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硯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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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齡官劃薔” 的美好,在于它剝離了世俗功利,只剩最本真的情感流露。
盛夏正午 “赤日當空,樹陰合地”,大觀園主子們或避暑或休憩,齡官卻獨自蹲在薔薇架下的山石旁,“手里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不顧烈日與體面,執著地用簪尖反復劃著 “薔” 字,“已經劃了幾千個”。
這份專注藏著最動人的癡。
沒有詩詞唱和與媒妁之言,更無直接傾訴,齡官將滿腔情愫傾注在一個字里 ——“薔” 。
這自然是對賈薔的隱秘告白,也是她卑微處境里唯一的精神寄托。作為賈府買來的戲子,她的命運如籠中雀,可這一刻,情感掙脫身份枷鎖,在滾燙泥土上開出熱烈的花。
這份不摻雜質的癡心,讓場景成為《紅樓夢》中最純粹的愛情片段之一。
卻也因太過純粹,注定經不起現實的風吹雨打。齡官的癡心自帶悲劇底色,既源于兩人懸殊的身份,更藏在 “薔” 字的隱喻里。
賈薔雖為寧國府 “嫡派玄孫”,實則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需依附賈珍、賈蓉立足,無獨立家業與掌控命運的權力,甚至要靠討好他人求生。
這種 “寄人籬下” 的處境,恰如他名字中的 “薔”—— 薔薇。《本草綱目》稱其 “墻藤”,需攀援墻壁生長,失卻依托便只能匍匐。
賈薔在寧府看似有光環,實則毫無根基,連自身都如風中飄萍,更無法給齡官安穩未來。
薔薇枝上帶刺,既為自我保護,也暗示賈薔的現實與無奈。他對齡官并非無情,曾買銜旗串戲的雀兒為她解悶,可當齡官以 “雀兒也有老雀兒在窩里” 戳中兩人 “無依無靠” 的痛點時,他雖放生雀兒、拆了籠子,卻也暴露了軟弱 。
他固然能為齡官放棄一只雀兒,卻無法對抗賈府等級制度,更難擺脫 “攀附者” 身份。齡官的癡心遇上這樣一個自身難保的人,注定是一場沒有結局的獨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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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意味的,卻是無意中目睹這個場景的寶玉。
寶玉撞見齡官劃薔后 “不覺癡了”,繼而 “心里還只管癡想”,下雨時下意識喊出 “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
這份莫名的傷感與慌亂,揭開他心靈成長的序幕。
此前,寶玉始終活在 “女兒國” 幻想中,認為 “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潛意識里覺得女子情感都該圍繞自己。可齡官對賈薔的專一,讓他第一次意識到:天下女子各有其情,并非都以他為中心。
看著齡官為另一個男子流淚、反復書寫的 “薔” 字,他明白自己并非情感 “中心”,這份認知讓他陷入 “莫名的傷感”—— 既為齡官癡心可惜,也為自己 “掌控感” 崩塌而慌亂。
于是,他憋著這股莫名其妙的邪火,回到怡紅院,終于誤踢襲人。
這正是復雜情緒的失控宣泄。
他無法干預齡官與賈薔的命運,只能將不甘與無力化作對身邊人的無意傷害。
這一踢,踢碎了他 “萬事無憂” 的天真,也標志著他從 “自我中心” 到 “認知現實” 的成長開端。
更耐人尋味的是,這里構建了一個對照組:襲人與齡官。
襲人對寶玉的癡心不輸齡官對賈薔:悉心照料飲食起居,為寶玉前途擔憂,甚至違心迎合王夫人,只為成為寶玉妾室、安穩度日。
可她的癡心與齡官一樣,都寄托在 “不可靠” 的人身上 —— 賈薔是 “攀附” 的墻藤,寶玉雖出身富貴,卻終究 “于國于家無望”,最終遁入空門。齡官離開賈府后下落不明,襲人則在寶玉出家后被迫嫁給蔣玉菡,兩人的癡心最終都落得 “無果” 結局。
“齡官劃薔” 只是《紅樓夢》中的小場景,卻如多棱鏡,折射出愛情的純粹、命運的殘酷與人物的成長。
薔薇架下的癡心被風吹散,寶玉的覺醒帶著疼痛,襲人的宿命藏著無奈,這一切都在那個烈日下的薔薇架下,悄悄寫就了紅樓世界最真實的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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