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得好,"偏疼的果子不上色",這話擱在李老漢家再合適不過了。
李家住在青石鎮東頭,兩口子四十歲上才得了一雙兒女——大兒子李風和小女兒李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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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老來得子是喜事,可這李家兩口子眼里只有兒子,女兒在他們眼里連棵草都不如。
李芙打小就機靈,四歲就會幫著娘燒火做飯。
那天她墊著小板凳在灶臺前攪粥,鍋沿燙了她的小手,疼得直掉眼淚。
她娘張氏不但不心疼,反而一巴掌拍在她后腦勺上:"哭什么哭!女兒家連個飯都做不好,將來怎么伺候公婆?"
李芙抹著眼淚往院里看,比她大兩歲的哥哥李風正騎在爹脖子上摘棗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小丫頭心里委屈,怯生生地問:"娘,為啥哥哥不用干活?"
"你哥是男娃,將來要考功名的!"張氏往兒子嘴里塞了顆棗,轉頭瞪女兒,"你一個賠錢貨,能干點是你的福分!"
這話像刀子似的,在李芙心上拉了口子。
可孩子小啊,給塊糖就能哄好。
偶爾李風吃剩的糖渣子、玩壞的撥浪鼓落到她手里,她都能高興半天,還當是爹娘特地給她的。
街坊鄰居看不過眼,勸李老漢:"老李啊,閨女也是心頭肉,別太偏心了。"
李老漢把眼一瞪:"我老李家的閨女,愛怎么養怎么養!"
在李芙的記憶中,爹娘對她好的時刻很少很少,十歲生辰那日最為記憶猶新。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清晨,娘破天荒地給她梳了頭,還往她嘴里塞了半塊麥芽糖。
甜味還沒化開,爹就拽著她的胳膊往外拖:"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她踉踉蹌蹌地跟著,心里還傻乎乎地高興——哥哥去學堂時,爹可沒給他糖吃。
直到站在繡坊高高的門檻前,她才開始害怕。
"這丫頭手巧,能干活!"爹把她往前一推,對繡坊主事賠著笑,"您看,能給多少銀子?"
主事嬤嬤捏著她的手指翻看,指甲縫里還沾著昨夜的豬草汁。嬤嬤皺眉:"太小了,得教。"
"不小不小!"爹急忙道,"在家紡紗做飯樣樣行,您就當買個粗使丫頭!使喚她干啥都行!"
李芙這才明白過來,爹娘是要把她賣了。
她死死攥住娘的衣角,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娘,我以后少吃點,別賣我......"
娘一把拍開她的手,壓低聲音罵道:"哭什么哭!你哥要念書,家里哪來的錢?"
說著,從主事手里接過沉甸甸的銀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芙站在繡坊門口,看著爹娘的背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街角。她沒敢哭出聲,只是死死咬著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
繡坊的日子,比李芙想象的更難熬。
頭一個月,她手指被針扎得全是血眼子,夜里疼得睡不著,偷偷把手指浸在冷水里止疼。
同屋的姑娘小翠看不過去,塞給她一塊舊布:"包著,別讓嬤嬤看見,不然嫌你糟蹋綢緞。"
李芙低聲道謝,小翠卻嘆氣:"謝什么?咱們這些人,誰不是被家里賣進來的?"
繡坊的規矩嚴,天不亮就得起床理絲線,夜里熬到三更才能睡。做錯了針腳要挨打,繡慢了要罰跪。
李芙的膝蓋常年淤青,冬天一受涼就鉆心地疼。
最苦的是吃飯——繡娘們的伙食差,清湯寡水的粥里飄著幾片爛菜葉。
李芙總是餓得頭暈眼花,有次實在撐不住,偷吃了一塊客人賞給嬤嬤的糕點,被當場抓住。
"賤蹄子!"嬤嬤的藤條抽在她背上,"這點心你也配吃?"
李芙跪在院子里,藤條抽破單薄的衣衫,血痕一道道浮現。
她死死咬著牙不哭,心里卻想著:要是哥哥在學堂餓了,爹娘一定會給他買肉包子吧?
