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有免于“被錄音”的恐懼的自由

我同情古二（程某某），在現行娛樂生態下，編劇本來就是相對邊緣的角色，而且為了拿到投資，所謂金牌編劇更會擁有更多權益，有想法的新人出頭很難。

但我也反對古二，當他把導演和編劇在私下場合的錄音拿出來，公眾的關注度已經偏移到“眼鏡王”的私德和明星八卦。這種報復方式看似快意，卻不僅于己無益，而且于德有損，更可怕的是，如果我們在私下里的談話，有肆意在公共場合拿來檢視的風險，那無疑是對人權的侵犯。

“誰人背后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在私領域下，我們誰能保證不帶情緒地、永遠毫無偏私地發表觀點？顯然不能。在私人聚會中，我們都認為處于一種被信任的安全狀態下，臧否時事議論他人，免不了“出格”一些。

這是碩果僅存的“安全”時刻，私領域中的表達，不必字斟句酌，不必端水，也不必再戴著面具。這種私下褒貶與公開贊揚，哪個代表“真實”想法，我以為是等效的。人都有“前臺”與“后臺”兩套系統，前臺更光鮮審慎、滴水不漏，那是一種社會需要，后臺更心口放肆、口無遮攔，那是一種個人情緒。前臺的“假”，構成了社會關系的顯性規則，我們得以獲得形式上的聯結；后臺的“真”，也不過是放下防備的恣肆，以快意的方式澆胸中塊壘。沒必要把前臺的“假”視為無效，也不用把后臺的“真”視為心聲。

我們都有齷齪的權利，也有不堪的自由，只要這種權利不以直接侵害他人權益的方式實現。眼鏡王與編劇在背后蛐蛐其他演藝界人士，有傷害他們嗎？沒有。有傷害其他人嗎？也沒有。混過職場的都知道，很多同事都在背后蛐蛐人，包括吐槽領導和奇葩同事；有過大家庭的人都知道，夫妻之間吐槽父母、父母與兒女之間吐槽其他親戚都是常態；喜歡表達觀點的人都知道，朋友聚會時不免論及時下流行的話題。倘若這些談話都被私下錄音，公之于眾，那我們將無任何隱私可言，所有的信任瞬間崩塌。

我們都應該有吐槽自由，不必搞得必須腹誹、道路以目。試想，我們私下里抱怨幾句領導、家長、老師，卻被人偷錄下來公之于眾，會產生怎樣的后果。又試想，我們私下里因為酒后、激情之下說出某些不得體的觀點，不過是話趕話，或者一些調侃與文學修辭，卻被拿來大做文章，宋江酒后寫下“敢笑黃巢不丈夫”，如果不是黃文炳“立功心切”，這不過是一個立志考編的失意山東人酒后狂言，醒來后定然琢磨著怎么將功贖罪攢功德分，好在官場更進一步。也便不會有劫法場梁山聚義，更不會有受招安兄弟死傷。沒有黃文炳的惡意，這首詩不過是潯陽樓上一落寞漢子的臭詩。只因一人惡意多事，憑空多出這些事端。

在傳統倫理下，尚有信義的約束。現代法治社會更有明確條款，《民法典》1032條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泄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隱私權”，除非涉及公共利益與權利人明示同意。古二曝光的錄音，顯然不屬于以上兩種情況。然而公眾卻津津樂道于“眼鏡王”的道德瑕疵，看熱鬧不怕事大，仿佛揭露了娛樂圈的驚天秘聞。卻忽略了他不過是私領域的閑談，這“瓜”不符合程序正義，吃起來已然變味。

我對這件事如此警惕，不是為了洗白誰，而是這種私下錄音曝光的行為很危險。在公共場合謹言慎行已成風氣，如果在私下的言論都得不到安全保障，這種人人自危的空氣更令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