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盛趣游戲CEO彭程：當一個“盛斗士”再次決定去戰斗｜獨家

盛趣游戲CEO彭程，圖片由其本人提供

在中國互聯網的編年史中，很少有公司能像盛大網絡那樣，既象征著極致的輝煌，又承載著深刻的遺憾。它的崛起，幾乎定義了中國第一代互聯網企業的夢想與野心，它的轉型，則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終結與另一個時代的開啟。

在這一段歷史中，有一群人自稱“盛斗士”——他們曾是盛大的骨干、玩家、信徒，甚至是批評者，但他們共同守護著一段無法復制的記憶。

2024年3月，彭程出任盛趣游戲（前身盛大游戲，已并入世紀華通）總裁，8月，接任盛趣游戲CEO。

當時，世紀華通官方發布的新聞內容里，形容這位曾經的《泡泡堂》產品經理、《傳奇》業務的掌舵人履新，用了這樣一個詞：“盛斗士回歸”。

這個詞輕描淡寫，卻有如千斤重。似乎這不是一家老牌游戲公司的重要人事變動，而是一代互聯網人的青春與熱血的回響，就好像打開了那個屬于陳天橋，屬于《泡泡堂》《傳奇》，以及屬于“網絡迪士尼”夢想的年代記憶。

要理解“盛斗士”的情感結構，必須回到千禧年初的中文互聯網。彼時，四大門戶網站爭霸，騰訊借QQ剛崛起，網絡游戲尚未從邊緣走向主流。

2001年，盛大網絡創始人陳天橋以30萬美元拿下了韓國娛美德（Wemade Entertainment）開發制作的大型多人在線角色扮演游戲《The Legend of Mir 2》的中國代理權，并將其命名為《熱血傳奇》。

這款游戲改變了盛大網絡的命運，也徹底重塑了中國年輕人的娛樂方式，成千上萬的玩家涌入網吧，通宵達旦地打怪、攻城、行會戰。它不僅是一款網絡游戲，也是一個社會系統，一個情感共同體，一個游戲產業全球化的經典商業樣本。

隨后的《泡泡堂》《冒險島》等產品接連成功，讓盛大網絡在2004年成功登陸納斯達克，陳天橋成為了當時中國最年輕的首富。

那時的盛大，不僅是游戲產業的“黃埔軍校”，也是一個充滿想象力的娛樂帝國雛形。陳天橋提出了“網絡迪士尼”的戰略愿景，試圖構建一個從文學、音樂、影視到硬件的全產業鏈生態。

“盛斗士”最初是內部員工和核心用戶的自稱，后來逐漸擴散成為所有與盛大深度關聯的人群的集體身份標簽。

他們中有的人是從《傳奇》第一批玩家成長為游戲策劃，有的是在盛大的培訓體系中從實習生走向高管，有的則是在盛大轉型期離開，卻始終帶著盛大的印記。

作為盛大黃金時代的親歷者，“盛斗士”對盛大的情感是復雜的：盛大的產品和文化塑造了他們的青春，但公司的戰略執行屢屢受挫，許多項目無疾而終。

即使離開，他們仍以“盛斗士”自居，這是一種身份認同的延續。這種情感結構，也承載著一個未完成的夢想的守護。

彭程是一個典型的“盛斗士”代表。2005年，23歲的彭程入職盛大網絡，擔任研發主策劃。他并非科班出身，卻因對游戲的熱愛與洞察被陳天橋力排眾議、破格提拔，從《泡泡堂》的產品經理做起，一步步成長為《傳奇》項目系列的核心負責人。

彭程的經歷是盛大文化中“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體現。然而，也正是從執行層的視角，彭程也看到了盛大輝煌背后的隱憂。

在最近的一次獨家對話中，彭程告訴作者，陳天橋的愿景常常超前于時代，但組織的執行力卻難以跟上，無論是盒子計劃、文學平臺還是云游戲戰略，盛大都曾是先行者。

彭程也于2010年離開盛大，加入其他游戲大廠繼續做游戲。他的離開，某種程度上也是那一代“盛斗士”的共同選擇：既要向外尋找新的可能性，又始終帶著盛大的基因與記憶。

2019年，盛大游戲正式更名為盛趣游戲。這一變動意味著其不論是資本還是品牌關系，宣告“正式”脫離盛大網絡，成為世紀華通的一員，但其IP影響力、用戶基礎和品牌價值仍在。