繡坊的姑娘們睡大通鋪,十幾個人擠在一間漏風的屋子里。
冬天冷風從窗縫鉆進來,李芙凍得手腳生瘡,夜里只能和小翠擠在一起取暖。
"芙丫頭,你家里人呢?"小翠問她。
李芙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我哥要考功名,爹娘說......我得掙錢供他。"
小翠冷笑:"呵,我爹賣我,是為了給我弟娶媳婦。"
黑暗里,李芙聽見其他姑娘低低的啜泣聲。原來,這世上不止她一個"賠錢貨"。
熬了六年,李芙終于從粗使丫頭升成了繡娘,工錢漲了些,也能睡進稍好一點的屋子——雖然還是擠,但至少不漏雨了。
可好日子沒過多久,爹娘就找上門來,噩夢也隨之卷土重來。
起因是她那個好哥哥李風十八了,在鎮上學堂混了幾年,學問沒長進,倒學會了吃喝嫖賭。
那年他相中了西街屠戶家的閨女心蕊,那姑娘生得五大三粗,一雙吊梢眼透著精明。
李家二老起初嫌她家要的聘禮多——二十兩銀子,夠莊戶人家過兩年的。
可李風在家撒潑打滾,非要娶她——原來啊,他早就瞞著長輩和心蕊偷嘗禁果,得了滋味。那心蕊又是個有心計的,哄得李風越發鬼迷心竅起來,大有一副"不娶就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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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兩口架不住兒子喜歡,一咬牙,砸鍋賣鐵東拼西湊,外加從繡坊女兒那搜刮來的所有銀子,全填了聘禮窟窿。
新媳婦過門那天,李芙從繡坊請假回來幫忙。
新嫂子一進門就給她個下馬威:"這就是小姑子?聽說在繡坊干活?以后我的衣裳可都歸你洗了!"
李芙低著頭不吭聲,張氏忙不迭應承:"應該的應該的!"
誰承想這心蕊是個母夜叉,在家頤指氣使,把公婆當下人使喚。
過門第三天,大清早就在院子里摔盆砸碗。
"這粥熬得跟豬食似的!"她尖利的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米都沒開花,讓我怎么咽?"
說著"咣當"一聲把粥碗砸在張氏腳邊,滾燙的粥濺了婆婆一褲腿。
李老漢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鍋子敲得砰砰響:"風兒啊,你媳婦這脾氣..."
"爹!"李風急忙打斷,把老父親拽到墻角,"心蕊在娘家嬌慣慣了,您二老多擔待。"他搓著手賠笑,"大夫說媳婦要先養好身子,心情好才容易懷上崽!"
屋里又傳來"啪"的脆響——這次摔的是張氏陪嫁的青花碗。
張氏捂著心口蹲下去撿碎片,手指被劃出血道子。
她突然想起李芙八歲那年不小心打碎個粗瓷碗,被抽得滿背血痕,還罰跪了整宿。
現在看著滿地碎瓷片,反倒扯出個笑來:"摔得好,碎碎平安..."
"老不死的嘀咕什么呢?"心蕊掀簾子出來,"中午我要吃紅燒蹄髈,要燉得爛爛的!"
張氏為難道:"蕊啊,現在肉價漲得..."
"怎么?"心蕊眉毛一豎,"天天想我懷上你們李家的香火,連口肉都吃不上?叫我懷個豬毛去!"
她突然捂住嘴干嘔,"哎呦這院子臭的!公爹是不是又沒洗腳?"
李風趕緊過來攙媳婦,扭頭就對爹娘吼:"聽見沒?以后天天洗腳!把圈里的雞也賣了,給心蕊買蹄髈!"
一個月后,李老漢蹲在河邊刷尿桶。
三九天的河水扎骨頭,他手上裂著血口子。
這是心蕊新立的規矩——尿桶必須每天刷得能照人影。
"老李頭,給你家當長工的王大腳呢?"隔壁老趙頭問。
"辭啦!"李老漢訕笑,"心蕊說外人用著不放心..."
