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說唐嫣很裝”“古二爆料劉詩詩倪妮流金歲月內幕”“王家衛秦雯錄音受害者名單”“王家衛說陳道明是極品”……
2025年10月的最后一天,關于《繁花》和導演王家衛的一條條熱搜在微博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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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源是青年編劇古二(本名程駿年)在小紅書發布7段錄音,再度指控《繁花》劇組。曝光的對話以“會議紀要”為標題,內容包括“古二講劇情主線”“古二講股票商戰的戲”。從錄音細節看,此次曝光的錄音不僅涉及《繁花》的創作討論,還出現多位演員和業內人士的談話內容。
比如,王家衛提到“唐嫣很裝”,秦雯透露《流金歲月》中劉詩詩與倪妮曾爭臺詞,稱陳道明記不住大段臺詞,王家衛則認為游本昌“不是省油的燈”……錄音曝光后,網友甚至整理出“王家衛錄音受害者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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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古二在一個半月內的第二次公開控訴。
9月16日,古二就在公眾號“古二新語”上發文,稱自己在《繁花》劇組工作時遭遇不公——2019年進入劇組后,他購買創作相關的書、參與采訪業內老師、參與人物設定和情節搭建等。然而,直到2023年《繁花》播出后,古二發現自己的名字在片尾字幕中位列“前期責任編輯”一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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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二在個人微信公眾號“古二新語”上發文)
“劇本這塊的勞動成果被交到知名編劇手里,她‘改名字’,她‘加一段’,最后就變成她獨占編劇署名的作品。”他寫道。古二所指的知名編劇正是《繁花》官方署名的編劇秦雯。
9月20日,《繁花》劇組首次發布聲明,稱“尊重并支持所有創作者的合法權益”,并表示將在適當時機公開三年多的前期籌備內容、幕后創作故事以及未公開的珍貴資料。秦雯隨后也發文回應,指網絡上傳播的“署名不實”“霸凌”“辱罵他人是狗”等說法為造謠,并委托律師啟動法律程序。
9月23日,《繁花》劇組第二次發布嚴正聲明,其中指出:“經核實,程某某為電視劇《繁花》前期資料收集小組成員。在《繁花》開機3個月后,即2020年12月31日,未經與劇組溝通的情況下自行離開劇組,并擅自帶走前期籌備所整理的資料。此后,他再無參與《繁花》后續的任何工作,而《繁花》最終于2023年7月殺青。盡管如此,劇方仍在片尾給予程某某前期責任編輯署名,這完全符合他所擔任的工作職責,從始至終不存在他擔任《繁花》編劇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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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天,圍繞《繁花》的爭議仍在迅速發酵。
近年來,類似的編劇署名風波屢見不鮮。從編劇胡強、劉桉訴電視劇《北平無戰事》編劇劉和平侵犯署名權,到2024年《隱秘的角落》前期編劇王雨銘、楊涵經過4年訴訟贏得署名……年輕編劇一次次卷入署名之爭。
但在業內,此類事件卻被視為“見怪不怪”。
為什么這類事件總是重復發生?當青年編劇以“防御”姿態踏入每一個項目,這個行業的創作生態是否又在悄然轉變?
01
入行難、工作苦、成本高
一個剛入行的青年,想要成為真正的編劇,需要多久?
張菁菁給出的答案是,7年。
2018年,她因追星誤打誤撞進入影視行業。從藝人宣傳實習生到劇組策劃助理,她長期負責處理編劇們無暇顧及的“邊角料”——寫分集概括、審閱劇本初稿、從觀眾視角給劇本提建議。7年間,她從協調溝通的輔助角色,逐步成長為能夠修改劇本的創作者。
直到最近一年多,張菁菁才在真正意義上成為一名編劇,雖然仍是“大編劇手下的小編劇”,但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了,“團隊氛圍好,家里也能支持我在這個行業慢慢摸索”。
入行近20年的編劇程曦告訴“Vista看天下”:“一個編劇要慢慢獨立,基本上需要5到10年。”另一位已獲得白玉蘭獎最佳編劇提名的資深編劇賈東巖也表示,一位青年編劇想成長為獨當一面的成熟編劇,最起碼需要5到7年的時間。
但并非每個人都能付出這樣的等待成本。
入行編劇一年多,許臻橋算過一筆賬,她已累計投入了15萬元至20萬元的積蓄。
理工科專業出身的她,因為熱愛,跨考至北京師范大學戲劇影視文學專業。可她很快發現,讀“科班”并非入行的捷徑,“老師們大多缺乏行業經驗,教學和實際工作脫節”。于是,她盡可能去不同地方實習,從藝人統籌到編劇助理,嘗試不同崗位、各種機會。