在這5年之后，彭程選擇回歸，就像是回到一個情感符號系統和未完成的敘事中。

官方“盛斗士回歸”的表述，激活了集體記憶，也似乎想要向資本市場傳遞出了一個信號：盛趣游戲不僅要賺錢，還要完成一個未竟的事業——至少先重回一線游戲公司行列。

世紀華通今年上半年業績預告顯示，公司期內合并營業收入同比增長約83%至約170億元；預計實現歸母凈利潤為24億元至30億元，同比增長107%至159%。其中提到，盛趣游戲則保持良好發展態勢，通過對玩法及內容的深度打磨，為公司業績增長持續輸送動能提供了確定性，成功實現老IP的人氣煥新與商業價值重塑。

明知前路艱難，仍選擇再次戰“斗”。在與彭程的對話中，我們不僅為游戲產業變遷版圖補上了一小塊拼圖，也可以在這場對話中，看到那個曾經見證過輝煌，也經歷過遺憾的游戲老將，如何帶領一家有著厚重歷史的組織重新出發。

以下是與彭程的對話實錄，經編輯整理：“我是盛斗士，我驕傲”

Q：去年3月，你就任盛趣游戲總裁的時候，世紀華通官方對外的表述中說，這是“作為‘盛斗士’回歸”，你是如何理解“盛斗士”的？

彭程：當年盛斗士是對游戲產業做出了大量貢獻的群體。陳天橋是當時中國首富。我們那代游戲人都很年輕，20多歲，一起把盛大網絡干到了全行業第一名。

在我看來，這三個字有一種驕傲的情緒的。我是盛斗士，我是驕傲的，尤其是當年都說盛大是互聯網的黃埔軍校。你懂，當年一直打勝仗的隊伍。盛斗士的盛，是盛大的盛，它代表的是我們的身份，我不管在哪，這個標簽就在我們身上。

那時候確實跟我們現在情況完全兩樣的。我們那時候是自發“996”的，公司沒有說必須要幾點下班，周末必須得過來，但我們都是自己來。我們年輕，對未來充滿憧憬，做一個我們熱愛的事情，連什么薪資什么都不考慮的，就想把這個事兒做成，就很夸張。

這三個字在我的生命里還是很重要的，現在的我肯定要感謝當年的我去做了盛斗士。

Q：這個群體讓人很好奇的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包括離開的人，內心還有這份情懷，就像你剛剛說到這三個字的時候，臉上都是驕傲的表情，這到底是什么導致的？

彭程：可以想象一下，當你跟你的小孩吹牛逼的時候，你說，我當年干啥干啥，就是這感覺。只是我們把它標簽化了，通過這三個字給它具象化了。但我們不能永遠活在過去，我希望的是，當年怎么樣，現在也怎么樣。

Q：“盛斗士”這么強烈的歸屬感，是因為創始人陳天橋嗎？

彭程：橋哥對我有知遇之恩。當年我是一個剛畢業的不久大學生，他一把就給我提起來做管理層，對我有莫大的信任。

他確實影響了我們，不只是影響了業務能力，是在職業道德和價值觀管理上，有很大的影響。當時我們都是一張白紙，價值觀就是他塑造的，是一種講道理的文化。

我現在的管理方式，是跟橋哥有點像的：身先士卒，比較摳細節，摳細的同時，還要看得遠，是非常嚴肅的管理方式。

Q：回來之前，你擔心嗎？考慮最多的問題是什么？改革的信心來自哪里？

彭程：我就沒有擔心的事情。當時王佶董事長邀請我回歸的時候，我欣然應允，工資都不談，干，就是這樣。我很有信心的。

因為我大概也知道這邊的情況，公司員工老齡化嚴重，很多人、很多事都在按部就班。比方說，我走的時候，產品經理是那些人，我回來之后也全是這些人，沒變化。對他們的心境，我是理解的，我是能hold住的。

Q：但有個問題，老同事之間，或者盛斗士之間，有情感羈絆，畢竟當年都是一起過打仗的。你要改革，勢必會動一些人或者一些利益，你怎么處理這個問題的？

彭程：說實話，人都有私心的，有的人當年跟我關系特別好，這是私人感情。如果于公，這個人阻擋了新機制推行，或者業務推進的時候……說到這里，我還要感謝橋哥的一點，他是一定是“公”最優先的，感情是排在最后的。

