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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瑾雅,玻璃藝術家,
十幾年在超1000℃的爐溫前,
與玻璃對話、相處。
而今,
她的作品已在英、美、德、意等地展出,
也被寫進論文中,
作為研究玻璃藝術的文獻材料。
2017年,年僅23歲的她,
在捷克領取國際玻璃獎項“李賓斯基”獎,
成為該獎第一位中國獲獎者。

趙瑾雅在香港中文大學深圳的個展《幾近觸及》
七月,一條在趙瑾雅的深圳個展現場
第二次見到她。
以下是趙瑾雅的講述,
她與玻璃、身體、自然之間關系的故事。
編輯:俞書涵
責編:魯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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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瑾雅部分作品
最初接觸玻璃,是2014年在中國美術學院讀本科的時候,在杭州偶然看了一場國際玻璃藝術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玻璃作為藝術作品的呈現方式,馬上被它晶瑩剔透、形式多樣的質地所震撼了,這一“嘗試”就延續到了今天。

今年我會從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博士畢業,這次展覽的作品是一個階段性的總結,涵蓋了我從2022年到今年的作品。
金屬(不銹鋼)與玻璃的結合是我近期關注的一個重點。我覺得這兩種材料之間溝通特別順暢,它們有一些共同的語言,在一個作品中呈現時,會形成一種特別平衡、舒服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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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沉入之物》

比如說我目前為止做過最大的一件作品《沉入之物》,金屬部分的肌理也像我的玻璃作品一樣,有磨砂的質感,并打磨出比較細膩的光澤。我想表達各種各樣的因素,在我們的身體之內,或者是在我們周邊一點一點下沉、聚攏的這么一個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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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場內在對抗后的瞬間》

《一場內在對抗后的瞬間》這件作品呈現的是一種從身體內部迸發出來的力量,一種反抗與掙脫的過程。
它的造型像是一只手、一個拳頭,每一部分都是單獨制作、再拼接而成,最后形成一種集中的張力,仿佛身體突破了界限,向外釋放。
三十歲之后,我看待事物的角度也發生了一些變化。開始更關注女性群體,聽見了更多不一樣的聲音,也開始思考個體如何在與自己、與周圍世界的關系中產生對抗或突破。這些內在的力量其實一直都在,只是在某些時刻,它才會被真正地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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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所歸之處》

墻上的幾件作品:《所歸之處》《身體之間的支撐關系》和《思維進入空間的路徑》,我想用金屬將一些抽象的“元素”實體化,包括大腦中未被言語化的情緒、回路,以及對宇宙的聯想。
我在金屬上面疊加玻璃粉,層層篩灑,讓肌理自然形成。有些落在作品表面,保留下靜止后的痕跡,就像某種能量沉淀留下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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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和玻璃的連接
我希望金屬和玻璃之間不是簡單拼接,而是彼此緊密貼合,或者說能感受到一種擠壓、對抗的感覺。所以我一開始先做了一個石膏模具,把我想要的金屬形狀先在石膏里“雕”出來。然后把這個模具固定在吹制臺上,把玻璃直接吹到石膏上面,讓它自然產生一點形變,去“貼”住那個形狀。
玻璃做完、冷加工處理完之后,我會把它們送到合作的金屬工廠,再根據玻璃的形態來定制金屬部分。這一步其實挺復雜的,因為玻璃已經定型了,金屬得一遍遍調整,去貼合它的每一個彎曲、每一點張力。
我們還會在金屬上做一些處理,比如褶皺、包裹感,盡量讓它和玻璃貼合得自然一點,不那么生硬。

難點其實還有在吹制的時候——因為是高溫狀態,很多判斷都得當下做。我得預判什么時候加顏色、吹到什么程度、形狀是不是對了,再決定要不要繼續往某個方向發展。整個過程其實是我一邊想象成品,一邊快速做決定,是一種和材料之間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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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花影》
觀眾對這些作品的解讀也會讓我非常驚喜。有小朋友說《花影》像《小王子》中的那朵玻璃罩里的玫瑰,也有成年人說,他從《所歸之處》這件作品中感受到宇宙在分解與變化時的壓力與扭曲。
一位做古董的朋友,說《身體之間的支撐關系 》這件作品讓他感受到佛的存在,也有一位母親說在《沉入之物》上看見了母女關系。

