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初入安西都護府,只是個文弱書生。
>西域諸將嘲笑他:“唐朝無人否?派個寫字的白面郎來守邊關?”
>他不動聲色,白日練書法,深夜研兵法。
>突厥可汗親率十萬鐵騎壓境,諸將皆懼。
>裴行儉獨率三千精騎,趁沙暴奇襲敵營。
>陣前,他挽弓搭箭,一箭射穿突厥狼旗。
>“記住,”他輕拭弓弦,“在大唐,寫字的手也能挽弓降魔。”
![]()
安西都護府,治所西州。
風是燙的,裹著戈壁上億萬的沙礫,吹在臉上,帶著粗糲的質感。日頭明晃晃地懸著,把校場上兵士操練的呼喝聲都曬得有些發蔫。府衙的回廊下,新來的青年參軍裴行儉,正鋪開一張宣紙,手腕懸空,筆尖飽蘸濃墨,緩緩寫著一個“定”字。
他身姿挺拔,即便穿著尋常的青色官袍,也掩不住那股來自長安的、與這塞外荒疏之地格格不入的文雅氣。只是這文雅,在此地便成了扎眼。
幾名頂盔貫甲的蕃將挎刀走過,目光掃過回廊下那抹沉靜的身影,互相交換了一個混雜著輕蔑與戲謔的眼神。聲音不大,卻足夠順著風飄過來。
“嘖,瞧那細皮嫩肉的模樣,握筆桿子倒是穩當。”
“大唐是沒人了?派個只會吟風弄月的白面書生來守西陲?突厥人的馬蹄可認不得他的好字。”
哄笑聲低低地散開,像沙地上升騰的熱浪。
裴行儉的筆尖在半空極細微地一頓,隨即穩穩落下,最后一筆捺腳,力透紙背,沉穩如山。他擱下筆,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掠過那幾個說笑的將領背影,什么也沒說。西州的陽光刺眼,他微微瞇起了眸子,那眸子里,沒有慍怒,只有一種深潭般的靜。
白日里,他是那個埋首于案牘文書之間,偶爾與都護談論詩賦書法的文人參軍。筆走龍蛇,墨染素箋,一手草書更是漸有聲名,連過往的商賈都愿以求他一字為榮。
可每當西州沉入墨一般的夜色,星斗低垂,仿佛就掛在城墻垛口上時,他居住的那間小院燈火,卻常常亮至深夜。案頭換下了法帖,攤開的是西域諸國的山川險隘圖,是歷代兵家典籍。燈光在他年輕的臉上投下堅毅的陰影,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掠過沙漠、綠洲、雪山,以及那些代表突厥部落的猙獰標記。窗外,巡夜兵士的腳步聲和遠處的狼嚎,成了他研讀兵法最好的注腳。
日子便在這看似分裂的節奏中如水般流走,直到那一年,草原上的狼王露出了獠牙。
突厥阿史那賀魯可汗,撕毀了表面上的臣服,親率十萬控弦之士,如黑色的狂潮,滾滾南下。蹄聲如雷,震動著西域大地,烽燧一日三驚,狼煙在各處沖天而起。
西州城內,空氣仿佛凝固了,壓得人喘不過氣。都護府正堂,武將謀臣濟濟一堂,卻彌漫著一股惶懼。十萬鐵騎,這幾乎是能摧毀一切的力量。有人主張憑城固守,向朝廷求援;有人建議暫避鋒芒,退守庭州。爭執聲中,是掩飾不住的絕望。
“十萬……那可是十萬啊!”一名胡將嗓音干澀,帶著顫音。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嘈雜中,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議論。
“末將愿往。”
所有的目光瞬間匯聚到說話之人身上。是裴行儉。他越眾而出,身上依舊是一身略顯單薄的參軍袍服,面容依舊帶著書卷氣,但那雙平日里溫潤的眸子,此刻卻亮得驚人,如同淬火的寒星。
滿堂皆寂,隨即是更大的嘩然。
“裴參軍?你……你說什么?”
“此乃軍國大事,豈容兒戲!你可知那是十萬突厥鐵騎?”
