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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心電歸零
“不——!!”
顧景川發出一聲凄厲得不像人聲的嘶吼,猛地撲上前,想要抓住那脫落的輸液管,想要按住她手背上瞬間涌出鮮血的針孔。
可是,太遲了。
一切都太遲了。
那維系著她最后生機的透明液體,滴答、滴答,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濺開一小片濕痕,然后徹底斷流。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床邊的生命體征監測儀,發出了尖銳而綿長的“嘀——”聲。
屏幕上,那條代表心跳的綠色曲線,劇烈地、混亂地抖動了幾下,然后,無可挽回地,拉成了一條筆直的、絕望的水平線。
數字跳動,心率從微弱的三四十,瞬間暴跌。
60…… 40…… 20…… 0……
歸零。
紅色的報警燈瘋狂閃爍,刺耳的長鳴音充斥著整個病房,像是一曲為死亡奏響的哀樂。
顧景川的手,僵在半空,離她手背上的針孔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他眼睜睜地看著,監測儀屏幕上那條變成直線的綠線。
他眼睜睜地看著,林晚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然后,她極其緩慢地,閉上了眼睛。
仿佛只是……睡著了。
只是,她的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
她的臉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灰敗下去,最后定格成一種毫無生氣的青白。
世界,在顧景川的眼前,徹底失去了顏色和聲音。
他聽不到陳教授和護士沖進來的急促腳步聲,聽不到他們進行緊急搶救時發出的各種指令和器械碰撞聲,聽不到窗外海浪拍打礁石的喧囂。
他只能看到,那條冰冷的直線。
只能看到,林晚那張再無生息的、平靜得可怕的臉。
他維持著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瞬間被風化的雕塑。
腦子里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緒,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感知,都在那一刻被抽空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的、冰冷的……虛無。
他失去了她。
永遠地,失去了她。
連同那個……他甚至還來不及知道存在的……孩子。
以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最慘烈、最決絕的方式。
第十二章:葬禮與海
林晚的葬禮,極其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冷清。
沒有訃告,沒有追悼會,只有幾個她生前真正交好的朋友,和聞訊趕來的顧老夫人。
老夫人穿著黑色的素服,由人攙扶著,看著那具小小的、冰冷的棺槨,老淚縱橫,幾次差點暈厥過去。她死死攥著拐杖,看向站在一旁、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顧景川,眼神里充滿了痛心和無力的責備。
顧景川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他穿著一身肅黑的西裝,身形挺拔,卻透著一股從骨子里滲出來的死寂。臉色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嘴唇緊抿成一條僵直的線。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看著一切流程進行。
火化。
工作人員推著棺槨走向那個象征著最終歸宿的入口時,顧景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身體的痛,如何比得上心死的萬分之一。
骨灰盒被取出來的時候,很小,很輕。
一個曾經那么鮮活的生命,最終就只剩下這么一點點重量。
按照林晚生前那份經過公證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協議,她的骨灰被分成了兩份。
一份,被裝在一個素白瓷罐里。
另一份,被裝在一個稍小一些的、同樣素白的瓷罐里。
顧景川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稍小一些的瓷罐。
那就是……要放進他父親骨灰盒里的……那一部分。
他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喉嚨發緊,幾乎要嘔吐出來。他無法想象,將來每次去祭拜父親時,面對那個合二為一的骨灰盒,他該如何自處?
第一場儀式,在海邊進行。
天氣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在海面上,海風帶著咸腥的濕氣,吹得人衣袂翻飛,心生涼意。
一艘小船,載著那位捧著素白瓷罐的委托代理人,緩緩駛向深海。
到達預定地點后,代理人莊重地、緩緩地將瓷罐中的骨灰,伴著白色的花瓣,一起撒入波濤之中。
灰白的粉末,紛紛揚揚,落入蔚藍(即便天色陰沉,海水依舊固執地保持著它深邃的藍)的海水,轉瞬就被海浪吞沒,消失無蹤。
干干凈凈。
仿佛她從未存在過。
顧景川站在岸邊,一動不動,如同礁石。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他卻毫無所覺。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片海域,直到小船返航,海面恢復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她的一半,歸于她向往的、干凈的大海。
從此自由,無拘無束。
再也不會被他,被顧家,被這塵世的一切所束縛。
第十三章:墓園的詛咒
第二場儀式,在顧氏家族墓園。
與海邊的簡單冷清不同,顧家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場了。包括極不情愿,卻被顧老夫人強令必須出席的沈清。
她穿著黑色的連衣裙,臉上戴著碩大的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緊抿的嘴唇和微微下撇的嘴角,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不悅和晦氣。
憑什么?一個顧景川不要的前未婚妻,死了還要折騰出這么多事情?還要她來參加這種詭異的儀式?