最初,她輾轉于“小作坊”式的工作室,工作流程混亂,沒有系統的帶教制度,只能靠自己摸索;實習薪資只有兩三千元,難以維系在一線城市的生活;執行項目時,每天工作16個小時是常態,有時甚至一個月都回不了家。
入行難、工作環境苦、經濟成本高,這些現實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許臻橋的同學們陸續離開。據她了解,同一屆70多名同學,如今還留在影視行業的只剩三四人,大部分人去了國企或互聯網大廠,選擇了更穩定的生活或者更有錢的工作。
但對于留下來的少數人而言,“蟄伏”才剛剛開始。
02
要“出頭”,必須在名家門下“蟄伏”
27歲的楊艷螢,畢業4年,輾轉過3家公司。
第一份工作,她拿著不到10000元的工資,卻要兼任導演與編劇。2022年,項目中斷,一通電話,她被辭了。后來的兩份工作也不順利,劇組沒錢請道具師,她甚至被迫在毫無防護措施的情況下組裝、拆卸兩米多高的道具。
一次,組長帶團隊去烤鴨店吃飯。楊艷螢隔著玻璃,看見一位大廚師細致地盯著小廚師做菜,“原來各行各業都有師傅帶徒弟的傳統”。她苦笑道:“但在編劇圈,如果師傅帶出好徒弟,師傅就會餓死。”她決定離開,成為一名獨立編劇。
這樣的故事在行業里并不鮮見。
一位編劇告訴“Vista看天下”,剛入行時,每天凌晨5點多,他就要掙扎著起床,趕首班地鐵,再換乘公交。近兩個小時后,天微亮,他已經站在老師家門口,等著老師起床——也許是10點,也許更晚。但既然老師說過“早點來”,他不敢晚到。
有一次,他腳扭傷了,老師看了一眼,只淡淡地說:“怎么這么不小心?去把早點買來吧。”
老師常對幾個學生說,誰做得好,就帶誰去做下一個項目。“就像‘二桃殺三士’,結果大家都不真干,因為知道誰也得不到署名。”他回憶:“最后撲上去干活的幾個人,也都是顆粒無收。”
對于編劇行業來說,“師徒制”仍是重要的入行通道。想要“出頭”,新人必須在名家門下“蟄伏”——寫修改稿、潤色稿,幫人打磨劇情,積累經驗,等待一次被看見的機會,能否遇到合適的“引路人”,則取決于運氣。
在這個過程中,署名成為他們唯一的籌碼。“署了名,就算入行了,這就是跳腳石。”資深編劇江光煜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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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怎樣才能達到署名的門檻?
程曦透露,業內通常以“創作內容重合度達到10%”作為署名標準。江光煜則表示:“能署名的,應該是真正‘寫出來’的人。光有點子不代表你是編劇。就像搭樂高,你把零件拼成才叫編劇,提供碎片、顏色、材料的,是策劃,不是編劇。”
然而,在實際操作中,署名仍是最模糊的地帶。
許臻橋遇到過太多這樣的情況。即使在合同中明確約定署名,助理編劇的名字依然會在成片時“消失”,她無奈道:“作為新人,你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只能把項目寫進簡歷,算作積累。”
《2019-2020中國影視行業青年編劇生態調查報告》顯示,75%的青年編劇曾遭遇騙稿的情況,比如劇本被采用但是無署名,被盜用創意大綱或核心情節等。其中近半數是入行不足3年的新人。面對侵權,多數人因缺乏證據與行業保護,只能“認倒霉”。
“‘小編劇發瘋維權’的結果是——沒有以后。”張菁菁無奈道。她用“畫火柴人”比喻創作過程,初稿畫出輪廓,后續編劇不斷加細節,最終的火柴人可能已面目全非。“誰是主要、誰是次要,很難說清。”
03
“劇本大多誕生在‘黑箱’里”
《繁花》編劇署名爭議事件發生后,張菁菁變得更謹慎了。
開會時,她會保留錄音、文字記錄;與甲方溝通時,如果突然接到電話,她一般不接,而是改在微信或騰訊會議上交流,便于留下語音或文字痕跡。
“你必須要有各種痕跡。”張菁菁說:“甚至連創意也不要一次性說出去。”
當一個劇本交出去后,一場戰爭就開始了。
“所有人都在你的劇本上打仗。”賈東巖這樣形容當下的創作生態。劇本不僅是創意的呈現,更是一場利益、權力與商業邏輯交織的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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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輪“炮火”來自制作方。項目定位、人物設定、市場要求一一遞來,編劇必須在框架中重構故事。
緊接著,是導演、演員、制片人、宣傳的多線轟炸。導演要風格,制片人要控制成本,演員要光環,藝人團隊甚至能改變一場戲的走向。
編劇身處最前線,卻沒有話語權,必須在商業、風格與光環之間重構故事。程曦觀察:“整體來看,導演和制片人,甚至一些演員的話語權更大。”
“我們現在簽的合約里都有這么一句話——‘要改到甲方滿意為止’。”江光煜說。她從業近20年,據她所述,如果拒絕此條,不簽署合約,“那就沒有這個活了”。
事實上,狀況并非一直如此。
江光煜回憶起2004年,那時她還是一名英語教師,月薪1000多元。因一部網絡小說被制片人看中,她成了“大編劇”的“槍手”,寫一集劇本能拿到4000元,相當于她月薪的4倍。“那時候業內真的很講規矩。編劇的名字會被放在導演前面。”她說。
她談起一次經歷,導演想改劇本,老板親自飛到劇組,按住導演的手,堅決要求按照劇本拍攝。制片人也會為了一個細節去找戶型、搭景。最終,那部劇播出后大獲成功。江光煜感嘆:“那個年代之所以誕生了那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正是因為行業尊重劇本。”
