘、小米椒,酸酸辣辣又不喧賓奪主,讓海鮮一口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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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人喝“老爸茶”的雕塑
來到海南,很多人都心心念念著這里有名的“老爸茶”。“老爸茶”是對海南市井街頭中西結(jié)合的大眾茶店的統(tǒng)稱,但“喝老爸茶”這種說法其實只在海口最為常見,潭門等海南其他地區(qū)的同類茶店,店名往往不見“老爸茶”字眼,只是單純叫做“某某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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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或小巷,屋內(nèi)或屋外,三四張粉紅色的塑料椅子圍著一張張簡單的木桌”,潭門的茶店往往環(huán)境簡陋,但美食的豐富程度卻一點兒也不含糊,其中最具潭門特色的甜品之一就是“雞屎藤”了。
它的原材料是當(dāng)?shù)匾环N野生藤葉植物,和糯米一起磨成粉后,便可制成口感像年糕一樣的甜品。雖然有個其貌不揚、令人咋舌的名字,但雞屎藤不僅具有滋陰壯陽、補氣補血的功效,與椰奶搭配起來更是清甜美味,彈牙的口感讓人越嚼越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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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shù)靥厣〕悦⒐c粉、斑斕酥
除了可以變著花樣地解鎖各種當(dāng)?shù)孛朗常阋说膬r格、扎實的用料也同樣是潭門茶店讓外地游客反復(fù)稱道的原因之一。一大杯只要三塊錢的冰咖啡,讓你在炎炎天氣中喝到痛快。芒果腸粉粉皮薄而滑嫩,包著好吃大塊的芒果,一口下去又冰又甜。一碗碗海鮮粉里,永遠(yuǎn)不知道藏著多少驚喜——花蛤、大蝦、魷魚,你總會好奇下一口到底會吃到什么。
不同于人們對“下午茶”的刻板印象,在潭門,清晨也是茶店最熱鬧的時段。陽光穿過樹影灑在桌面上,小店里的氛圍松弛愜意,仿佛一整天的悠閑都從這一刻開始。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粥,加入脆中帶焦的炸蒜蓉,香氣一出,整碗粥立刻鮮活起來。再來一塊混合著椰香與斑斕葉清新氣息的斑斕酥,吃完整個人仿佛都被陽光曬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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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等天氣沒那么熱了,再去海邊走走。“海邊任意門”是游客們拍出“人生照片”的打卡點之一,用珊瑚礁石壘成的門基,舊船木架起的門框,和點綴其間的貝殼,無不帶著舊日漁村的印記和海的呼吸,門外則是一望無際的海面和佇立的燈塔。
確實,它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奇觀,但可以讓人暫時從喧囂里抽離出來,安靜地站一會兒,看看海,是不是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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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門鎮(zhèn)的人們自古就以“海”為生。作為國家重點漁港,這座已有千年歷史的小鎮(zhèn),至今仍保留著傳統(tǒng)的遠(yuǎn)海作業(yè)方式。同時,潭門漁民是世界歷史上唯一持續(xù)開發(fā)南海西、南、中沙海域水產(chǎn)資源的群體,他們的生活與命運,一直與海洋緊密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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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南方言中,“做海”(讀作 duo hai)是漁民口中的日常,從出海前的準(zhǔn)備工作開始,由近海的“做小海”,及遠(yuǎn)海的圍網(wǎng)捕撈,再到島礁上的“站峙行盤”,它涵蓋了所有與海相關(guān)的作業(yè)方式。
在一代代勞作中,潭門漁民的經(jīng)驗也不斷積淀,在口耳相傳中形成了許多樸素的漁諺:“釣魚要穩(wěn),捉魚要準(zhǔn)”、“南風(fēng)吹的早,漁汛必然好”、“一吃鯧,二吃魚芒,三吃馬鮫郎”……短短幾句話,濃縮的是他們與海搏斗的智慧與節(jié)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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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當(dāng)漁船滿載而歸,潭門老渡口總是人聲鼎沸。海南作家麥碧寫過:漁民把滿倉的燈光魚倒進舢板,白花花、銀燦燦,有些還在活蹦亂跳。舢板擱淺時,漁民干脆跳進水里,徒手搬魚上岸,送往水產(chǎn)市場過秤、裝運。大竹籃里裝著冰塊和鮮魚,被一一扔進馬達(dá)轟鳴的解放牌卡車。裝魚工人喊著“一二三”的號子,魚兒“呼隆”作響,竹簍“嗤嗤”作響,那是潭門最動人的豐收交響曲。
