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玉郎,玉郎..."
馮玉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喚他乳名,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貼著他耳朵在叫。
他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誰呀..."
這一翻身,他忽然清醒了幾分。
爹娘早在他十二歲那年就染瘟疫雙雙去了,如今跟著叔父過日子,哪還有人記得他這"玉郎"的乳名?
馮玉猛地睜開眼睛,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進來一點月光。
他睡前點的蠟燭不知什么時候熄滅了。
這怡紅院他常來,鶯兒的房間也熟門熟路,可今晚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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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郎,來呀..."
那聲音又來了!馮玉這回聽得真切,是個女人的聲音,聽著竟有幾分像他娘。
他渾身一激靈,汗毛都豎起來了,趕緊從床上坐起來。
"誰在叫我?"他壯著膽子問了一聲。
沒人回答。
馮玉摸索著下了床,想去找火折子把蠟燭點上。
剛走兩步,忽然覺得墻上有什么東西不對勁——原本掛著一幅美人圖的地方,現在竟然黑乎乎的一片,像是...像是墻上多了個洞!
馮玉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
那洞不大,約莫能讓個小孩爬過去,黑漆漆的洞口仿佛能把人的魂兒吸進去。
更詭異的是,那呼喚他乳名的聲音,分明就是從洞里傳出來的!
"怪了..."馮玉心里直打鼓,可又按捺不住好奇,慢慢朝那洞口走去。
他心想:"要是能看清楚洞里有什么就好了..."
說來也怪,他剛這么一想,那洞口竟然慢慢變大了!原本小孩才能通過的洞,現在竟能容他這樣的成年男子輕松鉆入。
馮玉驚得后退半步,可那呼喚聲越來越急切,像是在催促他。
"玉郎,快過來..."
馮玉鬼使神差地往前邁了一步,正要探頭往洞里看,突然"吱呀"一聲,房門開了。
"馮公子醒著吶?"是鶯兒的聲音,手里還端著一盆熱水,"我給您打了洗腳水來。"
馮玉回頭一看,鶯兒穿著件藕荷色的薄衫,燭光下顯得格外嫵媚。
他再轉頭看墻,那洞竟然不見了,墻上好端端地掛著那幅美人圖,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公子看什么呢?這么入神。"鶯兒把水盆放在地上,笑著問道。
馮玉搖搖頭:"沒什么,就是做了個怪夢。"他坐下來,讓鶯兒給他脫靴洗腳。
鶯兒的手很軟,洗腳的手法也老道。
馮玉舒服地嘆了口氣,忽然注意到鶯兒的右手小指——那指頭竟然比常人短了一截,像是被什么利器齊齊切去的!
"鶯兒,你這手指..."馮玉隨口問道。
誰知鶯兒臉色驟變,剛才還笑吟吟的臉一下子冷若冰霜。
她猛地抽回手,連腳都不洗了,端起水盆就往外走。
"哎,鶯兒!"馮玉叫了一聲,可鶯兒頭也不回地關上了門。
馮玉一頭霧水,心想這怡紅院的姑娘脾氣怎么越來越怪了。
他躺回床上,想著剛才那個奇怪的洞和呼喚聲,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馮玉被一陣女子的嬌笑聲驚醒。
他睜開眼,差點驚叫出聲——床邊竟然圍坐著五六個天仙般的女子!有的端著銅盆,有的拿著毛巾,還有的捧著梳子,都笑盈盈地看著他。
"公子醒啦?奴婢們伺候您梳洗。"為首的一個鵝蛋臉女子柔聲說道。
馮玉又驚又喜,心想這怡紅院什么時候多了這么多絕色?
"這...這...姑娘們怎么都到我房里來了?"他忍不住問出口。
女子們笑得更歡了:"公子不喜歡嗎?這些都是為您準備的呀。"
馮玉心旌神搖,看著眼前這些天仙般的美人,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
他伸手去摸那位鵝蛋臉姑娘的藕臂,觸感溫潤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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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郎!快跑!"
正沉溺在溫柔鄉里快活呢,突然,那個熟悉的呼喚聲又響了起來,這次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焦急。
馮玉渾身一震,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那些美女的臉突然變得猙獰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推開,老鴇帶著幾個龜公闖了進來。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馮玉衣衫不整地抱著一條板凳,下身血跡斑斑,卻還一臉陶醉地摩挲著板凳;一會兒又去摸花瓶,猥瑣地躺在桌子上蹭來蹭去;最后竟然扯下紗簾裹在身上,對著屏風做出不堪入目的動作,活像把這些器物當成了絕世美人!
"哎呀我的天!"老鴇夸張地捂住眼睛,"馮公子這是瘋魔了呀!快,快把他按住!"
幾個龜公一擁而上,把馮玉按倒在地。
馮玉這才如夢初醒,驚恐地看著四周:"我...我剛才..."