老趙頭瞥見他凍紫的手,搖頭嘆氣:"你家閨女在繡坊,十指頭扎得跟篩子似的,就為給你們湊錢娶媳婦。現在倒好,娶來個活祖宗..."
李老漢突然暴起,把刷子砸進河里:"我樂意!我兒子有本事娶嬌小姐,你們眼紅是吧?"
回家路上,他眼前晃著李芙小時候的樣子。
那丫頭五歲就會給他打洗腳水,水燙了還知道兌涼水...他甩甩頭,狠狠唾了一口:"賠錢貨!"
開春那天,心蕊把全家叫到堂屋。
她穿著李芙在繡坊熬了三個月繡的錦緞襖子,翹著二郎腿發話:
"請個丫鬟吧,要十五六歲手腳利索的。"
李風正在給她捶腿,聞言一愣:"咱家這條件..."
"條件?"心蕊一腳踹開他,"你聞聞這屋什么味兒!"
她嫌惡地指著公婆,"倆老東西一個有腳臭,一個身上泛餿味,有孩子想來我肚里都被熏跑了!"
張氏慌得直搓圍裙:"蕊啊,娘這就去燒水..."
"用不著!"心蕊"嘩"地抖開張帕子捂鼻子,"你們搬去柴房住,每月初一十五回來洗個澡!"
李風支吾著:"這...不合適吧?"
"李風!"心蕊突然淚如雨下,"你當初怎么發誓的?說一輩子不讓我受委屈!現在倒好,我還沒懷孕就要聞臭味,真懷上了還不得熏死肚子里的孩子..."說著就要往墻上撞。
"別別別!"李風死死抱住她,扭頭對爹娘吼,"沒聽見我媳婦的話嗎?現在就去收拾!"
老兩口抱著鋪蓋站在柴房門口時,張氏還安慰老伴:"忍忍,等孫子生下來就好了..."
村里人都說:"李家這新媳婦歪理一套套,可還真就對李家人管用!"
結果這還不是最慘的,柴房住了沒多久,新媳婦又找借口把公婆趕出去了,這次是徹底趕出了家門。
做兒子的李風愣是連個屁也不敢放,媳婦一聲令下,他立馬就把父母的包袱往門口扔。
老兩口走投無路,只好去縣里投奔女兒。
那會兒李芙在繡坊剛熬出頭,從通鋪搬進了三人間。
見爹娘來了,她趕緊騰出半張床。
繡坊主事說了:"住可以,得干活抵房錢。"
爹立刻堆著笑:"應該的應該的!"
可第二天,李芙天不亮就被娘推醒:"芙兒,幫娘把這些線理了,娘腰疼。"
李芙看著堆成小山的絲線,心里發冷——這分明是爹娘的活計,他們竟全推給了她!
"娘,這是你們的份例......"她低聲道。
"死丫頭!"爹一巴掌扇過來,"養你這么大,幫爹娘干點活怎么了?"
李芙沒躲,硬生生挨了這一下,嘴角滲出血絲。
她抬起頭,看著爹娘理直氣壯的臉,心里密密麻麻如針扎似的疼:"好......我繡。"
自此,李芙天天熬到三更天,十根手指頭沒一塊好肉,比十歲那年剛進繡坊過得還苦——誰能想到,這世上的風雨,大多是自己親生爹娘帶來的。
這天李芙收工回來,滿臉愁容,她今日從一位同鄉客人那里聽說了自家的糗事,才知道爹娘是被哥嫂趕出來的,虧得她還以為二老是想和她作伴才來。
一進門看見爹娘在院里嗑瓜子,眼中溢出淚水:"哥把你們趕出來,你們還向著他?你們......你們太......"
李老漢把瓜子皮一吐:"你懂啥?你嫂子進門這么久了,指不定肚子里已經懷了我們老李家的種,那不得過過清靜日子!"
張氏也幫腔:"就是!你哥那是怕我們累著!"
李芙氣得渾身發抖,打那以后對爹娘就冷淡了。
可該干的活一樣沒少干,就是再不說掏心窩子的話。
老兩口還得意呢:"閨女就是賤骨頭,晾晾更聽話!"