墓園氣氛肅殺。
顧宏遠的墓碑高大肅穆,是以優質黑曜石打造,上面刻著他的生卒年月和生平簡介。旁邊,預留了他夫人(顧景川母親)未來的位置。
此刻,顧宏遠的骨灰盒已經被請了出來,暫時放置在鋪著黑色絨布的臺子上。
主持儀式的,是那位負責執行林晚遺愿的律師。他面無表情,嚴格按照協議流程操作。
他先是對著顧宏遠的骨灰盒和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打開了那個稍小一些的、裝著林晚另一半骨灰的素白瓷罐。
接著,他示意旁邊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顧宏遠那個沉重的、雕刻著繁復花紋的骨灰盒蓋子。
顧景川站在最前面,他能清晰地看到,盒子里那細膩的、灰白色的父親的骨灰。
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要窒息。
不要……
他在心里無聲地吶喊。
停下!
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協議具有法律效力,奶奶在場監督,他無力阻止,也無法阻止。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律師用特制的、小巧的玉勺,將林晚的骨灰,一點,一點,舀進他父親的骨灰盒里。
那灰白的粉末,與他父親的骨灰,緩緩混合,交織,最終……融為一體。
不分彼此。
“不——!”身后傳來沈清壓抑不住的、帶著哭腔和恐懼的低呼。
其他顧家族人,也紛紛露出或驚駭、或嫌惡、或難以置信的表情。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般響起,卻又在顧老夫人凌厲的目光掃視下,戛然而止。
顧景川死死地盯著那個合二為一的骨灰盒,眼睛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完成了。
林晚的遺愿,以這種驚世駭俗的方式,完成了。
工作人員重新蓋好骨灰盒的蓋子,然后,莊重地將其放回墓穴之中。
墓碑合攏。
從此,顧宏遠的安息之地,也是林晚一半靈魂的囚牢……或者說,是她對他、對顧家永恒的嘲諷與詛咒。
顧景川緩緩抬起頭,看著墓碑上父親威嚴的照片。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林晚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出現在父親照片的旁邊,正用那雙死寂的、帶著嘲弄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他。
注視著他余生的每一天。
第十四章:瘋魔的開端
自墓園那場驚世駭俗的儀式之后,顧景川就變了。
他回到了和沈清位于市頂級的豪華公寓,卻再也沒有碰過她一根手指頭。甚至,他拒絕與她同床共枕,直接搬到了客房。
沈清試圖用溫柔體貼挽回,精心準備晚餐,穿著性感的睡衣在他面前晃悠,得到的只有他冰冷的無視,或者煩躁的呵斥。
“滾開!”
他眼底的猩紅和厭惡毫不掩飾,仿佛她是什么令人作嘔的垃圾。
沈清所有的委屈和不滿終于爆發:“顧景川!你夠了!林晚已經死了!她用一個死人算計你,把你變成這副鬼樣子!你到底還要為她瘋到什么時候?!”
“閉嘴!”顧景川猛地轉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喉骨,眼神瘋狂而駭人,“你不配提她的名字!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們……”
他后面的話沒有說下去,但那濃烈的恨意和殺意,讓沈清瞬間如墜冰窟,恐懼得渾身發抖。
他猛地甩開她,像丟開什么臟東西,轉身摔門而去。
從此,顧景川開始了他的“瘋魔”。
他不再按時去公司,集團事務全權交給副總處理,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視頻會議露個面。
他幾乎每天都去墓園。
不是去看望他父親,而是去……“看望”林晚。
他穿著昂貴的西裝,卻不顧地上的塵土,直接坐在那塊冰冷的黑曜石墓碑前。
有時候,他一言不發,只是呆呆地坐著,看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時候,他會對著墓碑喃喃自語。
“晚晚……今天下雨了,你冷不冷?”
“海邊的風大不大?你……喜歡那里嗎?”
“我昨天夢到你了……夢到你還在,穿著那條白色的裙子,對我笑……就像以前一樣……”
“孩子……我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他會不會恨我?”
他說著說著,會突然笑起來,笑得肩膀抖動,眼淚卻無聲地滑落。然后又突然陷入暴怒,用手狠狠捶打著地面,直到指關節血肉模糊。
“你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告訴我!林晚!你回答我!”