我其實是一個內心比較柔軟的人，但不得不去做很多冷血的事，因為我的價值觀是公司好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對于那些調整，對于那些人，我內心是深感抱歉的。這個歲數，找工作也都很難，出了這個門，可能就找不到工作。但是沒辦法，公司要發展。如果有一天，我不適應發展了，不適合這家公司了，也應該把我干掉，我自己都會主動離開。

Q：你最開始推行改革的一個方式是，對工作室進行整合。這是為了解決什么問題？

彭程：我是把7個工作室縮成了5個，一些小工作室業務更聚焦了，我的管理變得更加扁平。我會像一個主策劃一樣，每天和工作室的一線員工開會，重點項目每天從早到晚討論。我已經有十幾年沒這么干過了，我現在感覺就像我當年剛進盛大，做《泡泡堂》產品經理時候的狀態。

Q：為什么現在會有這種工作方式上的轉變？

彭程：有很多原因。當年的管理方式，找的是聽話的、執行力強的人。經過了20年，不聽話的早就離開了，留下來的都是聽話的，但是聽話的人是挺好，但是沒有想法。

盛大當年有很多事情，給了很好的方向，下面人很聽話去做了，但是做不到位，導致很多項目流產。

所以，我就吸取教訓。第一，我要給方向，大家不太善于思考和創新，這一點我是擅長的，所以我來指揮。第二，我不想重蹈覆轍，落地的時候我就盯細一點。

最夸張的是，游戲有很多數值都是我親自來調，游戲公告我都一篇篇看。

Q：這樣改革一年下來，你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彭程：成就感，發現還是帶得動的。我回來的時候，給所有工作室總經理開動員會說，我們不需要向誰證明什么，我們要向自己證明我們還能干。這句話也是對我自己說的。雖然每天很忙碌，但是我還是挺愉悅，很充實，很有成就感。

Q：你說要帶領盛趣游戲重回一線游戲公司行列。要實現這個目標，你手里的底牌是什么？還差的牌是什么？

彭程：首先，我們是一個有穩定現金流的企業，不會擔心今天有，明天沒。這是與很多創業公司比起來，最大、最直接的優勢。第二，我們有這么多老用戶和老IP，是可以去挖掘的，也不是一般公司能比的。

為什么現在都在喊長青游戲，長青游戲到底在哪呢？長青游戲先看盛大，對吧？我們都不需要喊。玩家對我們最詬病的是長青游戲。

我也面臨幾個挑戰。第一，我要對價值觀重塑，企業都快成“養老院”了。我們到底在這干嘛？就是為了這個拿份工資，就是因為你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如果是這樣的原因，就別干了，如果我是這樣的想法過來拿份工資，我也別干了。

我是盛斗士，我驕傲，但驕傲能不能維持下去？這個臉不是別人給你的，你得自己先證明自己，你還能干，你才會有臉。

當年我們都不考慮什么錢不錢的，我不是說不給大家分獎金，是說要有的精神是有沒有錢，得干，我在人間走一遭，不能那么渾渾噩噩。

Q：這會不會遭遇一些很現實的問題？比如說，當年你們這一批人做游戲的時候，都是20多歲的年輕人，有理想、有情懷、有抱負，重要的是有時間、精力，現在，大家都四十多了，有的五六十了，拖家帶口的，上有老、下有小，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干，可能現實狀況和身體條件也不允許了。

彭程：對。這就是我在做的第二件事，也是第二個挑戰，人才年輕化。我們是所有游戲公司中，平均年齡最大的。這說明我們的福利真好，留下來都是真的不爭不搶，很穩定。像我們同期的那些游戲公司，平均年齡都比我們低一截，我們還是太講人情味了。

但年輕化不是把年齡大的干掉，然后招年輕的進來。我們是一套在推進中的系統的改革方式。未來，我們會把平均年齡降下來。當年，我們不光是整個游戲行業，也是全產業鏈，平均年齡最低的，才二十好幾。