每月初一是李家人最忙的日子。張氏天不亮就爬起來,盯著女兒梳頭更衣。
"多擦點胭脂。"她往李芙慘白的臉上抹紅,"主事說了,今天縣太爺家來看繡品,你好好表現,沒準能多賞錢。"
李芙機械地點頭。
她知道,這些錢轉眼就會變成嫂嫂頭上的銀簪子、嘴里的桂花糕。上個月她發燒繡壞的牡丹,被爹娘逼著熬通宵重繡,最后工錢全買了心蕊要的熏香。
傍晚,李老漢樂呵呵地捧著錢袋往兒子家跑。
隔著門就聽見心蕊在罵:"老不死的又來要飯了?"
"不是不是!"他趕緊從錢袋里掏出個油紙包,"福滿樓的醬肘子,還熱乎著呢!"
心蕊一把搶過,突然皺眉:"怎么才這么點?那丫頭藏私房錢了吧?"
"不能夠!"李老漢賭咒發誓,"她敢藏錢我打斷她的腿!"
他眼巴巴望著兒媳的肚子,"那個...有沒有動靜?"
"晦氣!"心蕊"砰"地關上門,"下個月再懷不上,我就回娘家!"
李老漢佝僂著背往回走,路過土地廟時突然跪下磕頭:"菩薩保佑,讓我兒媳婦趕緊生個大胖小子..."
月光照在他稀疏的頭頂上,像照著個滑稽的禿瓢。
"死丫頭!線頭沒藏好!"張氏突然一耳光扇過來。她剛從兒子家回來,心蕊嫌她送的鞋墊花樣老土,連門都沒讓進。
李芙嘴角滲著血,手里的繡繃掉在地上。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經熬紅了眼幫爹娘干活,為什么還要挨打?
"瞪什么瞪?"李老漢也抄起掃把,"你嫂子說得對,女兒家就是欠打!"
掃把雨點般落下,他卻在心里痛快地想:在兒子兒媳那受的氣,總算有地方撒了!
隔壁繡娘們聽得心驚肉跳。有人小聲說:"芙丫頭怕是上輩子殺了他們全家..."
轉眼到了臘月,繡坊突然走了水。
火勢不大,可巧驚了后院養的狐貍。那狐貍是繡娘小翠養的,受驚后見人就咬,連主事都給咬傷了。
誰曾想主事回去就發高熱,沒幾天竟去了。小翠內疚上了吊,留下封信說是自己沒管好狐貍。
事情鬧到衙門,查出失火是有人偷繡品時打翻了油燈。
你猜怎么著?竟是李家媳婦心蕊勾結庫房管事干的!這就是她本家的家風傳統,這媳婦歷來利欲熏心,類似偷雞摸狗的事做的多了去了!
這毒婦聽說事情敗露,怕被抓,立刻裝病躲回娘家。
畢竟是真做了虧心事,還鬧出人命來,她心虛得很,日夜為牢獄之災憂心,沒多久謊稱懷了孕,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果然,一聽說懷了孩子,老李家可不會讓她坐牢。
李風這個昏了頭的糊涂蛋,見不得媳婦的眼淚,更怕"未來兒子"受苦,居然要替媳婦頂罪!
這下李家老兩口急了,連夜商量對策。
張氏一拍大腿:"讓芙丫頭頂罪!她在繡坊干活,說失火時她在庫房也說得通!"
李老漢抽著旱煙點頭:"是這個理!委屈啥也不能委屈咱未出世的孫子。橫豎丫頭片子不值錢,蹲幾年就出來了。"
第二天,李芙正在繡花,突然被衙役帶走。
公堂上,她聽見親生爹娘和親哥哥異口同聲指認她,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窟窿。
縣太爺問她可有話說,她直勾勾盯著家人:"今日我若認了這罪,從此恩斷義絕!"
"斷就斷!"李老漢跳起來罵,"養你這么大,就該給家里出力!"
張氏也撇嘴:"死丫頭還威脅起爹娘來了!"
