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父親百年誕辰的一封信

親愛的父親大人：

您在天堂還好吧？

農歷九月十六是您老人家百年誕辰的紀念日，再過70天也是您離開我們16周年的日子。這些天，兒子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您，幾回回夢里都是您的身影、您的往事。可陰陽相隔，回天無力，就讓這封信帶去我無盡的緬懷和深切的哀思吧。

您出生在兵荒馬亂的舊年代，在饑寒交迫中掙扎，在顛沛流離中求生。您們兄弟四人中您雖然排行老三，由于爺爺早年失蹤，養育您們的擔子便落在了奶奶一個人的身上。生性倔犟而心氣高的您毅然決然挑起了父親的擔子，替奶奶撐門領家。大伯翻暈燒了別家蓋房子用的荊笆，闖禍后逃家出走。您好說歹說，四處托人，八方求情，使大伯躲過了一劫。二伯體弱多病過早離世，您對侄女侄子視若己出，傾心盡力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小叔自幼學習好，為供其讀書改變家境，您曾背井離鄉去安徽賣犁具，使小叔順利完成學業，如愿當上了教師。而您人窮志不短，農活樣樣精通，是村里公認的老把式，解放初期便加入了共產黨。長期擔任生產隊長、民事協調員、大隊黨支部書記。

父親照片

您這輩子為我們這個家吃盡了千難萬苦。母親自幼體弱多病，藥罐子伴隨了她一生。當初母親醫病抓藥、姊妹上學、全家8個人的日常開支全部落在了您的肩頭。您用不足1.6米的身高、80多斤的體重硬是撐起了家里的一片天。掙工分年代您是家里唯一的勞動力，人口多勞力少，我們家年年是隊里獨一無二的缺糧大戶，常遭個別人的白眼和譏諷；家里需要購生活用煤，因為缺錢您常常徘徊在十字路口，為到誰家張口借錢，既要確保對方有經濟能力，又要有把握人家愿意借。您為此抓耳撓腮，一籌莫展的難處讓人痛徹心扉；為多掙工分您一個人當作兩個人，起早貪黑不分天氣好壞趕馬車拉貨。那年冰天雪地的夜晚，您趕車途中不幸掉進了冰河中，因救生不及而落下了終身的哮喘；為家里蓋房儲備原材料，您抽空在荒地、田頭栽植樹木，每逢大水后蹚著齊腰深的河水挑揀石料；在糧站現場，您用瘦弱的身軀扛著近200斤的麥子，踉踉蹌蹌向著頂端而去，引來人們憐憫同情的目光。您一年四季就像上足勁的鐘表發條，晝夜轉動，永不停歇。

您孝行長輩慈悲為懷。您既是奶奶的心儀拐杖，又是奶奶的貼身棉襖。用奶奶的話來說：秋發（您的乳名）是最聽話、最懂事、最能干的好兒子。奶奶單獨開火時，日常的調料、面粉、燒煤，您和母親總是隨缺隨補；每逢冬天提前給奶奶備好烤火、暖籠的木料；逢趕會趕集總要給奶奶帶點她想吃的食物；奶奶癱瘓后，您一回家就到奶奶的床前問寒問暖，晚上始終陪伴在身邊。與母親一起架起火，將奶奶大小便弄濕污染的鋪蓋烤干；每逢我回去探親，您總是不分說，帶我到奶奶的墳前叩拜。對奶奶您盡心竭力，對鄉鄰鄉親也是熱情相助。哪家有矛盾糾紛了，您總是有求必應，出謀劃策積極調和調解；村上有個殘疾人，碰到他買東西時您忙幫他埋單付賬，還不時的給予接濟。孤寡老人王孔氏腿摔斷后，傷口化膿生蛆，您三天兩頭去給她除蛆上藥，被村里人傳為美談。

父母合影

您用舐犢之情溫暖和滋潤著兒女們。我們姊妹6人中大的出生在40年代，最小的也是60后。在經濟極度困難時期，您勇敢的向上而行，用大愛戰勝大難。不但把我們養育成人，而且供大姐上了師范學校，3個讀了高中。大姐一家剛在鄭州安家，大姐夫就因病去逝，大姐既要上班，還要帶著1歲、5歲和8歲的3個女孩，您做為父親心如刀絞，點點滴滴操碎了心，絲絲縷縷用盡了力。二姐結婚后，您仍盡可能的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連坐櫈、面板等細小生活用品也給做好。有好心人看您家庭負擔太重，給您出主意把三兄弟送去煤礦當工人，您擔心礦井下不安全，堅決的說：我寧愿受（罪）死也不會讓他去。奶奶把我視如掌上明珠，當兵臨走前奶奶生怕這輩子見不到我，哭的兩眼發腫，可直到奶奶去逝半年后您才告訴我這個噩耗，個中緣由我們都心照不宣。我每次回去探親快到家時，您總是在村口故做閑逛，實則望眼欲穿的盼望著我的身影；臨走時您總是離我八丈遠，而目極之處卻將我收納眼底，您這分明是擔心您依依不舍的兩行老淚，影響到兒子歸途的心情，乃至工作上的分心走神。

父親啊，您在生命的最后時段還在牽掛著兒女。極重度的肺氣腫把你折磨的死去活來，睡覺只能側著身子，便秘的頑疾又使你雪上加霜。您曾無數次產生自盡的念頭，但又怕鄰居鄉親產生誤解，給兒女們的名聲帶來負面影響。病魔纏身使您心煩意亂，一時氣極您對二姐說了不耐煩的話，事后您還特意給二姐道歉，弄得二姐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在您病入膏肓的時候，我回去想多陪陪您，可假期還沒完您就催著我走，還竭力安慰我說：你忠也盡了孝也盡了。其實孝不孝我心知肚明，自有一桿秤。我在成都市區部隊工作近30年，您一輩子都不曾踏足。后在我和姐姐的竭力勸說下，您權衡再三終于松了口，說好和小叔結伴而行。誰知由于嬸嬸的節外生枝，您又果斷的放棄了行程。這件事成了我今生永久的疼痛，終生的悔恨。

父親的4個兒子合影

父親啊，您的這輩子沒有，也沒有條件享受人生，唯一的嗜好就是那口小酒了吧。當我把珍藏的五糧液帶給您時，你喜滋滋的兩眼放光，小心翼翼的把它鎖進泛白的紅色小木箱。直到您去世時，我把小木箱打開，那酒還完好無損的在那里睡大覺。聽侄兒說：好多次看到您把它拿出來，看了看，聞了聞，然后又輕輕的放回原處再次鎖上。您是舍不得喝呢，還是要留作念想？前些年看到《陪父親喝酒》的散文，我品味再三，深有感觸。您我父子一場，最大的的遺憾可能就是沒有與您相對而座，一邊掏著心窩子，一邊把盞言歡了。

父親的孫子、孫女合影

父親啊，在您百歲誕辰之際，我代大姐給您寫去這封信，意在表達我們的衷心祝福和良好祈愿。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至理名言沒有誰比我體會的更全面、更深刻、更徹底。唯愿您在天堂卸下所有的苦難和辛勞，看云卷云舒，聽花開花落；自在安祥，歲月靜好。待到來生再逢日，再為您老盡孝道。

您的大兒子 小憨

2025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