Q：當年你是二十七八歲，做了那么多大型的項目的負責人，現在基本上不可能了。

彭程：對。28歲我就在巨人做副總裁了，26歲我就是《傳奇》工作室總經理了，那是很不一樣的。那個時候，亂世出梟雄，都是野蠻生長。

我認為我們要走出固有思維，是思維上的轉變。人對未知的事情都是恐懼的，習慣于路徑依賴，以前做什么成功了，就按照原來的做，但是市場是在變化的，你還按照你認為的成功經驗，可能這就是你失敗的原罪。

我們要與時俱進，更接近市場，貼近市場，擁抱用戶，不論是產品也好，還是宣傳推廣方式也好。

Q：提到年輕化，你會不會感覺，現在的年輕一代，與你們當年的年輕人也不一樣？

彭程：沒錯。我們是創業的那一代，很多人父母是下崗工人，家庭背景一般。所以，我們來上海打拼，欲望是強的，對成功有渴望的，所以，才可以不看錢，只看未來的發展。

現在的小朋友，家庭條件優渥。中國這20多年過來，條件都變好了，再加上，又都是獨生子女。現在的亞文化，包括各種網絡言論的影響也比較大。

但我認為，年輕人只是沒有去嘗試。為什么“躺平”？背后是有原因的，機會太少，競爭太激烈了。我們那個時候，再沒文化的人，你看像我這種，當時大專畢業，都能混得挺好，對吧？現在研究生出來都找不到工作。那個年代，哪有找不到工作的，你聰明點，干聰明的工作，笨一點，干累點的工作。

這種現狀下，怎么樣調動年輕人的積極性，如何給他們機會？就像當年陳天橋一樣，直接把我叫到辦公室，他跟我就幾面之緣，覺得我挺聰明，不拘一格降人才，讓我做《泡泡堂》的產品經理，直接就給我提上了，全公司的高管都反對無效，干了，最終證明了干得不錯，那《傳奇》也給你干，是這樣的一個邏輯。

我現在盡可能跟所有的員工，越底層的、越年輕的去接觸，我也要挖掘人才，同時，我們也有制度，讓年輕人更有機會表現。

我們集團今年有一個“數龍杯”的全球AI游戲及應用創新大賽，就是便于發現這些人才。而盛趣也有一個小程序游戲大賽，專門讓員工自由組隊，他們做著玩，我評選。我的目的是發掘人才，不在乎結果怎樣，做的都是demo，有幾個做的不錯的我給他去立項了，配人、配資源。

長青游戲之戰，先出“復古牌”

Q：世紀華通今年上半年業績預告顯示，盛趣游戲對其業績貢獻還是不少的。這個成績符合你預期嗎？

彭程：符合我的預期。基本上一步一步，按照我回來的計劃在實現。去年，我回來的時候，先在端游上實現增長。短時間之內，很難在手游上有很大進展。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在端游上調優，因為有用戶基礎，同時籌備今年有新手游能上。

去年也是《傳奇》和《龍之谷》在端游上試水，做了兩個版本，玩法受到了玩家的喜愛。今年就在端游版玩法的基礎上，推出了手游版，所以，《龍之谷世界》《盟重神兵》最后取得了一定的成績。

Q：回歸盛趣游戲后，你定的計劃是什么？

彭程：對于我們這樣的老企業，本身開發的能力、力量還是有限的。因為盛大從來就不是一家研發為主的公司。我們都知道研發是重要的，但公司的底子是薄的。

我上來就做大創新，或者說，投入大的成本、人力，對公司來說，風險很大。我的策略還是穩扎穩打的，要良性發展，而不是賭博式的經營。

首先是看我的優勢，有一堆老IP，一堆老用戶，我去把他們的價值挖掘出來，對公司是最保險的。有了增長，我就更穩健，有底氣去考慮未來。先端好我手里的飯，再去尋找新的機會，做新嘗試，做其他細分領域的產品。

第一步是端游，第二步是手游，接下來，明年、后年，可能會看到更多的產品是非老IP的。

Q：什么時候或者從哪些維度判斷，你已經端好“這碗飯”了，可以去做新產品了？

彭程：看數據有沒有在穩步增長，無論是玩家人數還是公司收益，不是那種波浪式的增長。看你的口碑，根據現在玩家的輿論環境，都能知道你做的方向對不對。當然，不是說我去做新的事情，這邊就停了。