看守墓園的人一開始還會試圖上前勸阻或者詢問,但每次都被顧景川那副癲狂駭人的樣子嚇退。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顧家那位年輕有為的總裁,因為前未婚妻的死,瘋了。
他活在了由悔恨、痛苦、自責和瘋狂編織成的牢籠里。
而鑰匙,已經被林晚,帶進了墳墓和大海。
第十五章:沈清的離去
顧景川的瘋魔,以及他對沈清毫不掩飾的冷暴力和厭惡,很快就在圈內傳開了。
當初那些羨慕沈清“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塑料姐妹花,如今都在背后嘲笑她守活寡,甚至詛咒她遲早被掃地出門。
沈清的日子變得極其難熬。
她守著空蕩蕩的豪華公寓,守著名義上“顧太太”的頭銜,卻得不到一絲丈夫的溫情,反而要承受外界異樣的眼光和指指點點。
她試過找顧老夫人主持公道,但老夫人因為林晚的死,對她也心存芥蒂,只是冷淡地讓她“多擔待”,說景川只是一時走不出來。
一時?
沈清看著鏡子里那個日漸憔悴、眼神怨毒的自己,心里一片冰涼。
她想起林晚死后,她在整理顧景川書房時,偶然發現的一個隱藏的抽屜。里面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只有一本舊相冊。
相冊里,全是顧景川和林晚小時候的照片。一起爬樹,一起寫作業,一起過生日……照片上的顧景川,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真摯和燦爛。而林晚,總是安靜地待在他身邊,眼神里帶著不易察覺的依賴和眷戀。
那一刻,沈清才恍然驚覺。
也許,顧景川對林晚,并非全無感情。只是那感情被年少的叛逆、被對商業聯姻的本能抗拒、被她蓄意的勾引和挑撥,深深地埋藏了起來。
直到失去,直到以最慘烈的方式失去,才轟然爆發,摧毀了他,也摧毀了她。
繼續留在這里,還有什么意義?
守著一個心里裝著死人、并且為此瘋魔的男人,守著一個永遠不可能得到溫暖的空殼婚姻?
沈清不是林晚,她沒有那種飛蛾撲火、至死方休的癡念。她想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榮華富貴和風光無限。
而現在,顧景川給不了她這些了。反而因為他的瘋癲,連累她也成了上流社會的笑柄。
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沈清看著又一次在墓園淋得渾身濕透、醉醺醺被司機送回來的顧景川,看著他嘴里無意識地喊著“晚晚”,看著他即使醉倒,也緊皺著眉頭,一臉痛苦的模樣。
她最后一點猶豫,消失了。
她冷靜地回到臥室,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貴重物品和證件。
第二天,當顧景川從宿醉和噩夢中頭痛欲裂地醒來時,看到的是客廳茶幾上,一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沈清已經走了。
帶走了顧景川當初作為“真愛”象征送給她的不少珠寶和一張存有巨額的副卡,走得干脆利落,沒有留下一句告別。
顧景川看著那份離婚協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覺得……輕松。
這場他自以為是的“真愛”,這場他用盡全力去抗爭、去證明的“自由”,原來如此不堪一擊,如此……荒謬可笑。
他隨手將離婚協議扔進垃圾桶,如同丟棄一件垃圾。
然后,他習慣性地,拿起車鑰匙,又準備去墓園。
對他而言,只有在那里,隔著冰冷的墓碑和混合的骨灰,他才能感受到一絲……近乎殘忍的、屬于林晚的氣息。
第十六章:行尸走肉
日子一天天過去,如同指間沙,抓不住,留不下。
顧景川徹底活成了行尸走肉。
他不再管理公司,顧氏集團因為群龍無首,幾個重大投資項目接連失誤,股價開始持續下跌。股東們怨聲載道,董事會幾次三番請他出面穩定局面,他都置若罔聞。
他也不再注重外表,經常胡子拉碴,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就出門。眼里布滿血絲,身上總是帶著濃重的酒氣。
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去墓園,和“陪伴”林晚。
他甚至在墓碑旁安裝了一個小小的、定制的防雨長椅,方便他長時間停留。
他開始事無巨細地向墓碑匯報他的生活,盡管他知道,不會有任何回應。
“晚晚,公司那個老項目黃了……他們都說是我決策失誤……隨他們去吧……”
“今天遇到王總了,他問我什么時候振作起來……呵呵,振作?還有什么意義?”