裴行儉不看那些質疑的目光,只望向眉頭緊鎖的安西都護,拱手,聲音沉穩如山:“賊勢雖大,然遠來疲敝,其心必驕。我軍若正面迎擊,自是螳臂當車。然,豈不聞‘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請予卑職三千精騎。”
沒有人相信他能成功,但或許是被他眼中那種不容置疑的決然所懾,或許是眼下已無更好的選擇,最終,安西都護在長久的沉默后,艱難地點了頭。
三千對十萬。這像是一個瘋狂的賭注。
裴行儉沒有立刻出發。他閉門一日,再出來時,眼中布滿血絲,卻將一份詳細的進軍路線與攻擊方略呈于都護。他選的三千騎,皆是軍中熟悉大漠、悍勇敢死之輩。
大軍,不,這支小小的隊伍,在一個天色昏黃的傍晚悄然離開了西州城。沒有誓師的豪言,只有馬蹄包裹著麻布,踏在沙土上的悶響。裴行儉一改平日的文士形象,頂盔貫甲,鐵甲的冰冷光澤映襯著他堅毅的下頜線。他回頭,最后望了一眼在暮色中輪廓模糊的西州城,隨即猛地轉身,策馬融入前方無垠的昏黃之中。
![]()
他領著三千騎,不是迎向突厥大軍來的方向,而是如同幽靈般,借著對地圖的爛熟于心,繞進了浩瀚無垠的大漠。白晝烈日灼身,夜晚寒氣刺骨,水源稀缺,他們嚼著干硬的肉脯,舔著仙人掌的汁液。裴行儉與士卒同行同止,指著星斗辨別方向,在沙地上畫出敵我態勢。他那份屬于文人的沉默,此刻化作了令人心安的力量。
時機終于來了。
探馬回報,突厥大軍主力已于百里外扎營,連綿的營帳如同白色的菌群,覆蓋了一片綠洲。而天象,也如裴行儉所期盼的那樣,發生了變化。遠方的天際線開始變得渾濁,狂風卷起沙塵,初時細微,繼而咆哮,終成鋪天蓋地之勢。
沙暴來了。
突厥大營在天地之威面前陷入混亂,人喊馬嘶,被風沙吞沒。沒有人認為在這種時候,會有什么威脅降臨。
裴行儉站在沙丘之上,甲胄之外已罩滿黃沙,他看著腳下那在風暴中搖曳的龐大敵營,猛地舉起了手中的馬槊。
“大唐——”
聲音被狂風撕扯,卻依舊帶著一股銳利無匹的氣勢,傳入身后每一個騎士耳中。
“——隨我破敵!”
沒有更多的言語,三千鐵騎,如同蟄伏已久的沙漠狼群,順著沙丘的斜坡,向著那片混亂的白色營帳,發起了決死的沖鋒。馬蹄踏碎了風暴的嘶鳴,刀鋒劈開了迷蒙的黃沙。
一切都如預想般順利,風暴完美地掩蓋了他們的行蹤和聲響。他們像一柄燒紅的尖刀,輕易地刺入了酥軟的奶酪,在龐大的敵營中縱橫切割,點燃帳篷,驅散驚馬,制造著遠超過實際兵力的恐慌。
混亂中,裴行儉的目光鎖定了中軍大纛所在。那里,一面巨大的狼頭旗幟在狂風中劇烈搖晃,卻依舊頑強地挺立著,是突厥人精神的象征。
他猛地一踢馬腹,戰馬人立而起,嘶鳴著沖向那個方向。親兵試圖阻攔射向他的零星箭矢,被他用馬槊格開。他從鞍側取下了他那張并不起眼的硬弓,自箭囊中抽出一支雕翎箭。
挽弓,搭箭。
動作流暢而穩定,不見一絲文人的孱弱,只有千錘百煉般的精準。弓如滿月,箭似流星。
![]()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滯。周遭的喊殺聲、風聲、火焰燃燒的噼啪聲,都急速遠去。他的眼中,只有那面在風沙中狂舞的狼旗,以及旗桿頂端那一個小小的點。
“嗡——”
弓弦震響,利箭離弦,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穿透彌漫的沙塵,劃出一道近乎筆直的死亡線,精準無比地沒入了懸掛狼旗的粗繩!
“崩”的一聲輕響,繩索應聲而斷!
那面象征著突厥汗權、凝聚著十萬大軍士氣的狼頭大纛,猛地一僵,隨即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在空中卷曲著、翻滾著,頹然墜落,瞬間被混亂的人馬踐踏在腳下!
正自發狂般抵抗或奔逃的突厥兵士,許多人都看到了這令人心膽俱裂的一幕。狼旗倒了!可汗敗了?恐慌如同瘟疫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崩潰開始了。
裴行儉將弓掛回馬鞍,漠然地看著眼前土崩瓦解的景象。他伸出手,輕輕拂去弓弦上沾染的幾粒沙塵,動作輕柔得如同在長安府邸中,拂去宣紙上不小心跌落的一點墨漬。
風聲獵獵,卷動著他的披風,也送來他低語般的聲音,清晰地在陣前回蕩,落入每一個跟隨他沖鋒的大唐兒郎耳中:
“記住,”他輕拭弓弦,抬眼望向潰散的敵軍,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之音,穿透戰場的喧囂,“在大唐,寫字的手,也能挽弓降魔。”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