李芙被押走時一滴淚都沒掉。
可奇怪的是,三天后獄卒送飯,發現牢里空空如也,只有地上幾片枯萎的花瓣。
這事成了縣里一樁奇談,都說那姑娘怕是狐仙轉世,化作青煙走了。
再說李家,自打李芙入獄,家里就噩夢連連。
李家正屋里,心蕊挺著根本不存在的肚子,把雞湯潑在張氏臉上:"老不死的!說了要撇浮油!"
"是是是,娘這就去重熬!"張氏抹著臉上的油花,突然瞥見媳婦平坦的腰身。
算算日子,懷胎這么久,怎么...
"看什么看!"心蕊抄起瓷枕砸過去,"郎中說了,我這是'藏胎'!"
李風趕緊摟住媳婦:"娘!您別惹心蕊生氣,動了胎氣可怎么好!"
當夜,心蕊偷偷往褲襠里塞的棉布突然松動,"啪嗒"掉在來送安胎藥的張氏腳邊。
"好啊!騙到老娘頭上了!"張氏揪著心蕊的頭發往墻上撞,"全家的銀子都填給你這不下蛋的母雞!"
心蕊一腳踹在婆婆心窩:"要不是你們李家窮酸,我至于裝懷孕騙點好吃的?"
她抓起妝奩就往院外跑,"這破日子不過了!"
李風跪著拽她裙角,被甩了個耳光。
院外圍滿看熱鬧的鄰居,指指點點:"該!把親閨女送進大牢,供著個假貨當祖宗!"
子夜時分,李家老兩口正為假孕的事互相埋怨,而大牢里失蹤的閨女早被他們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才睡下不久,忽聽窗外窸窸窣窣。
一百兩黃金夠體面了..."
老君急著娶親..."
聘禮箱子得抬過去..."
這姑娘命苦...既離了陽間,也需得把她生前所用一并歸還..."
張氏扒著窗縫一看,魂都嚇飛了——月光下十幾個三寸高的小人,正抬著貼"囍"字的紅箱往院里走。
最駭人的是領頭那個,綠臉紅須,手里還晃著根拴紙錢的麻繩。
"當家的!快看..."她回頭推老伴,卻發現李老漢鼾聲如雷,怎么都推不醒。
"吱呀"一聲,院門無風自開。
小人魚貫而入,把箱子堆滿堂屋。
最后四個紫衣小人哼哧哼哧抬進來個發霉的木箱,腐臭味熏得張氏直干嘔。
那箱蓋缺了角,露出半截熟悉的破襖——李芙六歲那年的寒冬,張氏舍不得花錢扯布給孩子做衣裳,又怕這死丫頭凍死,家里少個勞力,便從亂葬崗扒了死人衣裳改了塞給她穿。
當時那具尸體已經長了尸斑,有一塊怎么洗都留著痕跡,瞧著都瘆人,張氏卻拿來給親女兒穿。
兒子自小吃好穿好,一天天啥也不用做,女兒做最苦最累的活卻只能睡稻草穿死人衣裳,也就只有李家人能做得出來了。
"轟隆!"突然一聲驚雷,張氏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她最后看見的,是綠臉小人沖她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釘子般的尖牙。
天剛蒙蒙亮,李風就踹開爹娘房門:"爹!咱家發橫財了!"
堂屋里,李老漢正用牙咬金元寶試成色,口水糊了滿臉:"真金!全是真金!"
他踢了踢角落的破木箱,"就是這晦氣東西..."
散發著霉味的木箱突然開了,一群潮蟲窸窸窣窣地四散逃開。箱蓋"咔"地斷裂,露出里面發黃的衣物,像剝開一具陳年的尸骸。
李風突然想起什么,臉色煞白:"這、這不是妹妹小時候..."
不知從哪里起了一陣陰風,一件泛青的肚兜飄落在李風腳邊。
這個曾經穿著綾羅綢緞長大的窮家少爺,此刻才發現妹妹的衣物薄得能透光,每件都打滿補丁,針腳粗得像蜈蚣爬。
"裝神弄鬼!"李老漢一腳把箱子踹出去,"定是那死丫頭在牢里作妖!"
