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性”財政刺激之下，德國經濟能否迎來轉機

文：東方

當地時間3月4日晚，德國候任總理默茨宣布，德國將修改憲法中的“債務剎車”條款，擴大國防支出的豁免范圍。他強調，面對“威脅到我們大陸自由與和平的危險”，德國將“盡一切努力”提升國防實力。

具體而言，軍費開支中超過GDP 1%的部分將不再受到“債務剎車”的限制。默茨還表示，德國主要政黨已達成一致，計劃設立一項規模達5000億歐元的基礎設施基金，重點投資于交通、能源網絡和住房等優先領域，同時將全面修訂借貸規則，以調整結構性支出。

長期以來，德國受嚴格財政紀律的制約，而由默茨領導的德國聯盟黨與社會民主黨在上個月的聯邦大選后正協商組建聯合政府，默茨的建議，標志著德國國防政策的重大轉變，不僅將深刻影響德國自身，也預示著歐洲乃至全球格局的重大轉變。社民黨主席克林拜爾說：“我們終于能解決我國投資不足的問題。”

根據兩黨共識，今后聯邦各州政府也將被允許少量發行新債，其每年新增債務上限也將是經濟總量的0.35%，和聯邦財政持平。

德國經濟出了什么問題？

如同許多發達國家，德國的生產力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低迷不振，甚至在2023年和2024年連續兩年出現經濟萎縮。長期被視作歐洲經濟的“火車頭”的德國究竟怎么了？美聯社列出了德國經濟低迷的五大原因。

1、俄烏戰爭：德國能源價格飆升影響競爭力

2011年，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決定加快退出核電，同時依靠俄羅斯的天然氣來彌補缺口。2022年2月24日俄烏戰爭爆發后俄切斷對德國的天然氣供應，對德國造成了沉重打擊。德國不得不轉向成本更高的液化天然氣。德國也逐步停止進口俄羅斯石油。多年來，德國的商業模式都是以廉價能源為基礎，為出口型工業提供動力。然而，德國工業用戶目前的平均電費為每千瓦時20.3歐分，而在美國和中國，這個數字相當于8.4歐分。德國近年來雖然也在發展可再生能源，但一些房主和地區對風機的抵制抑制了風能的增長。

2、中國：從客戶到競爭對手

在2010年代初期和中期，德國奔馳、大眾、寶馬等在中國賺得滿體滿，但如今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一大汽車生產國和出口國。2024年，中國的汽車出口量為585萬輛，德國為317萬輛。中國產電動車也瞄準了歐洲市場。2010年，中國的電池板制造商還依賴進口的德國設備。如今，全球太陽能電池板生產依賴于來自中國的設備，國家補貼的中國太陽能電池板也消滅了德國制造商。在家具、消費電子產品等領域，中國制造商現在也開始和德國制造競爭市場份額。

3、投資踟躕不前

德國在經濟繁榮時期推遲了對鐵路和高速互聯網等長期項目的投資。設施老化、維修工程增多等原因導致鐵路準點率不斷創下新低。2009年通過的關于限制赤字的憲法修正案束縛了政府的手腳。是否放松債務剎車將成為德國政府面臨的一個棘手問題。

4、缺乏技術工人

從IT行業到酒店行業、從托兒所到養老院護工，德國各行各業都面臨不同程度的缺乏技術工人的問題。德國工商會對2300家企業的調查顯示，43%的企業表示無法填補空缺職位。德國學生對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越來越不感興趣。兒童保育機構短缺導致許多女性只能從事兼職工作甚至根本不能工作。

德國也遭遇人口高齡化問題，每名婦女平均生育1.35個子女，生育率遠低于2.1的替代率。再加上壽命延長，德國受扶養人口與勞動年齡人口的比例正在上升，對社會安全和醫療體系造成巨大壓力，也令缺乏熟練技術工人的問題雪上加霜。

5、官僚主義的拖累

德國企業和經濟學家指出，冗長的審批程序和過多的文書工作對經濟造成了拖累。比如，獲得風力渦輪機的建造許可證可能需要數年時間，安裝太陽能電池板的公司既需要到當地公用事業機構注冊，也需要到政府監管機構那里注冊等等。一項要求公司證明其供應商遵守環境和勞工標準的法律甚至超出了歐盟的要求，給德國公司帶來了比其歐洲競爭對手更重的負擔。

德國候任總理默茨

德國上一次面臨如此嚴峻的經濟挑戰是在1990年代晚期，當時政府與工業界和勞工界合作進行了意義深遠的改革，包括一項關鍵的結構性轉變：德國工業部門轉戰供應鏈的高附加價值環節，而其他環節則轉移到成本較低的國家。到了2006年，德國的經濟表現已超越其他歐洲大型經濟體，這種態勢一直持續到2017年。

“錢從哪里來”一直是德國的大問題。早在2011年，“債務剎車”政策就被寫入了德國《基本法》，嚴禁德國各州發行新債，聯邦財政每年的新增債務也被限制在GDP的0.35%以下，僅在嚴重經濟危機以及自然災害時允許例外。

