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畫拓片(阮咸部分) 日本正倉院保存的唐代桑木阮咸
坐落在日本古都奈良的正倉院,因其收藏的唐代文物多為保存完好的傳世品,對于我們了解唐代文化有著不可替代的價值。每年深秋十月,正倉院都會以“秋曝”清點寶物為由,舉辦一年一度的正倉院特展。本屆第77回正倉院展可謂“重磅”,共展出寶物67件,其中有一把中國唐代的桑木阮咸,這把阮咸長度超過一米,畫著林間弈棋的隱士,造型精美,保存完整。
除了這把阮咸,正倉院還收藏著一把唐代紫檀鑲螺鈿阮咸,繪有四位仕女坐在盛開的繁花下。琴頭、琴軸、琴桿皆鑲嵌螺鈿、玳瑁、琥珀等,造型之美,世所罕見。這兩把唐代的阮咸,曾經漂洋過海,歷經滄桑,承載著盛唐氣象與歷史,也是阮咸曾經存世的實物證據,是世間唯二保存完整的中國唐代阮咸。
來歷
唯一以人名命名的樂器
阮咸是唯一以人名命名的樂器,它的來歷,源自竹林七賢之一的阮咸。
晉代,司馬家殘暴,文人們為了反抗政權紛紛隱居,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竹林七賢的七位,竹林七賢大部分是音樂大家,嵇康臨刑演奏《廣陵散》成絕唱,阮籍大名鼎鼎,著有《樂論》。而阮咸是阮籍的侄子,他和叔叔阮籍一樣,擅樂理,通音律,最擅長彈琵琶。
《樂府詩集·琴集》中說,唐代的琴曲《三峽流泉》便是阮咸所作。《三峽流泉》在唐代非常流行,李季蘭的詩句中也有“憶昔阮公為此曲,能使仲容聽不足”的句子,阮咸作此曲,是當時公認的常識,可見阮咸也很擅長作曲。
作為音樂大家,他彈奏琵琶,順手將琵琶改良了一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屬于他自己的樂器,但他改良后,并沒有給這種樂器命名。
正式將改良過的琵琶命名為“阮咸”是在初唐時期。《新唐書·禮樂志》記載:“武后時,蜀人蒯朗得古銅器,似琵琶而圓,時人謂阮咸所作器也。”
武則天時期,四川有一個叫蒯朗的人在古墓(也有說阮咸的墓中)中挖到一件銅樂器,外形有點像琵琶,他見這件銅器新奇,就到處問有沒有人認識,結果很多人都不知道,最后問到元澹,元澹以博學多才著稱,他認出這件樂器就是幾乎失傳的阮咸由琵琶所改的樂器“阮咸”。
蒯朗挖到的這把阮咸是銅制的,年代久遠,已經長滿銹跡,元澹便命人按照這把器物的樣式用木頭打造出一把新的,其聲果然高雅美妙,一時流行起來,因原型是阮咸所改制,便命名為“阮咸”。從此后,阮咸(后人也叫阮)正式入駐中國古典樂器大家族。
唐代富庶,審美堂皇,所以阮咸流行起來之后,被裝飾以各種花紋寶石等,有著濃郁的時代特點。
大唐盛世,萬國來朝,日本收藏的螺鈿紫檀阮咸和桑木阮咸,正是那個時期被帶了回去,一直收藏至今,成為存世的唯二兩件阮咸。
1950年,南京西善橋南朝墓出土了磚刻壁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這幅壁畫中,有阮咸持阮彈奏的畫像,畫像中,他神情專注,淡然從容,畫中所奏阮咸,也印證了元澹的猜想,畫中的阮咸和他復制出來的阮咸是一樣的。
阮咸的再次出現,不僅僅是樂曲與樂器的傳承,還推動了中國彈撥樂器的演變,琵琶來自西域,而阮咸是真正的本土彈撥樂器,造型優美,聲音也奇妙。
在元澹的帶動下,阮咸在大唐迎來了全盛時期。
流行
唐宋是阮咸的全盛時期