而這場與大海的博弈,最早并非靠發(fā)動機完成,而是靠風(fēng)與帆。在“風(fēng)帆時代”,潭門人自造木帆船,每年農(nóng)歷冬至后,乘東北季風(fēng)南下西沙、中沙、南沙群島作業(yè);翌年二月底,借西南季風(fēng)返航。這種完全依賴自然風(fēng)力的遠(yuǎn)洋作業(yè)方式,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jì)七八十年代,成為如今老船長們既敬畏又懷念的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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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今天人們出行最離不開的是手機,那在曾經(jīng)沒有電子設(shè)備的年代,潭門漁民的“航海GPS”,則是一冊冊手抄的《更路簿》。紀(jì)錄片《海之南》中,1935年出生的老船長蘇承芬,16歲便開始出海闖蕩,幫助他在危機中一次次化險為夷的,就是一本家族傳下來的《更路簿》。
《更路簿》中的“更”指的是航時,古時沒有鐘表,而是用燃香計時,燒完一炷香就是一更,根據(jù)航速折算成航程之后,一更約為十海里;“路”則是航海羅盤所顯示的針路,指示著航向。在蘇承芬的《更路簿》上,每一條航線、每一個暗礁都有著詳細(xì)記錄,浩瀚南海中的星星點點,都以潭門為起點,用線一一串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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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路簿》一直盛行于當(dāng)?shù)貪O民之中,它的歷史可追溯至明代中葉。最初是瓊海潭門、文昌清瀾的漁民為應(yīng)對海上作業(yè),而逐漸在民間流傳起“更路”,后來又發(fā)展為手抄本以及口述的“更路經(jīng)”、“更路傳”。
目前,有據(jù)可考的《更路簿》有30余種,最早為清康熙年間所撰。作為千百年來海南人民在實踐過程中總結(jié)出的南海航行路線知識及實踐,“南海航道更路經(jīng)”也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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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門漁民耕耘祖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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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工作者以《更路簿》展開了解南海耕海史
對潭門漁民來說,海上的安危不只取決于《更路簿》的指引,也離不開對神靈的信仰。這里自古傳頌著一首祈海安平的詩:“策賜山峰布斗,明芝興德顯神,順贊天后圣母元君,左千里眼神將,右順風(fēng)耳守海將軍……一百零八兄弟公,男女五姓孤魂。”其中提到的一百零八兄弟公,是潭門漁民尤其敬奉的守護神。
相傳在明代,潭門沿海的108個漁民兄弟駕駛著幾艘帆船到西沙海域捕撈,由于突遇臺風(fēng),帆船被風(fēng)暴打沉,他們也葬身海底。后來又有船前去捕撈,也遇到了同樣的惡劣天氣,危難之中,漁民們祈求祖先公保佑,臺風(fēng)竟然真的突然轉(zhuǎn)向,海面重歸風(fēng)平浪靜。漁民們認(rèn)為,是一百零八兄弟公化身為了神靈,他們才得以安渡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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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門開海節(jié)和祭祀兄弟公出海儀式
20世紀(jì)五十年代以前,潭門漁民遠(yuǎn)赴西沙群島時,會在永興島的兄弟公廟“燒香割紅”,以整豬或活雞祭拜兄弟公,祈求平安返航。
2021年,“祭祀兄弟公出海儀式”入選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祭祀儀式分為廟中與船上兩部分:在岸上的兄弟公廟,道士施法迎神,船主焚香祈愿;隨后隊伍登船,甲板上擺滿祭品,道士手執(zhí)火把驅(qū)邪安船,并貼上“昂首藐浪”“一帆風(fēng)順”等紅符,漁民再焚紙錢、鳴鞭炮,宣告漁船啟航。此外,一百零八兄弟公還是海南漁民族群認(rèn)同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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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法國學(xué)者克勞婷·蘇爾夢的研究,越南、馬來西亞、泰國等地的海南僑民社區(qū)中都能見到兄弟公廟的身影。這一信仰已經(jīng)穿越海洋,將海南與東南亞的僑民緊緊相連,成為他們寄托鄉(xiāng)愁與家國記憶的重要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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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南海上的航跡不再依賴口口相傳,潭門的漁港生活也開始悄然轉(zhuǎn)變。漁耕文化以另一種形式在這座靠海而生的小鎮(zhèn)里繼續(xù)生長,發(fā)展出更具活力的休閑漁業(yè)。每年八月舉辦的“趕海節(jié)”,便是一種傳承與更新的縮影。
