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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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最近翻《三國志》時,我總愛停在《杜夔傳》那頁,不是為了看杜夔的音樂故事,而是注文里藏著個被正史漏掉的大人物。裴松之寫得直白:“馬先生鈞,字德衡,天下之名巧也”。
可就是這個天下名巧,在陳壽的正史上連獨立傳記都沒有,只在別人的故事里當了回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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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冤了。他造的翻車(龍骨水車),復原的指南車和織機等等,在當時都是非常先進的。今天,咱們就聊聊這個三國機械鬼才,看看他的發明有多牛,又為啥被歷史冷落了呢?
龍骨水車:讓澆水變小孩游戲
馬鈞的第一個神作,始于一場生活麻煩。
他住在洛陽時,家里有塊空地想種園子,可沒水澆。換普通人可能就放棄了,可馬鈞是技術狂,盯著地琢磨了三天,做了個“翻車”。
根據裴松之注《三國志》引的《馬鈞傳》記載:“居京都,城內有地,可以為園,患無水以灌之,乃作翻車,令童兒轉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功百倍于常。”
翻譯過來就是:這玩意兒讓小孩轉個把手,水就自己流進園子,循環往復,效率比原來高一百倍。
我小時候見過王爺爺用翻車,印象特別深:木頭做的長槽,里面串著像龍骨一樣的木片,一頭放進井里,轉把手時,木片順著槽把水刮上來,流進旁邊的菜地里。
王爺爺說:這東西比抽水機好用,不用電,還不挑地形,山溝里的地,抽水機進不去,翻車能扛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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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車:解決張衡沒搞定的難題
馬鈞的第二個發明,更顛覆認知,他復原了傳說中的指南車。
咱們都聽過黃帝戰蚩尤的故事:蚩尤放迷霧,黃帝用指南車辨方向,才打贏了仗。可這只是傳說,直到東漢張衡,都沒人能造出真正的指南車,張衡畫了圖紙,可“雖有其說,莫有能成者”。
馬鈞偏不信邪,《馬鈞傳》里記錄:“于是使鈞作之,其指南車成”。短短一句話,可背后的難度可想而知。要讓車子不管怎么轉,上面的指向標都指著南方,得用齒輪傳動啊!
可那時候沒有現代機械理論,全靠馬鈞試錯:鋸木頭做齒輪,咬不合適就改大小,軸歪了就調角度,試壞了不知道多少根木頭,才做出這么個神器。
據說魏明帝曹叡專門召見他,讓他在朝堂上演示。當馬鈞推著車子轉了三圈,上面的木人始終指著南方時,滿朝文武都看傻了,這不是傳說里的神物嗎?居然真的做出來了!
后來,指南車成了皇家儀仗隊的標配,皇帝出行,前面推輛指南車,既氣派又實用(防止隊伍走歪)。可沒人記得,這背后是馬鈞熬了無數個夜的試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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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飛的木鳥:比熱氣球早1700年的飛行夢
最讓我覺得科幻的,是馬鈞的木鳥。
《馬鈞傳》里說他“嘗作木鳥,置機樞于內,能飛數里”,把機關藏在木鳥肚子里,能飛好幾里地!這是什么概念?1800年前啊,連飛行都還是傳說,馬鈞居然做了個會飛的木頭!
我想象過那個場景:洛陽城的空地上,馬鈞把木鳥放在地上,擰了擰肚子上的機關,木鳥的翅膀撲棱扇起來,越飛越高,最后飛到邙山上。圍觀的人喊著快看!木鳥飛了!,小孩追著跑,大人踮著腳看,連路過的官員都停下馬車,這不是神仙法術嗎?
可惜的是,木鳥沒流傳下來。有人說材料不行(木頭太重),有人說馬鈞沒傳圖紙(工匠靠手口相傳),但就算這樣,馬鈞的飛行夢也夠超前了,比蒙哥爾費兄弟的熱氣球(1783年)早了1700年!
織機大瘦身:從六十躡到十二躡
馬鈞的第三個發明,直接改變了絲織業的天花板。
三國時的綾機,有多麻煩?五十綜(經線的分組)就得用五十躡(踏板),六十綜就得六十躡。婦女織綾時,腳要踩六十個踏板,手還要扯經線,一天下來腿酸得抬不起來,也織不了幾尺綾。馬鈞看了直搖頭:這也太費時間了!
他把綾機改成了十二躡,不管多少綜,都用十二個踏板控制。《馬鈞傳》說“其功百倍于常,其實不止”。根據后來的計算,效率至少提了十倍!
這一改,直接讓曹魏的絲織業爆火。當時洛陽的絲綢店,全擺著用新織機織的魏綾,花紋更密,手感更軟,價格還比以前便宜。吳蜀的商人擠破頭來買,連孫權都派人偷偷買了幾匹,說比吳綾還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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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馬鈞沒掀起工業革命?