Q：這個策略與行業內巨頭包括騰訊在強調長青游戲是類似的，運營老IP的挑戰在哪里？

彭程：一個游戲發展了20年，很多用戶已經流失了，包括游戲里的數值，服務器生態等。用戶雖然流失了，但他還是你的用戶，他可能都把游戲賬號都忘了，但他依舊是《傳奇》的用戶，是《冒險島》的用戶。即便沒有賬號。所以這個時候，你要想如何去喚醒他。

我做的第二件事是去喚醒，方式是要找到一個版本。版本的難點在于什么？你不能純粹懷舊，因為這個時代的用戶習慣，跟當年也不一樣，你也不能太過于創新，讓他覺得這跟我的情懷是不一樣的。

就要在這中間找一個平衡點，既符合現在玩家的習慣，同時又讓他覺得這是他曾經的“初戀”。這就是難點。

喚醒的工作，投流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對這些老用戶，投流效果未必好，因為很難精準投放到老用戶手上。這個時候，更多是一種呼朋喚友的，人拉人的方式。

所以，我們去年有一個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在直播上發力。通過在直播間發聲，跟用戶交朋友，介紹我們的新東西。所以，我們市場推廣成本都不是特別高，但是成績取得比較好。

Q：“復活”經典IP，既要有游戲的懷舊情懷，又要符合現代玩家的玩法，具體該怎么做？

彭程：舉個例子，《傳奇》當年的玩法是打怪升級，數據、經驗全都是靠打怪的來的。但是現在真實的情況是什么樣的？真的要按照這個想法去做一個，你就會發現，沒有人去打怪，太累了。

今年1月，以《熱血傳奇》新百區為藍本，多端互通MMORPG《盟重神兵》正式公測

我們當年是可以包通宵的，現在誰愿意去真的包通宵？個別玩家可能可以，99%的玩家都受不了了。他說想要的，未必是真的是這樣。我認為，這只是一種期待。但真給他了，他也有可能會不要。

這像我們小時候吃的零食一樣。校門口賣的零食，現在給你了，你吃一口就不想吃了。我就印象很深，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吃干脆面，后來，我特意買了一箱回來，吃一口，根本就咽不下去，因為我口味變了。

所以，我們會幫玩家做內置掛機分身系統，就是有一個人在幫你打。

Q：這樣一改，就能符合玩家的需求嗎？

彭程：不一定，必然會有玩家吐槽。玩家吐槽，我們肯定要改，我們加入一個地圖不能掛機，只能自己打，你會發現，這里面根本就沒人去。玩家的意見我們當然要聽，但是我們也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Q：當年的核心玩家已經成長了、工作了，在現實世界里多了很多主線任務。一開始，很多玩家看到老游戲復活的消息會很激動，但隨后就發現，根本沒有時間玩，所以這類游戲到底想抓住什么玩家群體？

彭程：懷舊是一張非常吸量的牌，是對老用戶的。我做一個“最初版”“初戀版”，會有大量的用戶回來，但是他們根本玩不下去，我們要幫助用戶找到記憶點，他們到底喜歡什么，要讓他們感覺原汁原味，然后在玩的過程中，又不斷的進步。

Q：20年前運營《泡泡堂》《傳奇》成功的經驗，有哪些是可以復制到今天的？有哪些在今天反而成了一種束縛和包袱？

彭程：我當年提出一個理念：是休閑游戲重度化，重度游戲休閑化。到今天，你會發現基本上都這樣的。競技類游戲里，大量的輕度的玩意兒去引流。不管什么樣的產品，在我看來都是一類用戶，就找共性，其實人性都是一樣的。

經典休閑競技類游戲《泡泡堂》今年迎來22周年慶

我舉個例子，比如說SLG，所有人都認為太重了，但是我們兄弟公司點點互動和Century Games的《無盡冬日》《Whiteout Survival》，今年大火、大破圈，連女性玩家都在玩，是怎么做到的？他在前期通過一個模擬經營的休閑的小玩法，輕度的，讓你上手，同時，通過劇情進行了轉化，把這部分用戶，變成了一個重度的游戲玩家，取得了一個巨大的成果。