鬧鯉魚燈、洗龍水、兄弟公祭海等民俗儀式,讓游客得以沉浸式體驗潭門漁民祖輩的出海信仰與海洋禮儀,過去那種“以海為命”的莊重氣息,透過節(jié)日氛圍,在人潮涌動中依然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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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追尋更具體的漁港記憶,舊港碼頭富港街的的老渡口無疑是必到之地。這里仍留著歲月的痕跡:岸邊的標(biāo)志物大多由舊船木改造而成,厚重斑駁、釘痕累累、帶著海水浸泡的痕跡。海南作家麥碧還寫到,無人問津的舊船板如今成了酒店爭相購入的裝飾材料。歲月在此凝固,歷史的余溫,也在觸摸船木的瞬間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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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鰲排港村更路簿博物館和潭門故事景點
從漁港再往外走,是正在悄然變化的潭門村落。在距離碼頭不遠(yuǎn)的排港村,曾經(jīng)下南海打拼的漁民換了一種方式繼續(xù)與海共生。
他們將原本用于出海打漁的資源重新整合:將漁業(yè)合作社轉(zhuǎn)型為休閑漁業(yè)合作社,將家中閑置的房屋改建成融入漁耕文化的民宿與漁家樂。漁民的生活漸漸從“風(fēng)口浪尖”轉(zhuǎn)向“潮起潮落”的從容。村中一處頗有名氣的民宿“無所·歸止”,便由幾位年輕時曾下南海闖蕩的漁民共同打造。店名背后,是他們自己寫下的注解:“自古行船半條命,如今心中卻有了歸屬。”十多年海上的漂泊,終于換來腳下的一方安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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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tǒng)房屋改建的民宿,既有漁村的原始記憶,又延伸出新的生活氣息。
如今的排港村不僅是海南“五星級鄉(xiāng)村旅游點”,也是綜藝節(jié)目《樂隊的海邊》《追星星的人》的取景地。赤腳踏浪、潛水趕海、挖螺尋寶,在這里,游客既能體驗最原始的捕魚方式,也能在沙灘聽風(fēng)看海。排港村的改造也體現(xiàn)了漁村空間更新的巧思。
不少民宿保留了原有建筑結(jié)構(gòu),依然采用珊瑚石、老瓶裝飾等傳統(tǒng)材料,同時引入現(xiàn)代設(shè)計語言,使得漁村既保留生活記憶,又煥發(fā)出新鮮活力。對于外來游客而言,這不只是住一晚,更像是一場在地文化的短暫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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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趕海節(jié)與排港村呈現(xiàn)的是“生活里的海”,那么千年漁港邊的中國南海博物館,則是更宏觀、更深沉的“記憶之海”。
作為國家一級博物館與4A級旅游景區(qū),這座臨海而建的現(xiàn)代建筑宛如一艘即將揚帆的船只,線條流暢,氣勢悠然。館內(nèi)展覽圍繞南海的自然生態(tài)、人文歷史、水下文化遺產(chǎn)等主題展開,既講海,也講人。漁民的生活軌跡、沉船遺跡、遠(yuǎn)洋航線,《更路簿》里的故事,在這里重新被梳理、陳列與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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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西沙華光礁1號沉船原狀
博物館不定期推出的專題展常有驚喜,前不久開幕的“碧海繁花——南海珊瑚礁探秘”展出了近300件五彩繽紛的珊瑚、貝類與棘皮動物標(biāo)本;“瑞獸祥禽映華夏”則通過青銅、瓷器、書畫串聯(lián)起古人筆下豐富的動物世界。
帶娃出游的朋友們還可以提前預(yù)約博物館的公教活動,親手編織“漁網(wǎng)”水杯袋、用貝殼制作海底世界瓷盤畫、體驗古法瀝粉工藝等豐富有趣的項目,讓孩子們在玩樂的同時對當(dāng)?shù)匚幕牧私飧M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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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繁花——南海珊瑚礁探秘”展 ?中國南海博物館
除此之外,館里的文創(chuàng)更是頗見巧思,椰子殼冰箱貼、鑲貝殼書簽,皆是別致的伴手禮。設(shè)計不僅巧妙融入了潭門的海洋元素、延續(xù)了當(dāng)?shù)厝艘篮6奈幕洃洠沧尲o(jì)念品走向生活化、實用化,在日常點滴里延續(xù)著與小鎮(zhèn)、與大海的聯(lián)結(jié)。
如果你也曾在潭門吃過一碗海鮮粥,在舊船木門前吹過咸濕的海風(fēng),那么你一定明白,所謂旅行的意義,并不只是抵達(dá)目的地,而是與一座小鎮(zhèn)的生活節(jié)奏短暫重疊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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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潭門,既保留著古老的漁耕文化,又在休閑漁業(yè)和文化旅游的嘗試中不斷生長。它以一種近乎從容的姿態(tài),邀請人們走近它、了解它。所以,如果你還沒來過,不妨找個時間走一趟潭門,在這座千年漁港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刻“靠海生活”。
編輯|Kiki
文字|Roey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以上標(biāo)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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