腐朽的木箱應聲碎裂,露出最底層的東西——幾束枯黃的稻草,用褪色的紅繩捆著。
李老漢遠遠看著突然想起,這就是當年鋪在破木板上給李芙當床鋪的稻草。
有年冬天漏雪,稻草發霉長蟲,李芙渾身起疹子,他們卻罵她嬌氣。
破箱子"咣當"砸在路過的周寡婦腳邊。
瘋婦傻笑著抱起箱子,哼著不成調的兒歌走遠了。沒人注意到,她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
午時三刻,張氏突然慘叫一聲栽倒在地,抱著頭滿院打滾:"針!有針在扎我腦仁!"
李老漢從聘禮箱子里抓了把金瓜子,親自去請城里最有名的陳大夫。
陳大夫把脈時,張氏突然抽搐起來,十指死死掐進大夫手腕,活像個厲鬼:"啊!我要死!別扎我..."
陳大夫皺眉,忍著被病人抓撓的痛,取出銀針為她施診。
可針剛扎進穴位,張氏突然厲聲尖叫,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老貓。
她猛地掙開,銀針竟自己從穴位里退了出來,"叮叮當當"落在地上,針尖泛著詭異的青黑色。
"怪事..."陳大夫又試了幾次,每次銀針都像被什么力量推出來。他額頭冒汗,最后只得開些安神的方子。
誰知三日后,張氏不僅沒好,反而七竅流血,痛得用頭撞墻。
李家人抬著昏死的張氏堵在陳大夫門口破口大罵:"庸醫害人!我娘要是死了,定要你償命!"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李風趁機哭嚎:"這黑心郎中,騙了我們五十兩銀子啊!"
有些路人不明緣由,也跟著李風一起罵"庸醫"。
陳大夫氣得胡子直抖,他行醫四十年,從未見過如此病癥,更沒受過這等羞辱。他自問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任何一個病人,哪想今日遭此"惡報"。
當夜,他翻遍醫書,突然發現張氏的癥狀竟與古書上記載的"業障病"一模一樣——那是陰司對惡人的懲罰,陽世的藥石根本無效。
消息傳出,同行紛紛了然,都打定主意:不管出多少銀錢,絕不接診李家任何一個人的病痛,唯恐害得自己名聲不保。
沒過幾天,李老漢也開始不對勁。
早晨起床時,他突然栽倒在地,四肢像被無數細線拉扯,關節"咔咔"作響。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皮膚下竟有東西在蠕動,像是...針!
"風兒!快...快拿針來扎我!"李老漢嘶吼著,自己抓起繡花針就往胳膊上戳。說也奇怪,針一扎進去,那股鉆心的疼痛就緩解幾分。
李風嚇得手抖,可當他幫父親扎針時,自己指尖突然傳來劇痛。
低頭一看,十指指尖冒出細小的血珠,接著是手掌、手臂...仿佛有看不見的繡針正將他千瘡百孔的身體重新縫補。
大病來了,什么也顧不得,大筆大筆的金子銀子從箱籠里往外掏。結果尋遍全城,愣是沒有醫館敢接......
無奈,李家人只好自己來——天天自己往自己身上扎針。
不到半月,李家三口都成了"刺猬人"。他們渾身扎滿銀針,像三具詭異的針扎傀儡,稍有動作就叮當作響。
村里人遠遠看見就繞道走,私下議論:"瞧見沒?那針眼和當年芙丫頭手上的窟窿一模一樣..."
心蕊在娘家聽說婆家發了橫財,立刻換了副嘴臉。她拎著兩包紅糖回來,一進門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堂屋里,三個"刺猬人"正圍著火盆烤手。
張氏頭上扎著幾十根銀針,活像個發霉的蓮蓬;李老漢的胡須里也纏著針線,稍一動彈就扯得呲牙咧嘴;最嚇人的是李風,他眼瞼上竟也扎著針,眨眼時針尾顫顫巍巍。
"相、相公..."心蕊強忍惡心,眼睛卻往堆聘禮的廂房瞟,"聽說家里得了寶貝?"
