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石臨刑前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是打給陳誠的,第二個直接被拒接。
天還黑著,臺北悶得很,六月的潮氣貼在墻上不掉,吳石摸到電話,撥一串熟到不能再熟的號碼,屋里就他一口氣在走,命數這事心里早有數,不是案卷多厚,是風向把人往哪邊推,明白得很,還是得打。
先找陳誠,老戰友,命里有一段槍林彈雨扯著往外拖的情分,電話通了,聽筒那頭停了一下,吐出兩個字,“放心”,話不多,線頭有人聽著,誰都知道,這一通不是求生,是告別,吳石又壓低了聲,“別讓他們餓著凍著”,像是隨口一提,落在那頭卻砸得很重,掛斷后屋里只剩風聲,陳誠心里跟著走了一段,轉身去安排,話不說在明處,事得落在暗處。
過了七個月,王碧奎放人提早,鐵門一開人出來,家里從此每月兩百臺幣,按時,寄件人寫“陳明德”,名字陌生,意思不陌生,十幾年不落,賬單一張一張夾進抽屜,陳誠這邊有人不救得了,有人要照顧得住,能做多遠做多遠,承諾不放在嘴上,落在明細里更穩。
第二通,撥給周至柔,老同學,空軍那邊的一把手,電話一陣一陣響,桌上的灰跳了幾下,手指在案上點了又點,人卻沒動,號碼認得清,門前敲過的那伙人也認得清,毛人鳳那套話擺在那兒,別插手,接與不接不是禮數,是站哪邊的影子,鈴聲停了,屋里靜得能聽見呼吸,事情不可能到這兒就算。
后來每月有錢到了吳石長子手里,沒留名,落款寫“保定同窗”,字扁扁的,像怕人認,一筆一畫很穩,這不叫贖什么,這是一種不愿說破的回應,過去那通沒接的電話卡在嗓子里出不來,手里還能做點事,這就夠了,沉著,不抬頭,不聲張。
人間有些話開不了口,有些門推不開,能開多寬就多寬,能做就先做,不往外講,心里記著就行。
兩通電話,一邊接了,一邊沒接,落下的分量都不輕,史事像鐵板,冷硬放在那兒不動,人心像水,沿著縫走,繞著石頭過,還是能到達。
吳石上路時很穩,在馬場町,背挺直,六槍落身,腳下沒亂,留下一句字,“憑將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對我翁”,從頭到尾,不是只顧自己這一口氣,理想擺在前頭,信念立在心上,一代人的清明要有人去扛。
王碧奎在里頭縫麻袋,手磨出厚繭,拿豆腐換一點油鹽,出來那天收到第一筆,單子上那個“陳明德”,她看了半晌,把紙折好放進箱子,說,“這是你父親生前的朋友”,一屋子人都明白什么意思,眼圈不紅,日子還得過。
陳誠后來病重,把“陳明德”這三個字交代清清楚楚,寄,接著寄,最小的一個長到成年再停,話說完,事情有人接手,線不斷,心里才穩。
周至柔活得久一點,年歲上來,有人問他這一輩子什么放不下,他停長久,吐出一句,“該接的電話沒接”,話很短,重量在字縫里,過去那晚的鈴聲像在屋角回蕩,人的影子跟著一伸一縮。
一個在明處拉起遺孀的日子,一個在暗處托著孩子往前,名字有光的在紙上,名字藏著的在賬上,兩條路走到一處,風緊的年月,心里留了余地,做了能做的那一截。
史事不只黑白兩格,陳誠拉不回人,卻把承諾放穩,周至柔沒接那通,卻沒讓家口斷炊,標簽貼不上,事在那兒擺著,能看見的,都在細處。
而吳石,這個被列在清單上的名字,臨終前撥的兩通,聲音穿過那么多年,還能在人心里響起來,每一次鈴起,是對著良知的一問,每一次沉默,是另一個回聲。
史書未必記下每一聲鈴響,我們把它記住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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