唐代有很多大曲都有阮咸的參與,如《清商樂》《西涼樂》等。敦煌22窟壁畫有樂伎彈奏梅花形阮咸的圖畫。敦煌很多壁畫來源于真實的生活,這幅圖中的阮咸與武則天侄女墓中出土的阮咸很相似。這位武姓女子19歲嫁給土谷諢王子和親,33歲去世,葬于涼州,一生愛音樂,陪葬品中的一把阮咸,便鑲嵌幾十朵梅花,和壁畫中的梅花阮咸類似。她的墓志銘有一句話:“夫人死后,琴瑟愴斷,館舍悲涼。”
這個出身高貴的女子,酷愛音樂,尤其喜愛阮咸,但也不得不做了和親的犧牲品,在異族郁郁而終,死后陪葬了一把心愛的阮咸。
明代畫家杜堇畫的《宮中圖》,為長卷宮圖,畫中人物眾多,有衣飾華貴的貴族女子鼓琴撥阮的畫面,杜堇雖然是明朝人,但這幅畫是臨摹南唐的作品,所以圖中描述的依然是唐代貴族女性的生活場景,可見在唐代,阮咸是她們日常的雅事或者消遣之一。唐代所制阮咸富麗華貴,流行一時,這也是日本使者千里迢迢帶回去的原因吧。
到了宋代,文化興盛,音樂也十分繁榮,在典籍記錄中,官家的藏書中曾有《阮咸弄譜》其中收錄阮咸所作曲子,可惜后來失傳了。有曲譜,有實物,可見阮咸依然是流行樂器。
《宋史·樂志》記載宋太宗親自督創一種五弦阮并別造《新譜》,之前的阮咸大部分為四弦,宋太宗的矚目,給阮咸留下了較多的史料,但宋太宗將阮咸的四弦改成五弦并沒有得到流傳,后來的阮咸依然是四弦為主,直到元明清后漸漸式微,最終銷聲匿跡。
直到20世紀,中國音樂人參照魏晉時期的阮咸形制,創制了新的“阮咸”,也就是如今的大阮、中阮、小阮系列阮族樂器。
特點
“摘”為主要演奏方式
阮咸的結構是直柄,圓形共鳴箱,四弦代表了四季。它的造型和琵琶類似,但琵琶是從西域傳到中原的,是曲頸,而阮咸改良過的“阮咸”是直頸,造型便有區別。
但琵琶和阮咸也有共同點,皆為豎抱,彈撥琴弦,泛音豐富。阮咸最大的演奏特點是它的指法,叫作“摘”,在很多關于阮咸的記錄中,演奏阮咸都被稱為“摘阮”。例如南宋詩人劉過《聽阮》:“卻將江上風濤平,來聽紗窗摘阮聲。”黃庭堅《聽宋宗儒摘阮歌》、元代耶律鑄《摘阮行呈呂西岡》、李好古《賀新郎·僧如梵摘阮》等都是關于彈奏阮的詩句,并且將彈奏叫作“摘”。
“摘”是怎樣的動作?隨著阮咸與阮咸譜的失傳,目前沒有關于這個演奏動作的參考資料,但從字義來理解,摘果子、摘東西都是手高高抬起再落下的動作,以此聯想到美人摘阮,玉手纖纖,“摘”弦而發音,弧線優美,動作優雅。阮咸指法和曲譜都遺失了,但留下了“摘阮”這個演奏方式的記錄。
古琴中的指法有“摘”,即右手無名指向外觸弦,后弦蓄力,動作輕而果斷,想必阮咸中的“摘”也有相似的動作。
阮咸不僅指法獨特,它的聲音也很奇妙,發出的聲音和別的樂器不同。白居易寫詩形容過阮咸的聲音:“難抑復凄清,非琴不是箏。還彈樂府曲,別占阮家名。”宋代張辭寫阮咸的聲音:“不似琵琶不似琴,四弦陶寫晉人心。”
它能發出很多樂器的聲音,用古琴的方式彈奏,就是古琴音;用琵琶的方式演奏,就是琵琶音;用箏的方式演奏,也能發出箏的聲音,但它本身又有獨特的醇厚音色。
樂器的背后是樂曲,樂曲的背后是文化,文化的背后是審美。琵琶自西域傳來,充滿了異域風情,不適合隱逸的隱士們,所以音樂家阮咸將琵琶改成了阮咸,這種坐彈撥弄的方式暗合了文人不拘禮教的風采。到了唐代元澹復制的阮咸流行后,則華貴無比,鑲嵌珠玉,契合盛世的風情。而宋代更注重阮咸“摘”指法正統,更符合文人雅士正襟危坐欣賞音樂的風范。
阮咸的美與流傳,也是一場歷史審美的流傳。文/月滿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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