老鴇搖頭嘆氣:"馮公子啊,您這是做什么?您看看您把這屋子糟蹋的!"
她指著那些被馮玉"寵幸"過的家具,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為了您好,也為了我們怡紅院的名聲,您得在這兒待幾天了。"
馮玉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著了道了!這怡紅院定是在茶水里下了什么迷幻的藥物,讓人產生幻覺,把器物當成美女。
難怪那些常客總是來了又來,原來是被這種幻境迷住了心竅!
他被關進一間小黑屋,手腳都被綁了起來。
夜深人靜時,馮玉忽然又聽到了那個呼喚他乳名的聲音...
"玉郎,墻上有洞..."
馮玉艱難地挪動身體,果然看到墻上又出現了那個洞,而且正在慢慢變大。
這次他看清楚了,洞里隱約可見一張蒼白的女人臉,正是他死去多年的娘親!
"娘?"馮玉顫抖著叫道。
"兒啊,快逃..."那張臉痛苦地說,"這怡紅院地下埋著不少冤魂,都是被這黑店害死的。那鶯兒的手指,就是當年不肯就范被活活切去的...她們在茶水里下藥,讓人產生幻覺,最后要么瘋掉,要么傾家蕩產..."
馮玉聽得毛骨悚然:"那...那我現在怎么辦?"
"洞口會帶你出去...快..."
馮玉拼命掙扎,終于掙開了繩索。他爬向那個洞口,這次洞口變得很大,他輕松地鉆了進去...
(下)
馮玉鉆進墻洞那一刻,只覺得渾身一輕,像是掉進了一團棉花里。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娘?娘你在哪?"馮玉顫聲喊道。
"玉郎,這邊..."
那聲音飄飄忽忽的,馮玉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摸。
走了約莫十幾步,眼前忽然一亮——哪里還有什么墻洞?
他竟站在一條灰蒙蒙的土路上!
天空也是灰的,沒有太陽,卻不知從哪里來的光,照得四下里如同黃昏時分。
路兩旁影影綽綽有些房屋,卻都破敗不堪。
幾個穿著舊時衣裳的人慢吞吞地走著,對馮玉視而不見。
最嚇人的是,這些人走路腳不沾地,全是飄著的!
"我這是...到了陰間?"馮玉兩腿發軟,差點跪倒在地。
"兒啊..."
馮玉回頭,終于看見了那張日思夜想的臉——正是他去世多年的娘親!只是那張臉慘白如紙,眼角還掛著血淚。
"娘!"馮玉撲過去想抱她,卻撲了個空,直接從娘親身體里穿了過去。
"傻孩子,娘現在是鬼魂了,你碰不到的。"馮母凄然一笑,"你能看見我們,是因為那墻洞連著陰陽兩界。怡紅院造孽太多,怨氣沖天,才破了這陰陽屏障。"
馮玉這才注意到,娘親身后還站著幾個年輕女子,個個面色青白,有的脖子上有勒痕,有的手腕上有刀傷,都是橫死的模樣。
最嚇人的是一個肚子鼓脹的女子,下身全是血,分明是懷著孩子被人害死的!
"這些是..."馮玉聲音直打顫。
"都是被怡紅院害死的苦命人。"一個穿紅衣裳的女鬼飄上前來,馮玉認出她就是最先在洞口呼喚自己的那個聲音。
紅衣女鬼幽幽道:"我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被人拐賣到怡紅院。那老鴇逼我接客,我不從,她就讓人把我活活勒死,埋在院里的桂花樹下..."
"我是被老鴇用邪術控制的。"另一個女鬼掀起衣袖,露出手腕上詭異的黑色符文,"她不知從哪里學來的妖法,在我們身上刻這種符,讓我們白天服侍客人,晚上還要伺候那些...那些不是人的東西..."
馮玉聽得毛骨悚然:"什么不是人的東西?"
女鬼們突然都露出恐懼的神色。
馮母趕緊岔開話題:"兒啊,時間不多,你得趕緊離開這里。雞鳴前要是回不去,就永遠困在陰間了!"
"那鶯兒姑娘...她的手指..."馮玉突然想起什么。
紅衣女鬼嘆了口氣:"鶯兒是個烈性子。老鴇要她在茶里下藥害客人,她不肯,老鴇就當著她面切了她一根手指,說下次再不聽話,就切她一根手指..."
馮玉想起鶯兒那截斷指,胃里一陣翻騰。
難怪她一聽自己問手指就變了臉色,那是她最痛的傷疤啊!
"公子若能逃出去,求您救救鶯兒姐..."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女鬼突然跪下,"她常偷偷把下了藥的茶倒掉,為此沒少挨打..."
馮玉鼻子一酸,正要說話,忽然遠處傳來一陣詭異的鈴鐺聲。
女鬼們頓時驚慌失措:"不好!巡夜的鬼差來了!活人不能讓他們發現!"