“我賣掉了我們之前一起住過的那套房子……里面的東西,我一件都沒留……不敢留……”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只是呆呆地坐著。
也越來越偏執。
他不允許任何人打掃墓碑周圍,任由落葉和灰塵堆積。有一次,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跑鬧時差點撞到墓碑,顧景川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沖過去一把推開那個孩子,眼神兇狠得差點把對方家長嚇暈過去。
他開始出現幻覺。
有時會看到林晚就坐在他旁邊的長椅上,穿著素色的長裙,安靜地看著遠方。
有時會聽到她在背后輕聲叫他的名字:“景川……”
每次他欣喜若狂地回頭,看到的都只有空蕩蕩的墓園,和冰冷的墓碑。
希望落空帶來的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絕望。
他清楚地知道,她死了。
被他親手推向了死亡。
這個認知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他的靈魂。
他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喝到胃出血被送進醫院。醒來后,他拔掉針管,第一件事還是要去墓園。
醫生警告他,他的胃已經千瘡百孔,再這樣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顧景川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后果?
他連活著都不怕,還怕什么后果?
第十七章:崩潰的祭拜
清明。
雨絲紛飛,沾衣欲濕,給肅穆的墓園更添了幾分凄迷哀傷。
顧景川來得比平時更早。
他手里沒有拿花,也沒有帶任何祭品。他只提著一瓶烈酒。
走到父親(和林晚)的墓碑前,他看著那塊熟悉的黑曜石,看著墓碑上父親威嚴的照片,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他卻毫無知覺。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彎下了他那似乎已經僵硬太久的膝蓋。
“噗通。”
他跪在了冰冷的、濕漉漉的青石板上。
這一跪,仿佛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
他抬起頭,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和溫熱的液體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爸……”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劇烈的顫抖,“我……我帶……晚晚……來看您了……”
“晚晚”兩個字出口的瞬間,巨大的悲慟如同決堤的洪水,徹底沖垮了他勉強維持的平靜。
他猛地俯下身,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抖動起來。
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溢出,一開始是低沉的,繼而變得越來越響,最后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啊——啊啊啊——!!”
他哭得渾身痙攣,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在這一刻,在這個特定的日子,面對著這個特殊的墓碑,再也無法隱藏,無法壓抑,徹底爆發。
“對不起……爸……對不起……”
“晚晚……對不起……對不起……”
他語無倫次,只知道重復著這三個字。
對不起什么?
對不起辜負了父親的期望,將顧氏弄得一團糟?
對不起當初沒有看清自己的心,辜負了林晚十年的深情?
對不起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
對不起那個……甚至來不及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孩子?
都是。
每一條,都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他跪在雨地里,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聲音嘶啞,直到眼淚流干,直到力氣耗盡。
最后,他癱軟在冰冷的雨水中,臉貼著濕漉漉的地面,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只有偶爾因為極致悲痛而引起的生理性抽搐,證明他還活著。
雨,一直在下。
沖刷著墓碑,沖刷著地面,卻沖刷不掉刻在靈魂上的罪與罰。
第十八章:胃里的刀
自清明那次在墓園崩潰大哭之后,顧景川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
胃痛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劇烈。
從前,他還能靠強效止痛藥硬撐過去。但現在,止痛藥似乎也失去了作用。
那痛,不再是單純的絞痛,而是變成了一種持續的、鈍刀割肉般的折磨,伴隨著灼燒感,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胃里不停地扎刺,翻攪。
他經常在深夜被痛醒,蜷縮在客房的床上,冷汗浸透睡衣,死死咬著枕巾,才能不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開始嘔吐。
一開始只是吐食物,后來吐酸水,再后來……吐出來的東西里,帶著刺目的血絲。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林晚當初,是不是也經歷過這樣的痛苦?