這些反饋本身就構成了作品的一部分。我始終認為,觀者的存在讓作品變得完整。他們的回應、他們從作品中產生的思考與情緒回響,都在不斷充實、延展我原本的表達。
包括會有很多學生看到我的作品,然后把它作為他們想要學習這個專業的理由,或者是發展的方向。我很開心更多的人可以看到我的作品,知道有玻璃這么一個媒介,有一群人在用這個材料做著藝術,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大家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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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瑾雅自己的工作室一隅
自然環境對我的創作來說,始終是一個重要的源頭。
我從小在長春長大,北方城市,冬天會下很大的雪,夏天美好而短暫。
大學的時候,我考到中國美術學院,全家也搬到杭州生活。北方天氣對于人性格的影響,就會比較直爽一點,到杭州之后,感覺周遭的人與事物多了幾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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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小時候并不是一個很容易被自然打動的人,也沒有那么懂得如何去“欣賞”自然。但隨著成長,忽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能真正被自然的某些細節打動了,甚至會因此影響整天的心情。
比如我還在倫敦讀書時,如果清晨醒來發現是陰天、下雨,我的情緒也會低落不少。到今年年初在圣地亞哥做駐地藝術家,那里靠海,陽光明媚,節奏很不一樣。有的藝術家早晨先去沖浪,才進工作室開始吹制。那種輕松的氛圍對我影響也很深。
也是從這種身體與環境的直覺聯系開始,我開始認真觀察自然,也慢慢學會了重新理解它。后來,自然元素逐漸出現在我的作品中,成為其中的一種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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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瑾雅創作手稿
我在景德鎮也建立了屬于自己的工作室,坐落在景德鎮的一座山里,被自然包圍著,環境非常安靜,讓我可以更安心、更自由地創作。對我而言,這是很關鍵的一步。在這里,我能真正靜下心來思考自己想要表達什么,也不用急著尋找靈感。
就像伍爾夫說的,一個女性創作者需要一間屬于自己的屋子。我很認同,穩定、真實的物理空間,對創作來說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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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手稿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手邊總會帶著一本本子,不停地記錄、涂畫。進入創作階段后,我依然會從最抽象的草圖開始,一點點地推演。
當我覺得某個形態在視覺上比較平衡,或者它開始承載我想表達的東西時,我就會把它轉化為一張1:1的圖紙,連顏色和細節都會盡量還原。完成后,我會把圖紙貼在垂直的工作室墻上,和合作的團隊一起討論:我們要從哪里開始?這次的邏輯是什么?
我一直覺得,生活的地方、所處的文化環境和節奏,都會潛移默化地影響我的創作,而我也樂于將這些體驗轉化為作品中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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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玻璃創作到現在也有十幾年了,會有人問我你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說實話,玻璃專業堅持下來真的蠻難的,在國內,很大的困境在于你畢業了之后,很難找到相關方向的就業。可能跟我的性格也很有關系,我就是從來沒有想過會不做這件事。

我總覺得還有可以突破的空間,所以也就沒怎么去算過時間——是一年、兩年,還是更久。對我來說,它更像是一種自然發生的過程,不是那種要咬牙堅持的事,而是一點一點慢慢地,就這樣做下來了。
但真正讓我走下去的,可能不是玻璃這個材料本身,而是我在和它相處、合作的過程中,發現它可以承載和表達我腦子里想要呈現的那些感覺和語言。
玻璃吹制本身就是一個很“活”的過程,經常會給你驚喜。有時候一個東西做出來效果不盡如人意,但你知道它還有余地:可以再吹一次、再調整、再塑形,它可能就往另一個方向發展,慢慢變成一個你滿意、甚至覺得理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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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失敗”作品部件展示架
所以我經常會把那些“成了”或者“沒成”的作品都留著。我覺得它們都是有潛力的,也許某一天,它們會變成另一件作品的一部分,或者忽然就激發出一個新的想法。你永遠不知道什么時候它會再“活”過來。
所謂“失敗的作品”其實也不是真的失敗。我一直覺得存在即合理,它都已經來了,就把它留下。可能它在當下無法完全表達我想說的東西,但并不代表它就沒有意義。它仍然是那個時間點的產物,它該在的地方就是在那兒。
也許某個作品我五六年都沒碰,但有一天再看到它,會突然覺得:它現在好像有了新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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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校方藝術中心負責人在邀請我過來做展的時候,他們最大的一個擔心就是玻璃要是碎了怎么辦?他們是很負責任的,買了全額的保險,也很擔心這些作品的存在性的問題。
我就說我可太能接受這個問題了。畢竟我跟這么脆弱的一個材料長期打交道,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心臟,可能早就崩潰了。
像我今年2月份美國的一個駐地,我們當時做了一個特別完整的作品,我也很滿意,但是在最后要把它放進保溫爐的一瞬間師傅沒有接住,眼看著這整一件作品從他手指間流出來,滑落,摔在了地上。當時他也很懵,他說我怎么就沒有接住它,我的指尖都感受到了這個作品的重量了。

那瞬間大家可能都會覺得我會不開心或者崩潰,其實真的沒有。生活中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隨心地發展,我可以接受作品失敗,可以接受中間的坎坷和挫折。
我一直在說玻璃其實有性格的,在跟它接觸的過程中,我的性格肯定也會有一些改變。玻璃不是給愛哭的人準備的。需要有比較強大的內心,才能接受得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失敗。
部分素材由趙瑾雅提供
照片攝影師何俊杰
視頻陳宇Cose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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