馮母急忙推著馮玉:"快!順著這條路一直跑,看到一棵歪脖子槐樹就往左拐,那里有個水井,跳進去就能回到陽間!記住,一定要在雞鳴前!"
馮玉還想說什么,女鬼們已經七手八腳地推著他往前跑。
身后鈴鐺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鐵鏈拖地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馮玉拼命跑啊跑,終于看見那棵歪脖子槐樹。
他左拐后又跑了百來步,果然看見一口古井。井口冒著絲絲白氣,像是寒冬里人呼出的白霧。
馮玉一咬牙,閉眼跳了進去...
"噗通!"
冰涼刺骨的井水瞬間淹沒了馮玉。
他掙扎著往下沉,奇怪的是,越往下沉,水反而越熱了。
正當他憋不住氣時,突然被人一把拽出了水面!
"咳咳咳!"馮玉大口喘氣,睜眼一看,自己竟是在城外的護城河里!幾個早起的農夫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這、這位公子,大冷天的,您怎么在河里?"一個老農結結巴巴地問。
馮玉爬上岸,渾身濕透,冷得直打哆嗦。
他抬頭看看天,東方才剛泛起魚肚白——還好,雞還沒叫!
"多謝老丈相救。"馮玉行了一禮,突然想起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臘月十八啊。"
馮玉心頭一震!他在陰間不過待了幾個時辰,陽間竟已過去三天了!
顧不得解釋,馮玉匆匆趕回城里,直奔縣衙。
縣令是他叔父的舊交,聽了馮玉的講述,起初將信將疑。
但看馮玉一身狼狽,神情惶恐不似作偽,又想起怡紅院這些年的確有不少古怪傳聞,便派了衙役暗中查探。
這一查可不得了!衙役扮作客人去怡紅院,果然在茶水里發現了迷幻藥物。
更可怕的是,半夜蹲守的衙役聽見院里傳出女子凄厲的哭聲,還有鐵鏈拖地的聲音,可四處查看卻空無一人!
第二天一早,縣令親自帶人查抄怡紅院。
老鴇見事情敗露,還想狡辯,誰知衙役們按馮玉所說,真的在桂花樹下挖出了三具女尸!其中一具穿著紅衣,脖子上還纏著一段白綾...
最駭人的是在柴房地下,挖出了一個小壇子,里面用血畫滿了詭異的符文,還裝著人的指甲、頭發和...一截小指骨!經辨認,正是鶯兒當年被切去的那截手指。
"大人饒命啊!"老鴇癱軟在地,哭嚎道,"這些都是上一任老鴇干的,我只是...只是沿用她的法子..."
縣令怒不可遏,當即下令查封怡紅院,把老鴇和一干幫兇收監。
那些妓子們經查問,大半都是被拐賣或欠債被迫賣身的,其中就有鶯兒。
馮玉在牢里見到老鴇時,這個往日趾高氣揚的女人已經嚇破了膽。
她哆哆嗦嗦地交代,那些邪術是從一個云游道士那里學來的,用特殊符文控制女子,還能招引"陰客"——就是那些不是人的東西——來怡紅院玩樂。
"那些陰客給的不是真金白銀,是紙錢!"老鴇哭道,"可第二天就會變成真錢...我以為占了大便宜,誰知道會招來這么多冤魂..."
馮玉聽得脊背發涼。
難怪女鬼們說晚上還要伺候"不是人的東西",原來怡紅院晚上做的竟是陰間的生意!
案子了結后,怡紅院被夷為平地,縣令還請了高僧來超度亡魂。
馮玉出錢厚葬了那些被害女子,特別是那個懷著身孕就被害死的,專門請人做了法事超度她腹中胎兒。
至于鶯兒,馮玉幫她贖了身。
出人意料的是,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一手好繡工,靠著刺繡在鄰縣開了間繡莊,日子過得不錯。
馮玉從此洗心革面,再也不敢尋花問柳。
他常去母親墳前祭拜,說來也怪,每次去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正是怡紅院那棵桂花樹的味道。
后來他才知道,縣令命人把那棵桂花樹移栽到了城外亂葬崗,給那些無主孤魂遮陰。
有人說這是馮玉的孝心感動了天地,也有人說那些女鬼終于報了仇,得以安息。
只有馮玉知道,那天夜里在陰間,娘親最后對他說的話:
"兒啊,人這一生,最怕的就是貪字當頭。那怡紅院的老鴇貪財,害人害己;那些客人貪色,最終害了自己。你能迷途知返,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后來馮玉娶了妻,生了子。
孩子五歲那年,不知從何聽說,竟然無意間叫喚了句"玉郎",遭到了馮玉的嚴厲斥責。
每當孩子問起為什么,馮玉總是望著遠方,輕聲道:
"因為啊,這世上有些名字,只能在最親的人口中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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