李風剛要開口,一根針從嘴角滑落,血絲順著下巴滴到衣襟上。
心蕊趁機溜進廂房,看見滿屋紅箱金匣,激動得渾身發癢。
她胡亂抓了幾把金錠塞進袖袋,一邊塞一邊叫嚷,滿目通紅:"不夠...還要更多...全都是我的..."
結果就是,抓了這個,漏了那個,只恨自己的口袋太小——
半個時辰后,她雇了輛馬車,連夜搬運,對車夫說是自己的"嫁妝"。
路上,車夫越走越覺得蹊蹺:"小娘子,這箱子怎么死沉死沉的?"
"少廢話!"心蕊甩著帕子罵,"趕你的車!銀子不會少了你的!"
車夫察覺馬兒漸漸力不從心的樣子,也有些心疼。奈何人家給的錢多,他只好奮力抽打可憐的老伙計,拼命往前跑。
走到亂葬崗附近,拉車的馬像是再也不堪重負,突然前蹄跪地,口吐白沫。
車夫掀開車簾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車廂地板竟被壓出個大洞,那些紅木箱子像生了根似的嵌在地里。
"見鬼了..."車夫哆嗦著打開最上面的箱子,"嘩啦"一聲,倒出來的全是青面獠牙的紙人!每個紙人背上都用血寫著字,湊近一看,竟是"聘"、"禮"、"債"...
心蕊發瘋似的扒開其他箱子,卻發現金元寶全變成了千斤重的墳頭石,底下壓著厚厚一疊冥幣。原先藏在袖袋里的金元寶也全都變成冥幣飄出來。
夜風吹來,那些冥幣不往下墜,卻是全都往她臉上撲,嚇得她一屁股跌到地上。
"賠錢!"車夫揪住心蕊的頭發,"我這車值二十兩!"
心蕊尖叫著掙扎,繡花鞋都踢掉了。車夫見她拿不出錢,一怒之下扯著她往青樓走去......
您要問那苦命姑娘李芙現在何處?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三日后,那輛被千斤石壓垮的馬車被人發現,人們無意中瞥見石頭上的血字:
"李風娶心蕊,克夫克子命。
父母賣女兒,換兒茍殘生。
陰司本無情,錯嫁鬼差幸。
今日千斤石,寫盡冤債明!"
原來啊,當初李風剛和心蕊定親時,李老漢和張氏心里不踏實,偷偷去找鎮上的陰陽先生算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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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陰陽先生掐指一算,眉頭越皺越緊,最后搖頭嘆氣:"這媳婦娶不得啊!八字帶煞,克夫克子,你兒子若執意娶她,活不過三十!"
張氏一聽,當場腿軟跪地,哭嚎著扯住陰陽先生的袖子:"大師救命啊!我李家就這一根獨苗啊!"
李老漢也慌了神,回家后苦勸兒子退親。
可李風早和心蕊有了肌膚之親,食髓知味,哪肯放手?
他梗著脖子嚷:"我不管!我就要娶她!就算短命我也認了!"
眼看勸不住兒子,老兩口又去找陰陽先生,求他改命。
陰陽先生沉吟半晌,道:"法子倒是有,但代價不小。"
"什么代價我們都認!"張氏急道。
陰陽先生獨眼幽幽地盯著他們:"你們可還有別的兒女?"
李老漢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有個丫頭,叫李芙。"
陰陽先生點點頭:"陰司有位'剝皮鬼君',專娶陽間苦命女子為妻。若你們愿將女兒許給他,或許能換兒子一條命。"
李老漢一拍大腿:"一個賠錢貨,換我兒子長命百歲,值了!"
當夜,他們偷了李芙的八字、貼身衣物和一縷頭發,交給陰陽先生。
陰陽先生搖頭嘆道:"你們得知道,這不是換命,是一樁交易——你們賣女兒,陰司買人。"
張氏心虛地問:"那......芙丫頭會怎樣?"
陰陽先生冷笑:"剝皮鬼君的新娘,你說會怎樣?"
老兩口一哆嗦,可想到兒子的命,終究狠下心:"橫豎是個丫頭,沒了就沒了!"