因此，早在選戰期間，就有多個政黨提出要對“債務剎車”政策進行改革，從而為增加的軍費、基建開支提供必要的財政支持。這自然也成為了聯盟黨與社民黨的組閣談判重點，直至3月4日就這一議題達成了共識。

投行怎么看？

德銀在3月4日發布的研報中表示，此次財政擴張力度遠超他們預期，此次計劃可能是“德國戰后歷史上最重要的范式轉變之一”，變革程度堪比35年前的“兩德統一”，可能會以較快的速度對國防支出進行無限額借款。

德銀在同日發布的另一篇研報中寫道，歐盟近期行動也將和德國財政計劃一道，助力歐洲經濟復蘇，為歐洲股市帶來顯著利好。報告還特別提到，德國各黨派領導人明確表示，此次決策是一個“不惜一切代價”的時刻，并決心“全面重新武裝”。對此德銀分析認為，這種強硬措辭暗示，德國可能會以較快的速度利用無限制的國防借貸空間，最早可能在明年將國防開支提高到至少3%，甚至更高。具體目標可能在6月的北約峰會后確定。

德銀認為，這項協議獲得綠黨同意的可能性很大，因為5000億歐元的基礎設施基金可能會滿足綠黨的要求。但報告也指出，綠黨是否同意這些憲法修改尚未得到確認，這仍然是一個重要的不確定性來源。

德銀表示，鑒于這一系列重大變革，他們將在未來幾天內更新對德國經濟增長的預測。目前來看，2026年德國GDP增長或將明顯超過此前1%預期。不過，考慮到2025年的前景仍將主要受全球貿易政策的影響，德銀或將維持0.5%的預測。

高盛則預計，在德國計劃增加國防開支的背景下，該國經濟將回暖并對鄰國產生溢出效應，推動歐元區其他國家也增加軍費開支。由于經濟增長料受到提振，高盛不再預計歐洲央行會在7月會議上降息。

鑒于當前增長乏力、通脹下降取得進展以及貿易爭端帶來下行風險，高盛仍預計歐洲央行會在4月和6月各降息25個基點。

Sven Jari Stehn等高盛經濟學家把對德國的2025年GDP增長預測上調0.2個百分點至0.2%，并將2026年GDP增長預測上調0.5個百分點至1.5%。考慮到對鄰國的溢出效應，該行將今年歐元區經濟增長預測上調0.1個百分點至0.8%，明年經濟增長預測上調0.2個百分點至1.3%。

“隨著公共支出加速增長，德國經濟可能回暖，不過我們仍然認為歐盟輸美商品被全面加征關稅的威脅可能給經濟增長帶來短期下行風險。”高盛經濟學家寫道。

能否轉型成功？

如今要復制90年代的轉型成功，德國必須走在數字轉型的尖端。所幸，德國人才基礎好，也不缺創業活力和創新能力。總部位于美茵茲的BioNTech，是疫苗和癌癥治療藥物的領先開發商，而且正在擴大其全球影響力。柏林、慕尼黑和漢堡擁有創業生態系統和創新中心。德國46家獨角獸企業（主要從事數字科技領域）已獲得國內外創投和私募股權公司的資助。

但由數字化驅動的經濟結構變革，面臨一個更大的障礙，那就是歐盟與美國及中國之間的數字科技差距日益擴大，對德國來說尤其如此。歐洲央行（ECB）前總裁、意大利前總理德拉吉在2024年9月的歐洲競爭力報告中，探討了歐盟科技赤字的主因。其中一些原因（例如科技基礎研究的匱乏）只能在歐盟層級解決，因為它們需要集中式的資金和管理。

推動汽車等工業領域的數字轉型，對德國至為重要。

目前，支持最大云端運算系統的巨型平臺主要位于美國和中國，而這些平臺產生附帶利益、支持人工智能（AI）發展，以及資助基礎研究，特別是在量子運算、AI和AI的科學應用。

可以肯定的是，微軟Azure、亞馬遜云端服務（AWS）和Google等主要參與者已在包括德國在內的歐洲設立了大型數據中心，以服務當地市場、利用歐洲豐富的科學人才資源，以及遵守歐盟數據保護規則和AI法規。但歐洲本土卻沒有相類似的實體，導致監管和政策偏向于降低風險和維護數據安全，而較少關注利用其科技潛力以及為數字結構轉型創造有利的環境。

歐洲的最后一個當務之急，是推動汽車等工業領域的數字轉型，尤其對德國至為重要。中國在電動車電池和太陽能領域的進步，需要歐洲企業克服組織惰性，放棄舊有思維與模式。更重要的是，需要大規模的軟件工程。但歐洲目前沒有足夠的合格工程人才來從事這些工作，改變移民政策也許會有幫助。

但仍有理由保持謹慎樂觀，中國新創公司DeepSeek日前震驚了AI產業，證明能用比以前想象更低的算力、更便宜的價格來訓練最先進的大型語言模型。這項發現有望減少歐盟在支持先進AI發展時，所需運算基礎設施的不足，從而為德國乃至整個歐洲創造機會，縮小與世界當前科技領先者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