程曦也經歷過這樣的年代。他在2010年前后入行,23歲就擁有了第一部署名作品。但他坦言,如今這樣的機會幾乎不可能再出現,“時代變了”。
在江光煜看來,行業隨時代變化著。
“在互聯網還沒出現的年代,電視臺是購片的主體。那時看的是誰能拉到投資、誰能拍出好作品、誰能把劇賣出去,這是一個依靠‘專業’立足的體系。制片人尊重編劇、導演、演員的專業判斷。那時候沒有‘小鮮肉’,也沒有‘流量’。”
她回憶,那個時期的創作狀態是“百花齊放”,原創劇本和現實題材層出不窮。直到2012年前后,互聯網平臺的崛起改變了一切。網劇《匆匆那年》熱播后,IP概念迅速興起,“那是一個節點”,從那之后,原創劇本開始被邊緣化,平臺都在搶IP、搶“流量”。
隨著算法和數據成為決策依據,創作邏輯被徹底重寫。“平臺不關心劇好不好看,而是關心數據好不好、演員有沒有熱度、觀眾有沒有點擊。”她說,如今早就不是“內容為王”的時代,而是“權力為王”。
“這就像餐廳賣蒸餃,賣得不好,廚師得想辦法把餃子做好吃。但平臺不是,賣得不好,它就直接把蒸餃下架,以后誰都不許再做蒸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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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青年編劇要面對的,是一個越來越封閉的“黑箱”。
簡單來說,編劇目前的工作鏈條通常是“接活,收定金,寫大綱,交前5集”,甲方滿意才能繼續推進。在這個過程中,投資方的要求往往模糊不清,“怎樣才算達標”沒有明確標準,酬金支付方式也不完全合理,劇目開拍后才會付尾款。
換言之,一部劇的命運,往往取決于資金、演員與平臺的角力,而不是文本本身。這使得“行業90%的項目都死在黑暗里。很多編劇連‘爭署名’的機會都沒有。”賈東巖表示:“我們要面對的更多事情都是無疾而終的。”
04
“船就要沉了,但要找到裂縫”
面對現狀,“編劇中心制”被一些人寄予厚望。
在韓國,這一模式已較為成熟。大多數劇集采取“邊拍邊播”的形式,讓編劇根據觀眾反饋實時調整劇情,掌握故事走向和細節,甚至參與選角與導演決策。
不過,江光煜認為,問題的關鍵不在于哪種“中心制”,而在于“只要有中心就行”。無論是制片人、導演、編劇,還是作者,只要有人掌控全局,就可能產出好作品。現實卻是“沒有中心”,策劃、責編、老板、平臺、導演、明星層層疊加,每個人的考量各不相同,“這部劇怎么成立呢?”
一些經驗或許可以參考。
在歐美,編劇雖身處“制片人中心制”的體系中,但依靠強大的行業組織,仍能爭取到話語權和保障。2023年,美國編劇工會(WGA)就多次通過罷工迫使制片方在人工智能、流媒體分成等議題上讓步。此外,英國作家工會(WGGB)發布的《劇集總監指南》甚至規定:“當一位編劇被替換時,其他人不得因此獲利。”這些制度由工會監督執行,為創作者提供了堅實的保障。
不過,在不少編劇眼中,這些始終是遙遠的愿景。
張菁菁認為,靠建工會或規范合同來解決問題,在行業整體收縮、人人自危的當下,幾乎是徒勞的。江光煜則更為悲觀地比喻道:“船要沉了。”平臺、影視公司、編劇,無人能獨善其身,“曾經的繁榮不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了”。
即便如此,越來越多創作者開始尋找屬于自己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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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東巖回顧自己20年從業的經歷,從臺播劇到原創劇本再到IP改編,中國影視行業一直在動蕩中尋求平衡。他將目光轉向更微觀的實踐,嘗試從自己的團隊開始改變,工作室實行嚴格的坐班制,早上10點上班,不允許團隊成員熬夜寫稿。
在個體的努力之外,行業也在慢慢發生變化。
短劇的崛起是不可忽視的趨勢。《2025年微短劇階段性發展報告》指出,中國的微短劇市場規模將突破634億元。這個數字已超過2024年全國電影總票房425.02億元。
程曦認為,短劇是目前最尊重編劇的領域之一,制作周期短、形式多樣,劇本的重要性被重新凸顯,編劇不僅能拿到更高的報酬,還可能獲得分紅,“這在長劇里幾乎沒有過”。
但江光煜也提醒,短劇的體系也在迅速形成新的權力結構:“它開始打分了,給演員打分、給廠牌打分、給編劇打分。打了分之后,就又會變成‘我只用這些人’。”
她始終認為,在這個極速變化的當下,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裂縫”——
“任何一個時代,個人想要和體制對抗,都是堂吉訶德大戰風車。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屬于你的那條裂縫,鉆進去,讓那道光照到你,這是個體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她頓了頓,繼續說:“你不能荒廢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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