在她獨自一人躺在療養院里,看著他和沈清的婚訊刷屏網絡時,在她聽著他那些絕情的話語時,她的胃,是不是也像他現在這樣,痛如刀絞?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讓他痛上加痛。
他沒有去醫院。
他甚至有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感——體驗她曾經體驗過的痛苦,仿佛這樣,就能離她更近一點,就能……贖罪萬一。
他照常去墓園,盡管每次出門都變得異常艱難。
他的臉色越來越差,瘦得幾乎脫相,眼窩深陷,顴骨凸出,乍一看,竟有了幾分當年林晚病重時的影子。
有時候,劇痛會毫無預兆地襲來,他只能捂著胃部,靠在墓碑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眼前陣陣發黑。
看守墓園的人遠遠看著,都不敢上前。只能私下議論,顧總怕是……也熬不了多久了。
是啊,熬不了多久了。
顧景川看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恍惚中,又看到了林晚那張平靜的臉。
他艱難地扯出一個扭曲的笑。
真好。
也許很快,他就能去見她了。
去親口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盡管他知道,她 probably 根本不想聽。
第十九章:永恒的枷鎖
顧景川倒下了。
在一個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的午后,他剛走到墓園門口,胃部猛地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他被緊急送往了市中心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胃癌晚期。伴有嚴重出血和部分臟器轉移。
主治醫生看著檢查報告,眉頭緊鎖,對聞訊趕來的顧老夫人和公司高層沉重地搖了搖頭:“太晚了……發現得太晚了……如果早半年,甚至早三個月,都還有機會……”
顧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當場暈了過去。
病房里,顧景川從昏迷中醒來。
麻藥的效果過去后,是熟悉的、變本加厲的劇痛。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
他看著雪白的天花板,聞著空氣中濃郁的消毒水味道,神情一片麻木。
和他預想的一樣。
果然是……癌。
他側過頭,看向窗外。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大海,只能看到城市林立的高樓和灰藍色的天空。
“晚晚……”他無聲地喚著這個名字,胃里又是一陣痙攣的痛。
他現在,終于切身體會到她曾經承受過的,是怎樣的絕望和痛苦。
身體的,心靈的。
他曾經以為擺脫了商業聯姻的“枷鎖”,贏得了所謂的“自由”和“真愛”。
可現在他才明白,從他選擇用那種殘忍的方式拋棄林晚開始,他就親手為自己打造了一副真正的、永恒的枷鎖。
這副枷鎖,由悔恨、痛苦、記憶和無法挽回的失去鑄成,沉重地鎖住了他的靈魂,直至生命的盡頭,甚至…… beyond the grave。
他永遠無法解脫。
每次呼吸,每次心跳,都在提醒他,他失去了什么。
每次祭拜父親,看到那個合二為一的骨灰盒,都是在對他進行一場凌遲。
林晚用她的死亡,和她驚世駭俗的遺愿,給他判了無期徒刑。
他閉上眼,兩行渾濁的淚水,從深陷的眼窩中滑落。
第二十章:輪回的終點
顧景川拒絕了大部分治療。
他和當年的林晚一樣,只接受保守的、減輕痛苦的姑息治療。
他讓助理將他所有的資產,包括顧氏集團的股份,進行清算和分割。一部分成立了一個以林晚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用于援助貧困的癌癥患者。另一部分,留給了顧老夫人養老,以及……補償沈清(盡管她可能并不需要),算是了解那段荒誕婚姻的尾。
他處理得冷靜而有條理,仿佛在安排別人的身后事。
期間,沈清來看過他一次。
她似乎過得不錯,打扮依舊精致,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復雜難辨,有憐憫,有唏噓,或許,還有一絲淡淡的物傷其類的悲哀。
她只說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顧景川沒有回應。
是啊,早知今日……可這世間,從來沒有后悔藥。
他的身體一天天衰竭下去。
大部分時間,他都處于昏睡狀態。偶爾清醒,眼神也是空洞地望著窗外。
在最后一個意識清晰的下午,他仿佛回光返照,精神好了一些。
他對守在病床前的助理,留下了最后的話,關于他的骨灰。
“把我……燒了……”
他喘著氣,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艱難。
“一半……撒進海里……去找她……”
“另一半……”
他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極致痛苦后的、詭異的平靜,甚至帶著一點如愿以償的解脫。
“放進……我的骨灰盒里……”
“和我……自己……待在一起……”
助理震驚地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放進……他自己的骨灰盒里?
他要……將自己的骨灰,分成兩份,一半撒入大海,追尋林晚的蹤跡。另一半,則和他自己的骨灰……共存于一個盒子?
這是……怎樣的執念?怎樣的瘋魔?
顧景川看著他,嘴角極其緩慢地,扯出一抹扭曲的、近乎詭異的笑容。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重復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讓我……每天……都能想起……”
“我是怎么……親手……害死了她……和孩子……”
“讓我……永遠……贖罪……”
聲音漸漸低下去,終不可聞。
他閉上了眼睛,監測儀上的心跳曲線,開始變得紊亂,微弱。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蔚藍的大海,海鷗飛翔,陽光燦爛。
林晚穿著白色的長裙,站在海邊,微笑著看著他,朝他伸出手。
她的身后,站著一個模糊的、小小的身影。
他們的孩子。
一如當年,初見時的模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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