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對于活在當代社會的我們而言有著不一樣的寓意。不再僅僅是新鮮的食材,華麗的裝飾以及味蕾高潮——美食代表著一種令人向往,讓人著迷的生活方式、一種文化,一種僅僅存在于分秒之間和特定空間里的獨特體驗。
但或許,我們對于美食的認知仍然停留在其表象。
美食家安東尼·波登在他早年為《紐約客》撰寫的文章中寫道:“美食是一項關于疼痛的科學。這里的疼痛不僅僅來自于常年工作于高壓高溫廚房里廚師身體感知的疼痛,更多來自于行業中眾多無法述說,不被公眾認知的疼痛。”——高分美劇《熊家餐館》非常清晰且具體地呈現了波登所謂的這種“疼痛”。
《熊家餐館》《熊家餐館》第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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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的后廚中發生的一切,揪住了觀眾的心與胃,而色香味只是外表,疼痛才是核心,這個快被壓力與高溫撐爆的小空間,浸透著被苦難填滿的底層基色。
《熊家餐館》圍繞兩個關鍵詞展開:“餐館”和“家”。
劇集開始,鏡頭聚焦于一家名叫“芝加哥地道牛肉”(但食客們更愿意簡稱為“牛肉”)的意式三明治店,杰里米·艾倫·懷特飾演的主角卡米正在前前后后地忙碌。只見鍋碗瓢盆顛三倒四,食材和打碎的玻璃瓶灑落一地,等待支付的賬單推積成一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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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一季
伴隨著碎片式的剪輯以及鼓點明晰的朋克背景音樂,一個詞呼之欲出——混亂。
隨著情節發展,我們得知卡米·貝扎托原本是紐約三星米其林餐廳的廚師,曾在多所頂級餐廳掌廚,被業界視為“當代明星廚師”。他離開芝加哥多年,如今卻選擇回到故鄉,在這間混亂、骯臟、廉價的三明治店工作,究竟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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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一季
原來,這間三明治店本屬于他的哥哥邁克——幾年前邁克突然自殺身亡,留給貝扎托家人這么個爛攤子。卡米打算拯救餐館,完成兄長的遺愿。但一切顯然不會這般簡單明了。
餐館背后的故事慢慢展開,貝扎托家的人們漸漸清晰:大哥邁克,姐姐娜塔麗和弟弟卡米,三人從小生活在母親唐娜的陰影下。
在第二季第六集的閃回中,故事跳回至多年前的貝扎托家圣誕晚宴,我們見識到杰米·李·柯蒂斯飾演的唐娜那令人窒息的“母愛”:
她溝通的方式是吼叫,她稱呼自己的子女為“蠢貨”,她肆意酗酒,狂放吸煙,她讓本應溫馨的圣誕平安夜成為所有人的噩夢——母親的形象猶如一座大山,將貝扎托三兄妹壓得不見天日,壓得無法呼吸,難以想象在這種環境中長大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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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二季
除了母親的陰影和哥哥的自殺,卡米還擔負著廚師職業所帶來的壓力。在第一季的幾處閃回中,我們得知卡米在紐約的米其林餐廳工作時飽受職場霸凌。他的上司無情、肆意地貶低他,甚至在他耳邊私語:“你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就這樣,看似高高在上的明星大廚卡米實則常年生活在一個密封、暗黑的匣子里。在這個匣子里,他在乎的以及在乎他的只有他制作的食物;在這個匣子里,名氣、技術、聲望都是過往煙云。
這個快把人憋死的匣子,是卡米寧愿屈身于“牛肉”餐館的原因。他需要一個能徹底接納他的“家”。這便是《熊家餐館》的核心故事:對于家的再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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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二季
傳統語境下的家庭通常指的是原生家庭——生理意義上的家庭;同樣,在流行文化里,家庭代表著選擇家庭,我們的社會性家庭,好比《我的天才女友》里的兩個女孩。選擇家庭通常搭建于共享價值觀、友誼、合作以及親密關系上。
在《熊家餐館》里,卡米所尋找的便是一個第二家庭——一個不單單將他看作“明星廚師”的空間,一個接納他的缺陷,與他一同前行的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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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二季
這個群體中最重要的三位是西德妮(阿尤·厄德布里飾)、里奇(艾邦·摩斯-巴克拉赫飾)和娜塔麗(艾比·艾略特飾)。他們三人分別代表了卡米的不同面,體會他不為人知的脆弱。
劇集一開始才加入餐館的菜鳥廚師西德妮是卡米在廚房里的另一半——如果卡米代表了酒神狄奧尼索斯式的混亂與癲狂,西德妮則代表著太陽神阿波羅所隱喻的秩序與嚴謹。
她年輕,聰明,充滿天賦和個性,既對前輩卡米推崇備至,也渴望能成就自己。在第四季季終集中,卡米對西德妮發出了真摯的感嘆和贊美:“你是我想成為但無法成為的一切,你是一個天生的領袖和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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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德妮和卡米
里奇是卡米生命中的摯友——他們相互怨恨也相互疼愛,他們相互嫉妒也相互關心,他們一次次爭吵,開口大罵對方的所有缺陷,但打心底里,他們了解對方的軟肋,在對方最需要時敞開心扉、靜靜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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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奇和卡米
娜塔麗是卡米的后盾——作為姐姐,她了解卡米但又不了解卡米,她與卡米之間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又遙遠又親切的姐弟關系,或許是因為母親的陰影,也或許是因為哥哥的橫死,娜塔麗的所言所行對于卡米而言代表著維系世界運作的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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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麗和卡米