我的包袱還在于心理上，倒不是業務上。我過往的經歷中都是亮眼的，履歷都是比較漂亮的，很把自己當回事兒，很難接受自己做不好這件事，以前每一步都走的還可以。

我最近早晨七、八點就起來了，以前是一睡睡到下午。為什么會這樣？可能是一種壓力，其實自己給的。我要去調整，不能被自己的過往困住。我時刻提醒自己，你沒有啥了不起的。可能是雙刃劍，因為有壓力，可能才會這么去沖。

Q：哈哈，那是什么壓力，讓你之前可以睡到下午，現在早上七八點就起來了？

彭程：也沒有想什么，還是在努力的去做好這份工作，倒也不是說追求錢，我不能輸斗志。為什么回來？我的原動力，就是盛斗士的一個“斗”，但是“斗”就給我很大的壓力。

Q：這個“斗”最底層的驅動力，是你想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達到自己個人之前沒有達到成就，還是說，想讓這個團隊和組織變得更好？

彭程：我要想變成最好的自己，就是讓這個組織變得更好，來證明我是做更好的自己。

Q：那為什么不是自己去創業，重新起一個盤子呢？這樣組織的包袱更輕，沒有過往的束縛。

彭程：我的興趣只在業務上，創業是要啥都管的，80%的精力在別的，20%的業務，我希望我百分百在業務，我是創不了業的，我能輔佐別人。

Q：明白了，超級主策劃是你最期待的角色。不過，20年之后的市場已經巨變，很多新玩家和新市場。

彭程：現在得年輕人得天下，說到底就是你怎么破圈，破圈就意味著有更大的成功。一方面是我讓別人知道我，另一方面是我要留住他們。我們要做一些特別的，風格化的東西，無論是美術上還是玩法上，不能做同質化的。

當初沒有二次元產品，沒有開放世界的時候，《原神》就抓住了，那個時候，也是資本，也是有各大巨頭，疊紙就做到了女性向的賽道。現在有新的機會，我們需要去思考，去尋覓。

Q：這兩個公司與你們不同的是，他們本身的研發和原創基因很強，你也談到，盛趣現在的短板是研發能力較弱，你要怎么去追趕？

彭程：我們現在的研發人員比例越來越高，也會做更多的嘗試。雖然我說我們底子薄，不代表過去沒有研發，我們也是有研發，研發也沉淀了很多失敗經驗，當然成功的經驗也有。當年我們做手游也是收獲了巨大的成功。我們是不著急的，先端好手里這碗飯。

關于未來，關于游戲新趨勢

Q：在你眼中一線游戲公司的標準是騰訊、網易、米哈游，但每家公司的基因和打法都不同，出現的時代也不一樣，你是怎么理解這幾家公司的？這幾家公司最值得盛趣游戲學習的是什么？

彭程：這幾家公司，我內心來說，我最喜歡是網易，我從網易那里學到最多。我玩了很多網易的游戲，都很沉迷。如果不愛玩游戲，可能就沒有辦法做好游戲。他們游戲制作的邏輯，發行的打法，都是特別值得我們學習的。

騰訊有平臺優勢。米哈游，我很佩服他們的匠人精神，可能是他們年輕一代的打法。我們還是比較保守。

Q：米哈游這類有二次元屬性的，還有他們的玩家群體，對你來說，是屬于另外一個世界嗎？

彭程：我還挺佩服米哈游的。他們從最早做《崩壞》創業開始走到今天，確實是不容易。如果說我們盛大抓住了端游時代的窗口機會，他們幾個年輕人就是抓住了手游時代的機會。

我覺得他們未來的發展，可能游戲都不是主營業務了，后期可能靠IP。一個IP下面，游戲只是營收的一小塊，靠的是周邊，游戲只是周邊的一部分。米哈游未來做商業化，可能不僅僅局限于游戲。現在年輕一代的消費者，可能更愿意為這種花錢。

Q：他們更愿意為情緒價值買單。

彭程：對。他們可以在游戲里為一張卡片花錢。同樣出一個抱枕，一個是正版的，賣300塊，一個是盜版的，只要20塊，他也會買正版的。他買的是情緒價值。這跟我們這代人不一樣，我當年剛來上海，我還去買假貨，天天穿著。