馬鈞的齒輪轉得再快,也沒法追上時代的腳步。
他的這些能解決問題的巧思,終究沒能像西方工業革命那樣,把中國推進機器替代人力的時代。不是他不夠聰明,是他撞在了三道時代的墻上:技術的天花板、社會的地板,還有認知的圍墻。
每一道墻都像一塊浸了水的棉花,把工業革命的火苗捂得嚴嚴實實,連煙都沒冒出來。
第一堵墻:技術的單點聰明
馬鈞的發明,本質是手工木作的極致,所有零件都是木頭雕的,齒輪是木齒,轉軸是木軸,連指南車的差動裝置都是木片拼的。
這不是他不想用更好的材料,是三國時期的冶金技術,撐不起機械的耐用性。當時最結實的鋼是百煉鋼,但那是用來做寶劍的(比如曹操的孟德劍),沒人會把鋼材浪費在織機的踏板或水車的齒輪上。木齒輪轉個幾百圈就會磨得齒牙松動,龍骨水車的木板泡在水里半年就會腐爛。
馬鈞的巧,全耗在修修補補上了。《馬鈞傳》里提過他的指南車:“運轉自如,然木齒易損,每旬日需修一次”,連皇帝的寶貝玩意兒都得十天修一回,更別說農民用的水車了。
更關鍵的是,沒有標準化生產。馬鈞的織機是量身定制的:給張三家的女工改一臺,得調整踏板的位置;給李四家的織坊改一臺,得換繩子的長短。
他沒法像工業革命時的英國工匠那樣,畫一張圖紙就能批量造一千個一模一樣的齒輪。所有巧都藏在他的手指縫里,他死了,技術就斷了。
就像今天你發明了一臺手工版智能電飯煲,好用是好用,但沒法批量生產,也沒法修。這樣的發明,頂多讓鄰居夸你手巧,絕不可能引發家電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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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堵墻:社會的生存焦慮
工業革命的核心是規模化生產,而規模化的前提,是社會有多余的需求。比如大家不再滿足于自己種糧自己吃,而是想種更多糧賣錢,不再滿足于自己織布自己穿,而是想織更多布換衣服。
但三國時期的中國,連吃飽飯都成問題。
《晉書?地理志》里有組扎心的數據:東漢永和五年(140年),全國還有約5000萬人口;到三國末年(280年),只剩1600萬,三分之二的人沒熬過失亂。
洛陽城外的荒地比農田多,農民種一畝地得防著兵匪搶,女工織一匹綾得藏著怕征稅。馬鈞的龍骨水車再好,農民頂多用來多澆半畝地,不會想著開個農場種十畝地。他的十二躡織機再快,女工頂多多織一匹綾,不會想著開個織坊雇十個人。
當整個社會都在求生存,提高效率就成了奢侈品。就像你在沙漠里快渴死了,有人給你一瓶超好用的自動飲水機,但你最想要的,其實是一口能喝的水。不是飲水機不好,是時代沒給它有用的機會。
第三堵墻:認知的奇技淫巧
馬鈞最委屈的,不是他的發明沒人用,是沒人認為他的發明有價值。
當時的名士圈里,機械是旁門左道。裴秀(西晉地圖學家,當時是曹魏的尚書)跟馬鈞爭論指南車,直截了當地說:你這是不急之務,皇帝要打劉備、防孫權,誰在乎能不能不迷路?
曹羲(曹爽的弟弟,當時的中領軍)更直白:“馬氏之巧,雖能動人,然無益于國用”。意思是:你做的東西再好玩,能幫皇帝打勝仗嗎?能讓國家多收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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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替他說話的傅玄,都得先道歉:“馬先生的巧,不是奇技淫巧,是能讓老百姓少費力的巧啊!”(《馬鈞傳》載傅玄語:“馬先生之巧,乃天下之公器,非私智也。夫同情者相妒,同事者相害,中人所不能免也”)。你看,連辯護都得先撇清奇技淫巧的帽子。
在士農工商的排序里,工是最末等的。馬鈞一輩子只當過博士(閑職,負責教學生),連個工部郎中之類的技術官職都沒撈著。不是他沒能力,是社會認為讀書當官才是正途,做機器是沒出息。
就像今天你發明了一個超好用的自動收快遞機,但大家都覺得程序員才是體面工作,做快遞機的是藍領。不是你的發明不好,是社會的認知,把技術的價值踩在了腳底下。
老達子說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馬鈞生在現代,會是什么樣?他可能是個頂級工程師,在創客空間做發明。也可能在做自媒體寫專欄,講古代機械的那些事兒,還有可能被邀請上《開講啦》,跟年輕人聊工匠精神。
可他生在三國,生在一個重文輕技的時代,生在一個工匠沒地位的時代。歷史沒給他留多少筆墨,可他的發明,卻留在了地里、留在了織機上、留在了老百姓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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