誰知陰差陽錯,李芙并未嫁給剝皮鬼君,而是嫁給了鬼差杜青。
這杜青生前是個赤腳郎中,因救人積德,死后當了鬼差,手里有點權力。
他早瞧見李芙在繡坊里受的苦,那手指頭上的針眼比天上的星星還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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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別怕。"杜青撐著把青紙傘站在牢門口,"你那狠心的爹娘拿你的性命相抵,今日我來接你。"
李芙這才知道爹娘拿她的八字去配陰婚,不由得縮在墻角苦笑:"我活著是李家的牲口,死了還要被他們賣錢?"
"姑娘莫慌。"杜青從袖中掏出一紙婚書,"你爹娘原想把你許給剝皮鬼,是我半路截了花轎。"
他指著婚書下方一塊墨漬,"你瞧,這里原寫著'剝皮鬼君',被我改成了'杜青'。"
外頭更夫敲過三更,月光透過柵欄照在那墨漬上,竟泛出金光。
李芙忽然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低頭一看,手腕上被爹娘打出的淤青正一點點消散。
"這是......"
"從今往后,陽間的傷碰不著你了。"杜青遞來件繡著并蒂蓮的嫁衣。
李芙摸著嫁衣上細密的針腳,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這料子比她繡過的任何一匹綢緞都軟和,花樣還是她最愛的蓮花。
于是,李芙稀里糊涂上了杜青的花轎,成了鬼差娘子。
因杜青在陰司有些地位,李芙也得了幾分神通,可自由往返陰陽兩界,只不過每次只能待一個時辰。
她本可報復,可看著爹娘和哥哥渾身扎滿銀針、痛不欲生的樣子,她只是淡淡一笑,擺上幾盤供奉的果品:"陰陽兩隔,女兒幫不了你們。"
李老漢和張氏這才知道,那些半夜送來的一箱箱"聘禮",本就是陰司給李芙的聘禮!他們貪的金銀,全是買命錢!
而這些金子銀子到了他們四個手里,不是用不出去,就是成了冥幣和石頭。他們不能用,卻有人能用。
那日,李老漢一腳把裝著李芙生前衣物的破木箱踹到門外,瘋婦周寡婦碰巧撿了回去,沒想到自那以后,瘋病竟漸漸好了。
其實她也是個苦命人,年紀輕輕就被一個不知名姓的流浪漢污了身子,得了瘋病。后來生下個兒子,也一起跟著受苦。這些年多虧有鄰里相幫,才讓那孩子有命活。
直到那天無意間撿到李家人不要的破木箱,悲慘的生活竟迎來了轉機。
某夜,她夢見李芙站在月下對她說:"周嬸,幼時我餓暈在路邊,是您給了我半塊饃。"
醒來后,破箱子里竟堆滿金銀。
周寡婦用這錢做了小買賣,日子越過越紅火,兒子也已經上了私塾。
而李家人,如今是慘不忍睹,但卻沒有人憐憫半句,只嘆是惡報——
張氏頭痛欲裂,整夜哀嚎,說聽見李芙在陰間哭;
李老漢癱在床上,天天被小鬼用針扎,生不如死;
李風蜷在墻角,正拿火鉗子燙自己的腿——原來他們這怪病,非得用燒紅的鐵烙才舒坦。
村里人路過嘆道:"這還沒下地獄呢,就受十八般酷刑,誰讓他們盡不做人事呢。"
至于心蕊?早被車夫賣進窯子抵債,染了臟病,死時痛苦無比,竟真應了"克夫克己"的命數。
這天村里來了個游方道士,在李家門口連轉三圈,突然大喊:"好重的怨氣!這屋里有人欠了女兒債!"
他一語道破天機:"你們拿親閨女換了兒子的命,如今那閨女在陰間當了鬼差娘子,這些病痛都是她受過的苦!"
老兩口跪地痛哭,深深后悔當初為保兒子而把女兒的八字拿去配陰婚。
到后來,李家三口連飯都吃不下去——飯菜一進嘴就變成針,扎得滿口血。
空中傳來一聲嘆息,幾片花瓣飄落,再沒了聲響。
鎮上老人說起這事都搖頭:"偏心眼遭雷劈,這話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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