Q：你們的游戲也可以用這樣的商業模式嗎？比如說售賣情懷游戲的周邊。

彭程：我們《最終幻想14》也有這樣的粉絲經濟，但是體量有限。另一方面，我們大體量用戶又是我這個年齡的，大家要算性價比的。我們跟米哈游的用戶又不一樣，所以我說很佩服他們，未來大有可為。

未來，在我們有新產品以及更加年輕化的IP的情況下，我就會去想這件事情。其實我們最早的時候就做過，只是時機不對。當時有一個賣周邊的業務線，但是我們想法太超前了，20年前，誰愿意花幾百塊錢買一個正版手辦？可能性太小了。

Q：做了20年游戲，現在回過頭看，國產游戲產業有哪些發展是出乎你意料的？有預期過今天嗎？

彭程：我一直都覺得這個產業會是這樣。剛做游戲的時候，很多人質疑我，玩游戲害人什么的。從小我就不贊同這個觀點，我覺得游戲的特殊屬性可以為這個社會貢獻更多正向價值。

游戲是給人帶來快樂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需要一個打發時間的事兒。所以，為什么抖音能做成？打發時間很方便，游戲也是一樣的。所以，誰能掌握幫助人打發時間這件事，就能賺到錢。

我一直認為游戲只會越來越賺錢，可能只是載體變化，以前主機、電腦、手機，未來可能腦機接口，會是更現實的游戲，更有趣的東西。

Q：那抖音會是游戲產業最大的競爭對手嗎？

彭程：其實包括抖音、短劇各種，都大家在搶占時間，對我們也是有影響的，但也對我們有推動，玩家不是必須得2選1，我們只是在搶時間，不是完全取代。而且，抖音也是我們的一個聲音出口，是能幫助我們獲取用戶的渠道。

Q：AI會是新的機會嗎？《傳奇世界》中推出智能NPC“玄玄老人”，AI NPC也是游戲行業內正在實踐的方向之一。有人認為是未來，有人則不這樣看。你的觀點是什么？

彭程：我們在制作游戲過程中都有用AI，無論是美術、代碼，它是一個非常好的工具，降本增效，甚至比人做得更好，全行業都已經在這么干了。我們也立了兩個AI的項目，一個應用，一個游戲。

說實話，AI游戲切入點是很難找的，大家都在做智能體，我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今天咱們做的智能體，是有情感的，跟你交流，這個AI我覺得是好的，有情感的紐帶，聊天就更像真人感覺。

有些做虛擬人的體驗很不好。為什么？沒什么情感紐帶，我問啥就回答啥，這個有啥意思？最終就是轉化為一個百度百科。

AI游戲應該是讓很多東西明確邊界和人設，老師就只能是老師的，從性格到人設內核都是老師，這才有價值。

Q：如果拋開技術限制，你最理想的AI在游戲中的應該會是怎樣的？

彭程：最理想的就是，每次體驗都不一樣。比如說，我下了副本，我這么玩是一個結局，換一個人玩是另一個結局。我們相互影響，但是相互的喜好不一樣的世界。

AI游戲是很難做的。有的人不喜歡AI互動，他們覺得聊天跟一個機器人，有什么好聊的？能跟他面基嗎？連一點幻想都沒有。

Q：那單機游戲是在與程序玩嗎？《黑神話：悟空》也賣得很好，你怎么看這個現象？是否有計劃打造一款3A單機游戲？

彭程：這是民族自豪感。這件事情很厲害，能夠引起國人的共鳴。“黑悟空”更多的是中國人在玩。這個事他們干得挺偉大，尤其是他們的投資人，我覺得挺牛。

我們不太會做這種事情。3A單機游戲，投入很高，風險也大，它不好做，真的是很熱愛這個事情的人在干，很值得我們敬佩和學習，但復制性不強。

當然，我們也有投資一些，為了情懷去投，從來沒有想過能賺到錢。我們自己內部沒做。因為做單機游戲的人，一定是對游戲超熱愛的，我已經是充滿銅臭味了，但是我可以投別人。

Q：這類“用愛發電”人在游戲市場多嗎？

彭程：不多。有兩種，一種是很厲害且熱愛游戲的人，更注重自我的表達和分享，對收益看得沒那么重。還有一種是小團隊或者個人，卷不過大賽道大公司，只能找一個小眾賽道去試水，Steam上有很多這種獨立開發者。（本文首發于鈦媒體APP，作者｜李程程，編輯｜李玉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