故事發展至第四季結尾,卡米終于坦白他當年其實參加了哥哥的葬禮。一語之間,埋藏于貝扎托家庭多年的痛楚終于得到述說:卡米不是不在乎家里的細枝末節,他只是畏懼。
而在第四季第九集中,卡米與母親唐娜的對話或許貢獻了全季(或許是全劇)的最佳臺詞,在這場長達十分鐘的純對白戲里,母親與卡米最終和解,他們從“對不起”抵達“我愛你”——這也意味著,哥哥與母親這兩片烏云,終于開始在卡米的世界中緩緩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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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四季
第四季以卡米與他的“第二家庭”攤牌來告終:西德妮、里奇與娜塔麗共享餐廳合伙關系,卡米則選擇徹底退出餐飲行業——展望第五季,熊家餐館的命運,又當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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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四季
自2022年開播以來,《熊家餐館》已經播出了四季。憑借高質量的敘事、鮮活的角色塑造、精湛的視聽剪輯以及演員們的出色表現,該劇在連續幾屆艾美獎中呈橫掃之勢,每一季在IMDb和豆瓣的評分也保持在8分以上的高水準。
《熊家餐館》成功的一部分因素來自于其高質量的原創性和故事創作,另一部分因素則來自于其獨特的攝影語言與剪輯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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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一季
誠然,劇集中包含大量的對白和獨白,其中大部分都通過怒吼或者爭吵的方式來呈現。有趣的是,在第四季第七集中,連西德妮都忍不住跟母親唐娜吐槽:“真的太吵了,有時候我真想他們安靜一會兒。”——其實這正是我們這些觀眾的感受。《熊家餐館》真的太吵了!
不管是兩三個角色還是餐館的整個團隊,更別提貝扎托一家子,似乎大家最習以為常的交流方式便是爭吵:我對你大喊“對不起”,你卻讓我閉嘴,對我怒吼“我不想聽”。
爭來吵去的文本交流讓人聲嘶力竭,而在情感表達上,這便鞏固了主創竭力想要創造的基調:混亂。情緒的混亂往往在言語中生發——當兩個對象聽不清或聽不進對方的話時,矛盾便產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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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二季
《熊家餐館》的鏡頭語言非常獨特。劇集中,鏡頭語言以手持為主——忽遠忽近,忽快忽慢,仿佛紀錄片一般記錄著發生在現實中的分分秒秒。
偽紀錄片式的創作方式營造出一種屬于當下的激烈感,而這種與時間和動態息息相關的激烈感則恰恰是《熊家餐館》所需要的——卡米的廚房看似遠在天邊,實則近在眼前,它所表達的強烈情感突破屏幕這個機械式媒介,直抵人心。
爭吵般的對話方式,偽紀錄片式的手持攝影,與碎片式剪輯風格和節奏明快的搖滾樂相搭配,《熊家餐館》就這樣用高壓與窒息感霸占著每一幀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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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一季
近十年來,電視行業進入流媒體時代,為了擴充內容庫、搶占市場,各大平臺不惜成本地砸錢拍戲,大量劇集如萬花筒般涌現。作為觀眾的我們看似有眾多選擇,其實并沒有——選擇太多、良莠不齊,反倒讓人不知所措。
在這個時期,《熊家餐館》《絕望寫手》《繼承之戰》以及《風騷律師》堪稱美劇中的佼佼者。
這幾部劇集在創作及制作上的共通之處在于,他們沒有跟隨當下流媒體劇集的創作模式:壓縮故事,劇集往往以“季”的方式輸出,不再將重心放在單集的敘述性上;單集成本上漲,集數減少,角色塑造的立體性下降,角色之間的故事線更多為迎合劇情的整體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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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一季
并非說這是“錯誤”,但這種模式很難再為創作者提供足夠的時間與空間,以營造令人回味的故事與人物。最典型的例子是,我們已經很久沒見到《絕命毒師》里的“老白”或者《廣告狂人》里的唐納德·德雷珀之類,復雜、立體,充滿人性的角色了。
《熊家餐館》填補了這個缺憾。無論是卡米、西德妮、里奇還是娜塔麗,《熊家餐館》里角色與角色之間的故事存在互通性,他們為彼此創造空間,拓展情感,生發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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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四季
在第四季中,他們有時會重復彼此間在第一季中發生的對話,穿越了“屏幕”的限制,同時也穿越了時間的限制,持續性地書寫存在于他們之間的故事。這種創作上的連續性本來是電視劇最獨一無二的特質,是讓我們體驗角色和故事自然性的最核心要素。
還是波登那句話,美食是關于疼痛的科學。這種疼痛來自于廚房的高溫與高壓,來自于所有在廚房里工作的人,來自于他們的情感與疲累,來自于飲食行業背后不為人知的辛酸,同樣,也來自于制作美食背后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段對話,每一次嘗試與每分每秒。
而當我們不再物化美食或制作美食的人時,美食背后的真相才得以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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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第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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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餐館》完整報道
請見《環球銀幕》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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