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30日,西貢總統府升起紅旗的那一刻,越南人抹著眼淚歡呼“和平了”。可這歡呼聲里,夾雜著女人們壓抑的啜泣——田埂上站著的全是背著嬰兒的寡婦,屋檐下躺著缺胳膊少腿的傷兵。
當時的越南像被掏空的米缸,全國15-45歲的男人只剩37%,有些村里連頭老黃牛都比壯年漢子多。聯合國統計說,有的山區100個女人只能分到60個男人,年輕姑娘擠在河內街頭,活像菜市場里蔫了的白菜幫子,等著被人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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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下地干活,十個女人里九個沒男人。”78歲的阮大娘蹲在自家竹樓前,手里的竹扇扇得啪啪響,“政府干部來村里開會,說往后要搞‘互助生產’。”
這“互助”可不止種地。
在廣寧省的深山里,政府搞起了“集體生活點”。一個大院住著二十幾個帶娃的寡婦,中間塞著三五個退伍老兵。白天女人們結伴插秧,晚上得按“排班表”伺候男人。生下的孩子管誰都叫“叔”,戶口本上爹那欄畫條橫杠,村干部見了就當沒看見。
河內醫學院的老教授翻出1988年的檔案:“那年順化婦產醫院死了632個產婦,七成沒滿20歲,全是骨盆沒長開硬生的。”有個叫黎氏燕的姑娘,17歲嫁人,三年連生三胎,第四次生產時血崩在竹床上,孩子還沒斷奶。
四十歲的阿香記得清楚:“每個屋門楣上釘著搪瓷牌,紅漆寫著‘為國增產光榮戶’。屋里就一張竹床,半罐子煤油,床底下塞著接生用的草木灰。”
最讓街坊唏噓的是黎氏燕。
這姑娘17歲嫁進集體戶,三年生了三個娃。第四個懷到七個月時,肚子大得像要炸開。接生婆摸著她的肚皮直嘆氣:“這胎再是女娃,你還得接著生。”臨產那晚下暴雨,煤油燈被風吹滅,血水混著雨水從竹床縫里往下淌。
等赤腳醫生深一腳淺一腳趕到時,孩子倒是活著,當媽的渾身涼透了。
村口大喇叭天不亮就開始吼:“多生一個娃,國家早強大!”
68歲的陳阿婆蹲在灶臺邊熬木薯粥,聽著廣播聲手一抖,滾燙的米湯濺在爬滿妊娠紋的肚皮上。她撩起衣角,那紋路像干涸的河床,裂到腰眼處——那里墜著個拳頭大的肉瘤,是生第九個孩子時子宮脫垂落下的病根。
“哪有什么英雄?都是拿命換的。”
陳阿婆摸著墻上發黃的獎狀,獎狀邊角卷著,露出底下糊墻的舊報紙。1983年她生滿五個孩子時,公社敲鑼打鼓送來輛二手自行車,車鈴早銹死了,九個娃娃餓得啃芭蕉樹皮,她男人把車架子拆了賣廢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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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頭,十個孩子的母親能領終身口糧,可等她真湊夠數,糧倉早被老鼠啃空了。
現在她半夜疼得直不起腰,尿盆端不穩,九個孩子有五個去南方打工,連封信都不肯寄。
三十里外的峴港“橙劑村”,56歲的阮氏梅抱著沒手的兒子喂飯。
美軍留下的毒劑滲進地下水,村里三成新生兒缺胳膊少腿。她家竹床上并排躺著四個畸形兒:老大沒舌頭,老二脊柱彎成蝦米,老三老四共用一條腿。“政府說多生能救國,可生十個這樣的娃,要八個娘來伺候啊!”
她抹了把淚,米糊糊從兒子光禿禿的手腕滑進衣領。
63歲的范大媽在河內舊貨市場擺弄著發霉的婚服,衣襟上還留著洗不凈的血漬。
“我們那會兒結婚不看年齡,看月經。”她撩起褲管,小腿上蚯蚓狀的靜脈曲張盤到膝蓋,
“初潮來了就能嫁,我姐12歲嫁人,生頭胎時骨盆裂了,現在走路還像鴨子。”
政府嘴上說法定婚齡16歲,可農村里13歲新娘多得像田里的螞蟥。在清化省的黑市,赤腳醫生用芭蕉葉包著土方子叫賣:青蛙血兌米酒能避孕,壁虎粉拌紅糖可墮胎。
有個16歲的姑娘聽信偏方喝石灰水,腸子燒出五個窟窿,被抬到公社衛生所時,干部卻指著她罵:“國家要人,你們倒想著偷懶!”
那些年避孕藥比黃金還金貴。在黑市,一粒避孕藥能換三斤白米,可抓到了得蹲五年大牢。
48歲的阿香記得母親把避孕藥藏在水缸底,夜里偷偷碾碎拌進豬食。“公社干部來搜查,把我家母雞都抓走了,說雞吃了藥不下蛋,也算破壞生產。”
窗外的木棉樹飄著絮,養老院的廣播又在放老歌:“英雄母親最光榮……”可屋里沒人應和,只有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像極了當年產房里的喘息。
1992年政府突然改口要“優生優育”,當年拼命生的反倒成了“超生戶”。胡志明市郊區的李大姐生了六個,現在每月要交“社會撫養費”。“以前發獎狀說光榮,現在嫌我們吃低保。”她攥著發黃的獎狀,紙邊碎成了渣。
更扎心的是孩子們。
45歲的阿梅從小沒見過爹,參軍時被卡了手續:
“政審說我家庭關系復雜。”
她現在擺攤賣米粉,常被客人問:“你爸到底是誰?”問急了就吼:
“問政府去!他們安排的爹!”
在胡志明市的相親角,38歲的小娟舉著牌子:
“求嫁韓國/中國臺灣郎。”
問為什么,她冷笑:
“我媽那代人為國家生,我這代要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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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如今的越南街頭霓虹閃爍,可巷子深處總晃悠著些駝背老太太。她們胸前別著生銹的“英雄母親”徽章,兜里揣著止疼片。84歲的武奶奶住橋洞,五個孩子都在南方打工。“當年月子里喝涼水落下的病,現在躺下就咳血。”她有氣無力的感嘆道。
很多人都把鍍金徽章熔成金戒指換了藥錢,而武奶奶沒舍得。
也對,即使融了換錢,
但是那些刻進骨子里的疼,
卻永遠也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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